第十二章:愛君如斯(5)

“怕搶了主子的風頭。”我替她說出,看着她幾乎埋到胸口的腦袋,我打趣道:“不過,這擔心不無道理,你真的這麼好看,她們還真的有壓力。”“姑娘……”小蘭一邊偷偷瞅我,一邊囁嚅道。我肅了肅臉:“你總不能當一輩的丫鬟吧,以後肯定有機會穿得到。”小蘭猶豫了一會,福了福身:“謝姑娘。”我對着鏡子,輕輕地擡起頭,臉微微向左一偏,斜着眼睛看向自己在鏡中的側臉,以及腦後髮髻,嘴邊不自禁地含上了笑。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兒,我只提醒她清淡點就好了,她竟能揣摩我的性格,用簪子挽了一個簡潔的髮髻,從鏡中看去,那麼的眉清目秀,沒有半點媚俗。最得我心的是,她在髻尾別了一朵紫色小花,使我嚴肅凝重的表情瞬間生動起來。我笑着誇讚:“小蘭,你真厲害,把我弄得漂亮多了。”我的髮髻一向梳得簡單,奶孃去世早,爹、哥哥和海叔又不懂得如何讓使用這些女家人的頭飾,我自己也懶得琢磨,常常只是用一支簪綰了頭髮了事。就算是逢年過節,也只是比平時稍稍梳得齊整些,省下了盤那些繁瑣的髮髻的數個時辰的時間。小蘭開心地笑了:“姑娘原本就漂亮。”我默了會兒,“小蘭,我們去知曉閣。”“那你等一下,我去叫春凳。”我淡淡笑了笑:“你扶我就行。”小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沒有再說什麼,彎腰整了整我的衣裳,便扶着我向門口移去。不多言不多語,拿捏恰當……我在心裡又對她多了幾分好感。其實,若是她問,我也不會回答。人總有些怯弱的時候,而我的怯弱卻來的這樣洶涌,寧願這樣咬緊牙關一深一淺的走着,也不肯問一句,他怎樣了?日頭已經高高的了,陽光帶着初夏特有的柔軟,暖暖地照在我的臉上。院子裡的各種花香隱約地混合在空氣裡,我大力地呼吸着,希望身體內外都能充滿了這樣的清新氣息。四周很安靜,只是從西邊那裡隱隱傳來一些呼喝聲,我仔細想了想,好像聽孟凡說過,三王子的院子就位於西邊。叫什麼.....無塵閣,我想了想,孟凡說穆王爺晚年一心向佛,不問世事,這“無塵”二字便取自佛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思忖了良久,“無”乃佛家最高境界,即佛經中的“四大皆空”,卻又不執著於空。原來,穆王爺勸解三王子莫刻意尋求,隨佛性,重修心……也就兩字:平和。只是啊……我嘴角向上揚了揚,可惜了穆王爺這番心意,單從三王子對我的態度上就能猜出他根本沒有采納,非但沒點平和,反而暴戾無常。

奪妃

誰是春閨夢裡人

誰是春閨夢裡人

歌舞聲起。這是一場設於皇宮內苑的家宴。時爲東安王朝貞武二十六年,八月十五,夜。月圓人圓,對於貞武帝宇文肅來說,這是一場重要的家宴。八年前,其元配嫺定皇后犯謀逆罪而被賜死。不久,真相水落石出,原來是嬪妃勾結外臣陷害。雖然他事後痛悔,奸人也得到應有的報應,但大皇子宇文浪天卻從此與父親生隙。六年前,十八歲的宇文浪天離宮出走。年初,在染了一場風寒之後貞武帝的身體便大不如前,對大皇子的思念和愧疚之情也更深切。此時,如有感應,大皇子突然回宮了,並表示願與父親盡釋前嫌。貞武帝龍顏大悅,當下決定擺此盛宴,以滋慶賀。然,等待半晌,大皇子的身影卻還未見,最先到的人是二皇子宇文潮玉。宇文潮玉,今年二十歲,生母是鄭淑妃,身嬌病弱,早亡。他的容貌繼承了母親,細緻,美麗,瘦削而蒼白。穿着寬大的月白色錦袍,在入秋的月下微風中行來,飄逸着,如仙似道。“拜見父皇,與諸位娘娘。”絲般的發披滿肩頭,擡臉,眉宇之間的光華如玉般溫澤。又過半晌,大皇子的身影還是未見。難道他人雖回宮,心蒂卻仍未解?貞武帝的神情產生些許蕭瑟。爲解父憂,潮玉道:“皇兄想必有事耽擱,父皇,兒臣宣梨園歌舞以助興,邊看邊等,可好?”潮玉侵淫於曲藝,在梨園弄了一支歌舞班,常以親自排演歌舞戲曲爲樂。貞武帝點頭默允。於是,歌舞聲起。身若扶柳的領舞女郎,着一身雪白紗衣,在一羣翠綠色舞衣宮伎的簇擁下,跳了一曲由潮玉親編的送春舞。女郎的腰肢柔軟,彎曲自如,身輕如燕。似一朵飛絮在春風中旋轉,飄蕩,時而歡快,時而輕緩。修長的雙腿高高擡起,雙手揮動長長的水袖盪出炫麗的波紋,如風吹皺了春水,一圈又一圈。臨到高潮之處,身後的舞伎們捧了一籃籃朝天揮灑。頓時,香氣如沸,亂花迷人眼。分不清眼前是花還是人,人比花嬌豔。還在風中舞着,風景旖旎到了極處。如一首清歌,餘音嫋嫋般纏綿。衆人皆醉,唯端坐於上首的貞武帝因爲大皇子的久候不至而憂心,龍顏毫無歡悅之意。這時,一陣鼓聲,摧山崩嶽般劈殺進來,打破了寧靜的清音。神志迷醉中的衆人精神一振,連神思縹緲的貞武帝也大吃了一驚。詫異地搜尋,貞武帝發現,那突如其來的擊鼓之人,正是久候而不至的大皇子浪天。頓時面露欣喜。宇文浪天,着一身短袖的勁裝,開得極低的領口下隱隱露出胸前勻稱的骨骼,胳膊上有堅實的肌肉高高隆起,強健有力。身體隨節奏而狂擺,散發出狂悍而撩人的致命氣息。這一刻,站在一排大鼓前,雙手揮槌,左右開弓,用力地擊打着,情緒激昂,氣勢雄壯,集所有的光芒於一身,也收斂了幾乎所有後妃宮女全心的注意。貞武帝一生僅有兩個兒子,潮玉溫潤如玉,綿柔如絮,太好說話,也太過謙遜;而浪天反叛卻有個性、有主張,認定的目標可以百折而不回,他體內所蘊藏的強大爆發力有時連宇文肅也感到不可抵擋。心潮隨着鼓聲而不停起伏,隨着高潮的到達,猶如巨浪洶涌迎面撲來,又如狂風平地捲過漫天,表演者和聽衆同時陷入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與緊逼感中,激動得簡直要透不過氣來了。宇文浪天原本玉簪固定的髮髻倏然散開,落了幾束於臉旁,其餘皆在身後獵獵飛揚。鼓點更疾,如奔襲中的千軍萬馬,衝鋒!衝鋒!聽衆漸漸都受不住,雙手捂在糾結的心口。