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寧採臣茫然轉醒,發現自己現在合衣在牀,手握書卷,而昨日的佳人卻已不在。餘香消散,一切美好仿若只是夢中幻影,睜眼便煙消雲散。
“小倩,小倩……”心中突然有些慌亂,寧採臣翻身下牀,連連喊道。
“不要叫了書生,我在補覺呢。”清泉般的聲音從腰間玉佩傳出,透漏着一絲慵散:“昨夜陪你讀書到四更,讀着讀着你便酣然睡去,我只得將你合衣放在牀上,再返回玉中休息。”
聽到她的聲音,寧採臣便心安了,笑道:“那你就好好的休息吧,若是有事,再叫我既可。”
“嗯。”小倩打了一個哈欠,大大的眼眶之中頓時充滿了霧氣:“你忙吧,我先睡了。”
耳邊再無聲響,寧採臣心情愉悅地推開房門,稍作洗漱,吃了晨飯,便轉回來背了自己的書箱,結賬離開客棧。
牽了劣馬到街市,尋得一個牙子將其賣掉,得了不到二十兩銀子,寧採臣這才轉向莊園。
待他迴轉至莊園之時,卻是發現羅浮帶着他自己的小廝果子,愁眉苦臉地坐在大門石階邊。在兩人身前,一隻通體雪白的良馬,拉着一輛製作精美典雅的車廂立在原地,溫順地享受着陽光。
“羅……圓球,大清早的你這是唱的哪一齣?”寧採臣快步疾走,來到他們身邊。
“寧兄弟,兄弟今天恐怕要大難臨頭了吶。”見到他來,羅浮霍然站起,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嚎啕大哭。
寧採臣愕然看着這隻圓球,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心將他推開:“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今天怎麼要大難臨頭了?難道,你父親貪污受賄被抓了?”
“呸呸呸!”羅浮連連跺腳:“就我們家族,還需要做貪污受賄這種沒品的事情嗎?兄弟我的災難源頭,全在昨晚的那一頓晚飯上吶。”
原來昨晚羅浮回到家中,見到了表小姐羅霓裳,愕然發現,這位以前不顯山不露水堂姐,如今已經拜入了弈劍閣,成爲了閣中內門弟子,武功已然登堂入室,引得整個家族爲之喝彩。
本來這也沒有什麼。羅浮母親家族就是本地豪強,想要找登堂入室的武功高手一抓一大把,可是人吶,就怕比較。將勤奮努力的羅霓裳向好吃懶做的羅浮身邊一擺,兩者之間的差距立即暴露無疑,令羅浮父母爲之大爲光火。
晚飯結束後沒多久,羅浮就被父母叫至書房,詢問志向。羅浮回答的也有意思,道:願學柳三變,醉裡眠花柳,才情驚兩淮,歌姬獻所有。
乍一聽柳三變這個名字,羅父臉色就是一變,聽完羅浮的志向之後,更是被氣的渾身顫慄,差點沒有昏厥過去。
不學無術,貪吃好賭也就罷了,這個混賬居然還有夜宿花柳,成爲青樓女子入幕之賓,裙下之臣的想法,實在是無可救藥,家門不幸。
氣極的羅父抄起板凳就要打,幸得羅母死命拉住,言道孃家供奉多寶山,可求得多寶山中高人下山收徒,將這寶貝圓球帶到山上,在高人的教導之下,兩年清心寡慾,興許能夠改掉種種惡習。
對於這種提議,羅浮打心眼裡是拒絕的,他捨不得金華的繁華,捨不得憑欄內的大家,捨不得城中賭坊,更捨不得過慣了的優渥生活。
但是無論他捨得捨不得,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令他如喪考妣,痛不堪言。
聽完他的述說,寧採臣很配合地露出同情神色,拍着他軟綿綿的後背說道:“球,這或許會是一件好事呢。兩年的山上生活,你的這一身膘差不多就能減下來了,到時候以一幅翩翩濁世俏公子的形象再次出現,大概會驚豔所有人吧?”
羅浮哀怨地看着他:“從圓球到俏公子,我這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啊,不幹,不幹。寧兄弟你長的這麼聰明,一定要想個辦法救我啊!”
“長的聰明……這是什麼描述?”寧採臣無語失笑:“球啊,這說到底還是你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麼能插手?”
羅浮抱住了他的胳膊,乞求說道:“兄弟,我這不是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才找到你身上的嗎?你就費費心,幫我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吧。只要你能幫我渡過難關,我們兩個就是親兄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那什麼人蔘鹿茸之類的天地靈草,都給二老送來,讓他們補補身子。”
寧採臣心中一動,想起四十多歲的父親滿頭華髮,皺紋叢生。想起不到四十的母親眼生魚紋,身體佝僂。想起自己曾經做出的承諾,給父親開一間私塾。
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暗道這圓球無意之中正說到了他的癢處。掏出鑰匙打開了莊園大門,將他拉進正堂之中,寧採臣開口說道:“圓球,依照我看,此事無法硬抗,只能賴掉。”
羅浮眼睛一亮,抓住寧採臣的手臂:“這話說到了點子上,關鍵是如何賴掉?”
“在高人下山來到你家之時,你可以配合着離開,給父母留下一個要改過自新的印象。到了山上,你也彆着急着離開,就整天惹是生非,胡作非爲。比如今天炸了掌教的丹爐,明天烹了長老的仙禽……時間一長,整個多寶山都被你鬧得雞飛蛋打,不得安生,那時候你師傅就會想着怎麼把你送回來了。
到時候你主動登門,給你師傅一個不負羅家的理由,說白了也就是給一個臺階下,再要兩本經書,以下山歷練的名號再回來,這不就成了?”
羅浮聽的眼冒金光,連連點頭,末了感嘆說道:“損,實在夠損。寧兄弟,你也忒蔫壞了,爲了達成目的居然要動/亂整個多寶山。怪不得母親常說,毒士多從書生出,陰毒絕戶勝屠夫。”
寧採臣沒好氣地看向他:“我警告你啊,不要告訴別人這主意是我出的。否則的話不僅你家不會放過我,就連多寶山的高人們,也絕對會來找我麻煩。”
羅浮攬住寧採臣的肩膀:“放心吧,我圓球是最講義氣的人了,絕對不會出賣你。哈哈哈哈,多寶山,且看小爺如何將你攪得天翻地覆!”
不知爲何,寧採臣對多