這時,一聲清越的簫音加入了伴奏。如在一壺沸騰的開水中注入一絲冰泉的調劑。人們才彷彿自廝殺的噩夢中驚醒,深緩了一口氣,再度感受到身邊清風明月的柔情。原來,是二皇子潮玉覺得哥哥的鼓打得越來越急促霸烈,殺氣騰騰,有收勢不住的趨向。趕忙用簫聲壓一壓,將打鼓者漸漸淪陷的理智喚醒。溫潤如玉的潮玉,隨身總是攜帶一管紫竹洞簫。他的演奏也如其人一般,潤柔纖細,甘美而優雅。浪天此時才得以收勢,大汗淋漓。擡眼,對細心的弟弟輕輕點頭以示謝意。潮玉未停止自己的吹奏,只是不着痕跡地淺笑回禮。站在那裡,寬大的衣袂無風而自動,在月光下,整個人散發出寧靜而瑰麗的光芒。簫,本是曲高而和寡的樂器,是孤獨的避世者。簫的韻,具有天生的悲劇性,讓人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去領略。襯着清風明月,潮玉婉轉的簫聲讓氣氛變得壓抑起來。后妃中年紀較長的是張賢妃,今年已經三十多歲,最懂察言觀色。眼看着皇上聞音而有所感,已漸漸流露出濃重的傷懷之情。便輕聲向身旁的閔德妃:“妹妹,若是你的琴聲與殿下的簫樂和上一曲,也許會更動聽。”閔德妃藍澈,今年還不到二十歲,擅長拂琴。向來也冰雪聰明,立刻吩咐貼身宮女速速端上一張七絃琴。也不用琴凳,直接就放置於自己的雙膝,輕輕起調。她的調子一起來,立刻又起了轟動全場的效果。正跟隨着潮玉的簫聲而調息的浪天最先把目光投落於她的身上。而陷入傷感中的貞武帝也回神過來。潮玉本人稍微詫異地回首望向年輕的庶母,但沒有暫停,很快便也與她的琴音配合起來,彼此相融。彷彿天生便是搭檔,他們配合得竟天衣無縫,存在無法言說的神秘默契。全場寂靜。晶瑩如雪的少女,翩翩如玉的少年,就算沒有音樂爲背景,也是一幅絕世的佳景。這時,浪天也重拾起鼓槌,一下一下,順着琴簫的節奏而輕輕敲擊。磨合了幾個音節之後,竟與之也融成一體。待一曲終了,浪天揚手,將鼓槌瀟灑一扔,伏地而拜,語聲朗朗:“兒臣參見父皇!”一直專心於演奏的德妃藍澈,入宮僅三年半,從未有幸見過傳說中的浪天皇子。適才隔得遠,也未曾看清,此時纔有工夫擡頭細看。只見他鼻樑高聳,劍眉斜挑,眸光熾烈如火。站在潮玉的身邊,張揚的鋒芒完全掩蓋了前者。驀然,端麗秀美的年輕妃子失神變色。宇文浪天此時也正看向藍澈,並無異色,“想必這位就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琴藝高超,兒臣深感佩服。”貞武帝喜滋滋地道:“德妃琴藝,在整個宮廷算來都是數一數二的。”這時,潮玉道:“前日有人送了一張絕世名琴在兒臣府中,兒臣正愁無人堪配,不如進獻給德妃娘娘?”貞武帝含笑點頭。這一夜,賓主盡歡。“愛妃,你看朕的兩個皇兒,誰更適合成爲將來的君主?”這一日,貞武帝突然問藍澈這樣一個意外的問題。她先是愕然,繼而微顯慌亂,“皇上身體康健,還能穩坐龍廷多年,考慮這個問題——未免太早。”貞武帝長嘆一聲,輕輕摩挲着她端放在膝上的玉手,愛憐而傷感地道:“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自開春那場病後,漸漸力不從心。愛妃,雖然你年紀輕,但諸多妃子之中,唯你冰雪聰明,體貼善解,朕對你也最是珍愛信任。所以,你我之間,也不必拘禮,不用忌諱。我們只似尋常夫妻一般,討論一下百年之後。說實話,你覺得朕的兩個皇兒之中,誰可堪付大任?”溫暖的柔情如涓涓細流在心底淌漾。藍澈好不容易平定了心底的感動才答了他的問題:“臣妾認爲,以二殿下的溫存個性,將來必定可做得一個賢君。”貞武帝蹙起了眉,“潮玉是溫存,但太過寡斷優柔,不如浪天,雷厲風行,凡事自有主張。”“正是因爲太過有主見,才顯得有些獨斷專行。”藍澈斗膽再提不同的意見,“現時舉國昇平,四海安定,大殿下適合於亂世中脫穎,而不勝任一個太平之君。”貞武帝聞言,沉默半晌:“好的,愛妃,容朕深思。”宮室迴廊,藍澈緩緩獨行。今早貞武帝的一席話語,令她感受到一片深切情意,受寵若驚。“德妃娘娘留步。”回首,身後左右都空寂無人。她受驚地追問一聲:“何人在此?”身邊空置的一排宮室中,有一扇門突然開了。一隻手臂伸出來,霸道而有力地將她扯了進去。呼吸之間,是青年男子的氣息。對方近乎蠻橫的肢體接觸令她心生慌亂,掙扎着脫離,“何人放肆?”一隻大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別亂喊,是我。” 朗朗動聽的語聲,有幾分熟悉。仔細看清,竟是大皇子浪天。似乎料定她不會再無狀高呼,浪天放下了自己的手,“見過德妃娘娘。”神情卻並無半點尊敬,眼神火辣辣地盯緊了她的前襟。藍澈在他異樣的注視下幡然醒悟,經過適才一番拉扯,自己前襟肯定有所走光。低頭一看,果然酥胸半露。又羞又氣地背過身去整理好衣衫,她板起了臉孔,“大殿下,你未得旨意而擅入內廷,還藏身偏室行止不軌,真是放肆!”浪天卻仍是似笑非笑的一張臉,眼底隱含一絲冷誚,“德妃娘娘,若說我行止不軌,那當日在流光河上拋頭露面,與陌生男子隨意搭訕的某位宮妃之舉動就很端莊嗎?”藍澈驚愕地擡頭望定他,“你——”“是的,兒臣自然記得德妃娘娘的樣子,一顰一笑,皆清晰深刻,不敢或忘。”他的語聲漸漸溫柔,靠近她,將她圈靠在門板和他身體之間,望着她的眼神無比深邃,“那一夜,我本去祭奠我那冤死的母親,盼她早得超度,往生極樂……可河燈沉了,我心中無比難過,以爲老天不長眼,令我母親生前受苦,死後也不得安寧……是你,好心的夫人,爲我寬解,平我鬱結……德妃娘娘,謝謝。”說謝謝二字時,他的臉離她很近很近,嘴脣幾乎可以貼上她的耳垂。她渾身酥軟,竟使不出力氣來推他走開,而聽他話裡的悲哀與溫情,也不再好意思板起臉來訓斥,便只一動不動,僵硬地蜷縮着。幸而,他馬上放開了她,緩緩抽開彼此的距離。“可是,德妃娘娘,”退離到一尺開外的浪天,聲音也恢復了一開始的冷誚,“流光河的初遇,我們並未真正搭上過話,回宮之後,也沒有什麼相處的時間……爲什麼你會認爲我是個獨斷專行的人呢?”藍澈的心驀然下沉。正是因爲太過有主見,才顯得有些獨斷專行——這句話,是她今早在皇上面前對他的評語。這麼快,他便知道得一清二楚,實在令她驚懼得渾身冰冷。早聽說大皇子此次回宮大有野心。原來,他的行動已經那麼快。深宮內廷居然到處皆布了眼線。這個男子,並非獨斷專行這麼簡單,簡直還深沉可怕。而且,變臉比翻書還快。這不,突然之間又恢復了一副溫柔的樣子,“德妃娘娘,看來你對我的瞭解還真的太少呢,以後花時間好好研究一下,在父皇的面前,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好嗎?”“而且,”他微笑着,裝作很不經意地道,“你對我的那位二皇弟,似乎頗爲偏愛呢!這個樣子,真的很不公平哦。”直到他翩然地離開,很久,藍澈還呆呆地回不過神來。就在一個月前,閔德妃藍澈回家鄉前洲省親。閔妃出身前洲望族,父親曾官至御史中丞,在她入宮不久便英年早逝,唯剩寡母和幼妹在府。這一年初,妹妹遠聘西疆大都督之子,年底即將完婚;年中,又是其父的四十冥壽。皇帝格外恩准藍澈回家鄉前洲省親,讓她在妹妹遠嫁之前與家人做一次團聚,並參與父親的冥壽祭奠,以盡爲人子女之孝。這一天,恰是七月中元,盂蘭盆節。前洲城裡家家戶戶都做好一個河燈,趕到流光河的岸邊,追祭祖先,超度亡靈。傳說,只要在這一天趁夜黑放下河燈,可以讓那些彷徨的亡魂借燈光的照引得路重生。有錢的人家,會僱上大船,駛到河中來放燈,趁機遊賞。以藍澈的身份,本不宜如此拋頭露面。但妹妹自那日清晨開始便不停慫恿,讓她親自爲亡父祈福。想想,一入深宮,此生未必再能得到這樣的機會,而且,天黑夜深,又是自家僱了船,低調一些的話,想必沒人注意。猶豫再三,便答應了。爲表誠意,她的河燈是親手製作的。用木板鐵絲加了五色紙,糊成一朵五彩光華的水中蓮。 當她們的船到達時,人羣已黑壓壓地擠滿兩岸,幽深漆黑的河面上光華璀璨,到處都漂浮着精巧絕倫的各色河燈了。船駛到河心,藍澈與妹妹一同來到船舷,着侍女點燃各自的燈,默默祝禱一番,放入了水中。“河燈亮,河燈明,放河燈的人兒喜悲情,河燈一放三千里,妾身歲月祭天應,放河燈,放河燈,今日放了明日應……”有人在清唱着本地的小調,用的是仙呂宮的唱腔,清新綿邈。就在離她們家停船的不遠處,早泊着一艘裝點華麗的大船,歌聲便是自那裡傳來。都是城中官宦世家的子女,合起來包了一艘大船,甚至擺了酒席僱了歌女出來玩耍湊熱鬧的。水中漂浮着的美麗紙燈,好似通了靈性一般,跟着節奏輕微晃漾,燭影搖曳。漸行,漸遠,漸漂逝……觸景而傷,藍澈不由輕輕地也哼唱起來。她用的卻是惆悵中夾着雄壯的正宮調,唱着,便止不住地有些高亢起來。漸漸壓過了那清唱的歌女。惹得附近的人都向她張望,指指點點。更近一些的地方,泊着一艘瓜皮小舟,舟上的客人衣履鮮明,貴公子哥模樣。青年公子手持的也是一盞蓮花燈,點燃了正準備放入水中,被她的歌聲所吸引,竟呆望了半晌。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引人注目,藍澈戛然而止,雙頰通紅地匆匆退避入內艙。青年公子追着她的背影悵然若失,凝頓片刻,才蹲下身去,放了手中的花燈。花燈隨着水波而浮沉,他對逝去親人的孝敬之心和祈祝之情全都託付在那一星點的火光之中,也隨之而浮沉。藍澈避回艙中,並沒有馬上收回遊離在迷人夜景中的心,掀開窗簾,繼續觀望塵世的紛囂。妹妹依在她的身邊,玉指輕點,“看那瓜皮舟上的男子,多麼英挺貴氣,必定出身不凡呢。”湊近她的耳邊,“剛纔,也正是他,看你看得最目不轉睛。”藍澈的臉微微地紅了,但還是忍不住多看那人幾眼。那是個錦衣華裳的青年公子,氣質高貴,燈影下的輪廓很剛毅。此時正緊盯着河面,眼中流露了幽沉的哀傷,隱隱的,似乎還蘊藏一股鋒利的恨意。“呀!那燈……”妹妹突然輕聲叫起。藍澈立刻看到,那青年公子的河燈沒漂出多遠,突然不明原因地不停打旋,竟而——沉沒了。燈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眼底涌現出深沉的痛楚與濃烈的失望。藍澈猜測他與所奠的亡人之間,必定存在着極其深厚的感情,驀然於心不忍,叫過一位侍女,向她吩咐了幾句。侍女領命,走到甲板上大聲朝對面道:“那位公子,我家夫人說了,放河燈時,人們的確是依據河燈的漂浮狀況,來判斷亡魂是否得救。如果河燈順利漂得很遠或靠岸,表示亡魂已經到達彼岸世界,位列天國仙班了;如果燈在水中打旋,則表示鬼魂已經感應到它,將它拖住了;如果燈在水中沉沒,則表示亡魂得到拯救,已經轉生投胎了。總之,一切都是良好的祝願。所以請公子不必着急。”青年公子聽完這番話,眉宇間的陰暗稍霽,向着她的船深施一禮,“多謝夫人開解!”聽他的口音,並非前洲本地人士,說的是一口官話,朗朗動聽。藍澈掀起了簾子,朝他點一點頭,微微一笑,轉頭便吩咐起錨回府。眼見她們要走,對方突然不顧貿然唐突,急切而大聲道:“在下狼天,京城人士,不知夫人貴姓,府上何處?”之前一切舉動皆已是極度出格,藍澈怎敢再搭他的話,甚至通名報姓?毅然下了簾子,不予理睬。直到中秋之夜才發現,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狼天公子,竟就是當朝大皇子——宇文浪天。“娘娘,二殿下求見。”壽春宮的宮階下,宇文潮玉一身藍衫,臨風而立。身邊跟了個小太監,懷抱一張古琴。“中秋的時候就說要獻一把琴給娘娘,直到今日纔拿來,實在慚愧。”潮玉說着,誠心抱愧的模樣,白皙俊美的臉龐上泛起些微的紅。“沒關係。”藍澈恬然笑起,忽又想到浪天的話——你對我的那位二皇弟,似乎頗爲偏愛呢!不由將笑臉繃住。宮廷之內,步步艱險。自從那日與宇文浪天會晤之後,藍澈說話行事都極爲小心。未覺有異,潮玉揮手讓小太監把琴抱上一旁的石桌,親自上前解開琴套。藍澈看到,那把琴,通體漆黑,連珠式,長約三尺一。琴身上有梅花形斷紋,可見年代久遠。忙走過去,拉開琴底檢視。琴底頸部,刻有綠漆草書,字跡清晰可辨,乃是“春雷”。“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品春雷?”驚喜地擡頭望向送禮的人。潮玉微笑,“正是春雷。”一刻也按捺不住,藍澈就着石桌隨手彈了幾個音階。那高音區的聲音,宛如金石般清脆,而轉到低音區,又豐滿渾厚。她高興得嘴都合不攏,“謝謝你潮玉,這麼好的東西都忍心割愛。”潮玉只……地笑,“寶劍贈烈士。”笑容雖淡,目光卻深,又說了一句,“……名琴贈佳人。”藍澈不語,只回望着他,目光也變得幽然。這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抓賊拿贓,捉姦拿雙。父皇,現時你總該相信兒臣沒有冤枉好人了吧?”藍澈不想自己會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居然被指與潮玉有私情?!始作俑者宇文浪天伴在貞武帝的身邊,言之鑿鑿。而皇上看她的目光,充滿被辜負的痛憤。“若要幽會,也不用選在深宮。而且,我的宮女,二皇子的小太監,都不曾有半步遠離……”她剛出言辯駁,便被浪天打斷:“德妃娘娘,你自己擡頭看看,哪裡有什麼宮女太監的影子?” 藍澈擡頭四顧,咦?人呢?明明剛纔還在,只顧着賞琴,她與潮玉竟都未發現他們的擅自消失遠離。心臟驀然收縮,她意識到自己防不勝防,還是跌入了一個精心策劃的陷阱。宇文浪天所佈的局,一石二鳥,既除去了競爭對手,也除掉了父皇身邊最大的反對聲音。最寒心的是,自己和潮玉身邊所親近的下人,居然都是如此容易便能收買,輕易背叛。果然,最先跳出來作證的便是她的貼身宮女,指稱娘娘與二皇子素日來往密切,且每一次都藉故遣開衆人,單獨相處。其次便是潮玉的那名小太監,指稱那春雷古琴中有夾層,內藏二皇子寫給德妃娘娘的情信。貞武帝臉色鐵青,命人當場剖毀了琴身,果見其中夾有一紙。展開一看,只有十四個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正是潮玉的筆跡。“好一個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貞武帝怒極而笑,伸出顫抖的手指,指住跪在地上的妃子和兒子,“你們,做的好事!”“冤枉啊!父皇!”軟玉般溫澤而無爭的潮玉,當場痛哭流泣,重重地叩頭,“那幾個字,只是兒臣閒來亂劃。兒臣與德妃娘娘清清白白,父皇可以誤會兒臣,但絕不可不信德妃娘娘的堅貞,毀娘娘的清譽……”這話不說還罷,一說出來,貞武帝更爲動氣,上前幾步,當胸便是一腳 ,“好,好,在朕面前,你竟還如此相護。”潮玉忍痛,還欲申辯:“父皇……”“二殿下!”藍澈突然出言制止,“不必再辯。”眼睛定定地望向一旁陰惻的宇文浪天。被人設局陷害,計劃周全,不容翻案。再多言,只會越描越黑。“閔德妃,你還有什麼話說?朕真是老糊塗,早在你處處爲潮玉美言的時候,就該瞧出些是非端倪。” 貞武帝滿面悲愴,狂躁地憤怒。你是糊塗啊,皇上。她望着他,充滿了憐憫與心痛。驀然,重重叩下頭去,“皇上,臣妾如今,百口莫辯,但臣妾絕不認罪。唯求一死,以示清白。”三尺白綾,在柔細的頸項間繞了數圈。兩端,各執在一名行刑者的手中。在行刑命令發佈的時刻,扣在脖間的繩結逐漸收緊。沒多久,藍澈的臉已通紅泛紫,舌頭微伸。但是,她的眼睛卻仍用力地張大,死死盯住了監斬臺上宇文浪天挺拔的明黃色身影。他已如願以償被封爲太子。而倒黴的潮玉,因爲貞武帝最後顧念了骨肉之情,雖免一死,卻被貶往遙遠的苦寒之地。貞武帝可以饒了兒子,卻絕不肯放過背叛自己的女人。但是,親眼看着她死,他又無法承受。於是,令太子監刑。宇文浪天,今生,恕我無能爲力,但是,我會記住這一刻你所給予的痛苦,來世,必定奉還。在失去意識以前,藍澈恨恨發誓。三年以後。貞武二十九年,秋。貞武帝宇文肅駕崩。同一日,太子宇文浪天繼位。改元景昌。太子正妃崔氏,性格溫婉,素有賢名,出身海內望族,祖上世代在朝中擔綱重任。立爲皇后,未有意外。最大的意外是,景昌帝一登皇位,便同時下了立太子的詔書。所立的是第三子,尚在襁褓之中的宇文謫仙。太子生母薰衣,原爲府中婢女,出身並不高貴。此時母憑子貴,立爲宸妃,僅次皇后,賜住壽春宮。皇宮內苑,大都還是當年的老宮人。看到宸妃的樣貌,個個在心中驚疑。這個宸妃,長得與當年的德妃竟是如出一轍。景昌帝宇文浪天初登帝位,事務繁忙,龍體微恙。心慌,氣短,還莫名眩暈。似乎自太子時期也有類似症狀,但不像如今這般發生得繁密。太醫查不出病因,只開出一些補藥,每天按時服用。每一天,藥都是宸妃親自端到御案之前。這一日,她問他:“皇上登基已逾百日,天下大赦,何時召回二殿下潮玉?”埋首於卷宗之中的浪天,冷冷擡頭,“爲何要召回潮玉?”她訝然,“皇上,你明知潮玉當年受了冤屈,我們都欠他。自然應該召回他,用豐厚的封賞來補償他這幾年所受的苦啊。”可宇文浪天只冷誚地一笑,“朕可從未覺得有欠潮玉。薰衣,當年你與他琴簫合鳴,對他處處偏愛,朕便早生芥蒂。而今日,你居然再度將他提起,如此念念難忘……薰衣,不知爲什麼,雖遠隔萬里,但潮玉對朕來說,永遠都存着無形的壓力。他一日在世,這份壓力,便一日無法消弭。”聽他言下之意,竟有意置潮玉於死地。宇文浪天永遠都是宇文浪天,自私小氣,冷酷無情,陰險獨斷。宸妃心驚不已,又不敢表露於形。只裝作不經意,回身端起小几上的藥碗。端起的時候,有幾分猶豫,但很快又浮上溫暖笑意,面向宇文浪天,“皇上,藥涼了,可以喝了。”是的,宸妃薰衣,正是德妃藍澈,死而復生。原來當年,宇文浪天早已買通了行刑官,令她將死未死,還剩一口還陽的氣息。隨後用一具與她相像的宮人屍首代她匆匆入葬。從此,世上再無閔德妃藍澈。等她清醒過來,已經變成太子府的婢女,名喚薰衣。“我所做這一切,無非是爲了能順理成章得到你。” 浪天的聲音溫柔,柔如酣然的一個夢境,“早在流光河上,我第一眼見到你。藍澈,你穿了一襲紫衣,有一份寧靜的美麗。渾身散發着如薰衣草般令人平神靜氣的神秘氣息,一如我記憶中高貴而嫺雅的母親——藍澈,那一刻,我便要定了你。”原來,一切皆是因她而起。當他查知她的身份,他便明白,要得到她,他就一定要成爲天下最有權力的人,才能導演出這一場偷天換日的把戲。他回宮,是爲了她;與父皇和好,是爲了她;謀奪太子之位,也是爲了她。如今,他隨時可以要她,名正言順,光明正大。“我與潮玉……是清白的。”長久以來,藍澈只是如此訥訥自語。“我知道。”浪天微微地笑着,輕輕拭去她眼角滾落的淚,“潮玉,他只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誰讓他身在皇家,並是他唯一的弟弟。要得到皇位,他是不能不除的絆腳石。“但想不到老頭子居然還重視骨肉情,只將他遠遠流放。”說到這裡,浪天的眼中流露一股鋒利的恨意,“可是,他對自己的女人卻永遠太過薄倖。總是輕易被讒言和詭計所矇蔽,時隔多年也毫無進益。”當年,他母親也只是因爲別的嬪妃聯合外臣做了一個簡單佈局,便被賜了三尺白綾。回頭,他問她:“藍澈,實話告訴我,你愛過我的父皇嗎?”藍澈不語,許久,沙啞着道:“這世上,已經沒有閔藍澈,賤妾薰衣。”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這個男人,不擇一切手段地要得到她,她已認命。那麼,何必再管她心中愛過誰?夜黑,燈初上。帝王寢宮承乾殿的內殿中,偶爾有連聲的咳嗽傳來。景昌二年,景昌帝宇文浪天年剛三十一歲,卻已病體沉痾。由最初的心慌,氣短,繼而莫名咯血,直至如今,居然臥牀不起。衆妃嬪中,最受寵的依然是太子之母宸妃。她似也有感君恩,晨昏定省,服侍於龍榻左右。又到深秋。先帝當年即是崩於深秋雨夜,不過才一年光景,正當壯年的新帝又病得險惡,滿朝上下,宮內宮外,俱憂心一片。秀外而慧中的崔皇后探視之後,強抑着滿心的憂慮而準備離開,並阻止了宸妃的相送,“回去吧,皇上還需要你的照顧。宸妃,本宮也想替你分擔一些辛勞,無奈皇上除了你誰都不要……他向來是個執拗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容人違背……”越說越覺得酸楚,深深嘆了一口氣,“唉——”轉而,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一切就有勞宸妃你費心了。”宸妃謙讓了幾句,便退回內寢。一豆燈光,燈下錦褥裡,病重的男子瘦得只剩皮包骨,臉色灰黯,目光無力。木然地注視着門口,當看到宸妃端麗的身影,有一瞬間,恢復了些許神采,很快又支持不住地虛弱下去。“薰衣,怎麼去了那麼久?”頗爲哀怨的語調。“皇后囑咐了臣妾幾句。”宸妃走到他的牀畔,替他掖好翻出來的被子,“也並沒有多久。”“可是朕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他自被中伸出枯瘦的手,緊緊將她握住,“薰衣,以後,不許你再離開朕那麼久。”重病的宇文浪天,精神和意志都變得無比脆弱。躺在牀上,每一分秒都是煎熬,無比漫長。對於心愛的女人,也越發的依戀和依賴。雖然自從成爲他妃子,薰衣和以前的藍澈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外貌是越來越明豔,性情卻越來越冷淡。但幸而,面對他的時候,她的言語舉止仍是溫柔。溫柔是她難改的稟性,也正是他最初欣賞的地方。用一塊錦帕輕輕擦拭他額角的虛汗,宸妃那充滿鎮定的柔和,似乎還蘊含着一股偉大的母性,令他在最惶恐的時候也感到安心。“娘娘,藥煎來了。”宮女在簾外輕稟。“知道了。”宸妃立起,親自端過了藥碗,然後壓低聲音,向此宮女道,“吩咐各位公公和宮人皆退離寢殿。皇上今夜心情特別煩擾,害怕聽到動靜。”“是。”宮女領命退下,宸妃端着盛藥碗和蜜餞的小托盤輕輕放到牀邊的小桌上,背對着牀上的人,“皇上,藥來了,待臣妾吹涼了就服下去,可好?”宇文浪天痛苦而無奈地皺緊了眉,“又要吃藥了嗎?一天吃幾遍,好不煩人。”“不吃藥,病怎麼會好呢?”宸妃似哄孩子般地軟語開導着,背對他的眼神中,卻閃現一股凌厲的殺機,手腕輕抖,有粉末狀的物體流入杯中,很快與烏黑的藥汁混爲一體。“等吃完了藥,再吃幾顆蜜餞,就一點都不苦了。”她的聲音還是溫柔。令人心醉的溫柔。等回頭望向他,目光中也沒有了冷意,唯剩似水一般的纏綿。已經過了午夜,宇文浪天尚無睡意。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了,吐了幾次血,胸口撕裂般的痛。宸妃服侍在身邊,衣不解帶,待他稍緩,還跟他講自己小時候在前洲的趣事,分散他疼痛的注意力。“薰衣。”他的眼神已經越來越渾濁了,也越來越氣短,“今天晚上怎麼這麼靜?外面好像一點聲音也沒有。”宸妃微微地笑着,“他們不敢弄出聲響,怕打擾皇上您休息啊。”“薰衣,我睡不安枕,讓你跟着受累了。”“沒關係。”“今天,你對我似乎特別的好。”浪天握緊了她的纖手,“嫁給我這麼多年,你還從沒跟我說過那麼多話,我很高興。”“高興就好,反正……”她望向他,目光更爲深情,更爲纏綿,語聲卻漸漸不再柔和,“反正,你也高興不了多久了。”敏感到了她的變化與話中有話,浪天疑惑地蹙起了眉,“薰衣,你說什麼?”她稍稍用力,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我說,你高興不了多久,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張大眼睛看着她,滿面的困惑,滿面的驚慌,還是問同一句話:“薰衣,你說什麼?”那種脆弱而無辜的模樣,突然令她感到無比的負罪,也無比的憎怒,“聽不明白嗎?我告訴你,你病得很重,就要死了,活不過今夜!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嗎?你的身體一向都很好,年紀又輕,怎麼突然之間生莫名其妙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直至如今?你從來都不懷疑嗎?就好像你從來都自以爲是,把我留在身邊,以爲我就會愛上你嗎?以爲我不會忘記你給我的痛苦嗎?”宇文浪天呆呆地望着她滿臉的厭惡,和嘴巴飛快地一翕一張,一開始是一片混亂,等她停了很久,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一下子理清楚她話中的意思。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他倏然坐起,直直地盯緊了她,“你說什麼?你從來就沒有愛上過我?我的病也是你一手製造的?是嗎?”宸妃冷笑地望着他。她喜歡看到他這種反應,如此鋒利奪人,與她最恨最恨的宇文浪天變成了同一個人,而不是像剛纔,有氣無力地軟弱,令她產生莫名其妙的負罪感,居然覺得於心不忍。“是的,你的病是我一手造成。自四年前開始,我就給你服用一種刺激心臟的藥物,每天一點點,神醫也看不出來,日積月累,終成大病。在今夜的那碗藥中,我給你加大劑量,下了最後一劑,你將活不過今夜。你將帶着你弒父的滿身罪惡,終結在你父親的忌日。”是的,一年以前,貞武帝也是死在一個秋夜,就是與今天同一天。別人不知道,但宸妃知道,貞武帝的死亡也絕不自然,宇文浪天恨他的父皇,也等不及要坐上皇位。“弒父?”宇文浪天淒厲地冷笑,昔日的俊逸與風采全然不再,枯瘦而灰黯的臉狀如鬼魅,“嫁了我六年,你還是以我的庶母在自居嗎?你還是愛着那個老傢伙嗎?當年我問你,你不答,原來你真的愛着那個老傢伙?!”“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宸妃一字一句回答,“他給予了我寵愛與信任,我尊敬他,感激他,忠誠於他!但是,你卻破壞了他的信心,污辱了我的忠誠……我恨你,爲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害我沉冤莫白。當年我白綾繞頸生死一線之時便曾經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記住這一刻的痛苦,一定要報復!”他不敢置信地輕搖着頭,“當年我是讓你受了委屈,但是,這六年來,我也寵你,愛你,信任你,連你所生的孩子,我也一併寵着愛着信任着。我令你重生,以爲一切都可以彌補,憑我對你的情意,我以爲鐵石心腸也可以融化……”“是的,我是曾經決定融化,曾經決定放棄投毒。”說到這裡,她的表情顯得痛苦,雙目盈滿了淚意,“一年前,你登上皇位,只要你肯赦潮玉回京都……可是,你不肯,你還要找機會殺他!”他要殺潮玉,她怎麼可以袖手不顧?淚水滑落下來,無限悽楚,“當年,我沒有騙你,我與潮玉,確然清白。但有一點你不會料到,我與潮玉,也確有舊情……” 那一年,是貞武二十二年,夏。十六歲的秀女閔藍澈,初入宮廷。那時的她,未解情愛,純白若雪,天真活潑。秀女們初進宮,每天要從所居的麗人苑徒步往延慶宮學習宮規禮儀。那是一段比較長的路程,女孩子們穿着一色藕白的輕紗薄裙,戴一個垂着紗簾遮住了面龐的斗笠,排長隊,走在幽曲宮廊中。按規定,走路時,雙手要交疊放在身前,低眉垂目,不得東張西望,搔首弄姿。但藍澈忍耐不住,總是邊走邊擡起頭,隔着半透明的輕紗帽簾,偷偷朝外張望。便是這樣,有一天,她看到了潮玉。當時潮玉也只十六歲,自長廊的盡頭迎面而來,俊逸翩然,溫雅如玉。他與她們一個個擦肩而過,目不斜視。藍澈看不過癮,放慢了腳步,轉頭再望他的後背。那時,秀女之間已經勾心鬥角得極爲厲害,後面的人發現她的異樣,趁機陷害,伸手向前,扯落她的紗簾,往後一揚。面紗質輕料薄,隨風一飄,悠悠盪盪地在半空翻舞。藍澈一聲驚呼,引起了整個隊伍的混亂。潮玉本能地伸手一撈,將那塊帶着女兒輕香的薄紗輕易接在了手中,怔怔回顧,便與藍澈倉惶而羞澀的眸光撞在了一處。帶隊的嬤嬤作狀要打,被潮玉攔住。他將輕紗遞還到她的手中,彼此指尖輕輕相觸。 從此,她的心中便已經有了潮玉。潮玉心中,也有了她。 再次相見,她已經被封爲才人。雖然還未曾見過皇上的面,仍保持着清白的女兒身,但身份上已經有了侷限。因爲彈得一手好琴,常受邀到宮中的梨園客串琴師。也正是在那段時候,有機會與潮玉琴簫和鳴。中秋夜宴上的那一次,當然並不是他們的第一次合作,所以才那樣配合默契。潮玉常攜於身的那支紫竹簫,其實還是她所,是她入宮時父親交給她的傳家名簫。贈簫,並不是定情,而是斷情。當時,她只說:“寶劍贈烈士,簫贈有緣人……”那時,皇上已經聽過她的琴,有意將她寵幸,封爲妃。她與潮玉,雖彼此有情,無奈自相遇時便錯過了方向。他們約定,從此以後,再不提這段過往,一切隨風去。自受封德妃,藍澈心如止水。她恪守本分,不曾有半分的越軌。所以,她才更不能容忍宇文浪天誣衊她和潮玉。他們都那麼正直,爲了綱常和倫理,寧可用慧劍斬斷了情絲。而宇文浪這個離經叛道的卑鄙傢伙,居然還賊喊捉賊,真叫人無法容忍。“原來,你心中最愛的人一直是潮玉。”宇文浪天輕咳着,冷冷地笑着,刻毒地怨恨,“怪不得,每當我一想起你們琴簫合鳴的情景,就覺得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總覺得召潮玉回京,對我會產生無形威脅。所以,我想要除掉他!”“你除掉的不是他。”宸妃苦苦的一笑,“你除掉的,是我對你漸生的感情——六年夫妻,還共育一子。皇上,臣妾畢竟不是鐵石心腸。”宇文浪天再度冷笑,笑着,又拼命咳嗽,噴出一大口鮮血於錦褥之上。但他還是在冷笑,用力扶着牀柱,支撐着搖搖欲倒的身體,“你對朕……有感情嗎?”他吃力地,拼盡一身力氣地道,“爲了潮玉……還不是狠心地置朕於死地了?”說完後,他氣喘得很急劇,人向後倒。“皇上!”宸妃此時方有點驚慌,上前急扶住,“皇上!”“走開!”他居然還在冷笑,彷彿覺得自己一生在這個女人身上所花的心思都是可笑。推她推得用力過猛,他終於向後仰倒,當頭沾到枕頭的時候,吞嚥下最後一口氣息。還有很多話來不及說,還有很多恨未盡。但是,他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本來在她的算計之中,他都是過不了今夜子時的。現時的這番坦言相告,本就是她下的催命符,字字如割。終於一切歸於寧靜,空寂的內殿,如今只剩下了宸妃一人。燈火如豆,將她的身影照在牀幃上,那樣斑駁。原以爲會鬆一口氣,按照計劃,她該號啕起來,衝出去報喪。然後,以新君生母的身份,準備成爲太后。然後,以少帝年幼,朝政無主爲由和崔皇后商量,請皇叔回朝輔政。然後,親擬懿旨,召潮玉回宮。她甚至設想過,在大行皇帝的棺槨前,她與潮玉久別重逢,彼此都是一身素孝,滿身滄桑。他一定驚訝於她這位皇嫂的模樣竟與當年的閔德妃如此相像,然後帶着幾分感慨與癡迷,向她癡癡凝望……她原以爲,一切都會朝自己所設定的方向而發展。浪天死了她會輕鬆,終於不用再揹負倫常的壓力活得充滿負累,也終於可以解除潮玉的威脅還他權力與榮華,還替前夫和自己都報了大仇。但現在,爲什麼只覺得無比蕭瑟?浪天死了,遺容相當猙獰。他一生都很要強,可卻斷送在最愛的女人手裡。此生唯一一次用的真情,卻換來自己的英年早逝……爲什麼,她突然爲他而心痛如割起來?六年夫妻,這六年裡,他對她是沒有什麼虧待的。臨死,他應該是恨她入骨了吧?爲什麼,她突然覺得最該消失於這個世上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見不見潮玉似乎都沒什麼意義,最大的意義是,此生此世最愛她的那個人,已死在了自己的手裡。晨起,太監宮女忙碌着,往承乾殿送洗漱更衣的用品。推門進去,裡面幽暗而死寂。呼喊着,也無人相應。將所有的窗簾都打開,當光明照向龍牀,所有人都悚然地大叫起來。原來,皇上已經駕崩了,而他最寵愛的宸妃娘娘,靜靜躺在他的身邊,也已氣息全無,遺容安詳。東安王朝史料記載:景昌二年,秋,景昌帝宇文浪天駕崩。同年,信睿帝宇文謫仙繼位,召皇叔宇文潮玉回朝輔政,追封生母宸妃爲浩烈皇后,隨先帝一同入葬乾陵。很多很多年以後,人們都在傳頌這樣一對皇室夫妻,恩愛情長,生死相許。我和王子有個約會ⅱ 文/蘭析據說仁禾男校種着全世界最漂亮的櫻花…… 據說仁禾男校有着全世界最豪華的教舍和最浪漫的約會場所……據說仁禾男校聚積着許多讓人爲之臉紅心跳的超級大帥哥……據說仁禾男校裡的帥哥們以四大天王爲首,而那四大天王,簡直可以逼瘋這世界上所有的女生……但四大天王真的都那麼好嗎?她不信!在外人眼裡,他是四大天王裡最溫柔的王子,時常帶着暖如春風般的微笑,讓所有的女生都爲之傾倒迷醉,但在她的眼裡,他卻是四大天王裡最爲冷漠無情的王子。他曾經毫無理由地拋棄了她,他曾經違背與她在櫻花樹下所定下的約定,他曾經讓她傷心得無法流淚……一年之後,她回來了。她不管仁禾是不是男校,不管她只是個女生,她就是要踏進仁禾,勇闖四大天王的禁地,揭穿溫柔王子的“假面具”。她要在仁禾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然而,當她再度遇到他時,所有的決心和勇氣,都被融化在了那雙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眸裡……於是,她決定了——既然放不下,那就追回來吧!讓他們重新續起曾經的那個約定!楔 子永遠……也無法忘記那次相遇……粉紅的櫻花飛舞飄蕩,猶如一隻只優美的蝴蝶輕盈地在微風中翩翩起舞。香甜的氣息,在四周瀰漫着,一分分地沁入人的心田裡去。他喜歡這樣安靜的環境,更喜歡在這樣寧靜的氛圍下看書。雖然只是寂寞地一個人。但那已不算什麼了,他早已經習慣了寂寞。聚精會神地沉浸在書中的世界裡,幾乎忘記了四周的一切。忽然,頭頂上方響起了一道甜美悅耳的笑聲,緊接着,背靠着的櫻花樹忽然輕輕顫動了起來,幾枚花瓣隨之飄落,頑皮地掠過他額前的黑髮,輕飄飄地落在了攤開的書本上。粉色的櫻花襯着白底黑字的書頁,是那樣的奪目而又鮮豔。他不禁仰起了頭。在頭頂上方,在那片茂盛的櫻花叢中,一名女孩正坐在樹枝上,不住地搖晃着雙腳,發出陣陣悅耳的笑聲。“真是書呆子啊,我都坐在這裡老半天了,你竟沒看到我?!”那蔚藍的天空,粉紅的櫻花,還有那如同天使一般有着燦爛笑容的女孩……在他眼前勾勒出了一幅夢幻般的畫面。他微微眯起了眼。“坐在上面很危險。”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墨色的雙眸閃爍着玉一般的光澤。 作者有話說: 我一直想寫短篇文,但寫的都差強人意,看人家寫的死的心都有了。

奪妃

引子

引子

天邊,只剩下一片金黃色,已經看不到太陽的形狀了。慢慢地,天邊的顏色,由金黃又變成了青黑,未央宮的燈籠,一盞一盞被點燃,映得整個未央宮燈紅酒綠,亮如白晝。一輛由四匹駿馬駕駛的馬車緩緩駛向宮門,馬車上的八角車頂,裝飾的鈴鐺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隨着漸行漸遠的陽光飄散到遠處......莊嚴肅穆的大門,在車馬到來之前快速地準備打開宮門,那動作一如既往的麻利,迅速,沉重的宮門發出沉悶的呻吟。暗紅色的宮門,門後,一個身影慌慌張張地跑了來,附在侍衛長的耳畔說了些什麼,於是,在他們的推動下緩慢地開啓一半的宮門,停止了下來。處於半開半閉的狀態。 馬車依舊按照它不快不慢的速度繼續向前,等到了宮門前,一干侍衛們馬上攔截,雖然知道來人是誰,也知道王府的車不必檢查,但是今天上面特別有交代,不管對方是誰,一定要在門口先攔着,讓檢查了纔過去。馬車平穩地停了下來,侍衛們上前,一個侍衛拉住了車伕,侍衛長恭敬地走上前去,然後低頭說道:“請二王子、三王子下馬,屬下們要……要檢查!”一干人作了個揖,然後等待着馬車裡的人發話。“放肆!!”身着藏藍袍子的男子掀開門簾,輕聲斥道:“你們長了幾顆腦袋?!睜大眼睛看清楚!”侍衛長恭恭敬敬的道:“屬下知道是三王子。”“那還不讓開。”侍衛長垂了垂腦袋,鼓足勇氣說:“宰相大人有吩咐,不管是誰,一律進行檢查,屬下不敢不從。我們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兩位王子見諒。檢查一下就過去了,不要讓屬下們難做的好啊!”“你......”男子恨不得跳下馬車踹死這個該死的侍衛。但是,這時,一位月白色的袍子,身材修長,清雅溫和的男子走出門簾,看了看半開的大門,一躍下了馬車。“二哥,你做什麼?”月白男子對藏藍男子爲可不可見得搖搖頭。藏藍男子用從來沒有過的驚奇打量的月白男子,他竟屈服於那個老東西的淫威下了,月白男子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冷峻,目光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侍衛們對自己的帶來的人進行檢查,看不出來,他的心裡是生氣還是什麼……未央宮,花好水清。 “皇上.....臣妾不行了。”龍塌之上,酥胸盡裸地女人嬌喘連連的攀折男人的肩膀無助的求饒着,男人卻不肯罷休,雙手將女人不盈一握的纖腰錮得更緊,下身帶着灼熱的火焰瘋狂的在女人身體中律動着。“皇上,好壞啊!”女人一雙媚眼裡聚滿了淚水。男人心疼的吻去:“愛妃,朕總是愛不夠你,朕渴望隨時與你糾纏在一起。”女子嬌滴滴地看着男子,身子動了動,在他耳邊挑逗地吹了口氣,柔聲道:“可是,今天穆家兩個小的要來。”男子手指撫上女子的頰,再探到脣上,聲音暗啞,語氣曖昧:“不管他們,朕現在只想着你。”“聽哥哥說,他們好像是爲京城妓女的事而來。”“這幾個小的越來越不懂事,朕都讓他們辦理此案,他還三番兩次的找朕,說派兵保護青樓。”“據說,穆王府在封地的威信很高,民間還流傳着一個說法.....”“什麼說法?”“臣妾不敢說。” “愛妃但說無妨。”“說,穆家的幾個王子有天子之象。”男子猛地停止下身的律動,“是嗎?看來,老穆王不久後,將有人作伴了。”......

奪妃

第十一章:夜色深深(1)第二章:交易條件(5)第六章:私奔遠方(1)第十章:飛歌誤情(2)第三章:琴意幽幽(1)第七章:難以抉擇(1)第五章:琴意情意(3)第七章:兩兩不清(3)第十一章:一吻定情(5)第十二章:風姿花傳(1)第十二章:愛君如斯(1)第七章:兩兩不清(1)第五章:茉莉花開(3)第四章:青青陌上(4)第六章:嬋娟成缺(3)第三章:捉姦鬧劇(2)第四章:相依相偎(5)第四章:青青陌上(5)第二章:交易條件(4)第八章:尋碗是非(3)第五章:逼愛迫情(5)第一章:與君相識(4)第一章:徹夜相守(4)第八章:尋碗是非(4)第八章:媒事不美(3)第五章:逼愛迫情(1)第八章:禍害紅顏(4)第一章:徘徊兩難(4)第六章:三人成傷(5)第五章:茉莉花開(2)第六章:悠然暗香(1)第八章:尋碗是非(3)第八章:尋碗是非(3)第一章:離奇身世(2)第十一章:相見不歡(2)第九章:新婚大喜(4)第五章:此情惘然(4)第十二章:愛君如斯(4)第四章:真相慘白(1)第四章:越來越遠(1)第五章:茉莉花開(1)第三章:向西而行(2)第一章:與君相識(4)第四章:真人本色(3)第五章:不是一人(1)第七章:難以抉擇(2)第八章:媒事不美(2)第七章:局中有局(1)第五章:月背之愛(1)第五章:此情惘然(4)第十二章:迷亂心緒(1)第七章:難以抉擇(3)第十二章:愛君如斯(1)第五章:逼愛迫情(3)第九章:王陵之難(4)第七章:難以抉擇(4)第三章:捉姦鬧劇(1)第六章:情意甚濃(2)第十章:飛歌誤情(3)第十章:飛歌誤情(2)第一章:誰家少年(3)第十章:舊愛難捨(1)第五章:月背之愛(2)第一章:昏迷不醒(5)第九章:王陵之難(1)第三章:向西而行(1)第六章:情意甚濃(3)第五章:不是一人(1)第一章:昏迷不醒(5)第四章:青青陌上(5)第六章:悠然暗香(1)第三章:小小謀略(5)第十二章:他國王子(4)第十一章:夜色深深(2)第三章:向西而行(3)第十章:拋磚引玉(3)第四章:青青陌上(4)第十二章:他國王子(3)第一章:與君相識(5)第一章:徹夜相守(4)第六章:情意甚濃(4)第一章:離奇身世(5)第十章:舊愛難捨(3)第十一章:夜色深深(4)第十二章:風姿花傳(1)第一章:誰家少年(4)第七章:咫尺成殤(4)第十一章:夜色深深(3)第七章:局中有局(4)第十章:君縛妾心(1)第六章:嬋娟成缺(2)第五章:琴意情意(4)第五章:月背之愛(1)第八章:禍害紅顏(1)第十章:飛歌誤情(4)第一章:誰家少年(5)第五章:琴意情意(3)第四章:越來越遠(1)第七章:局中有局(5)第五章:月背之愛(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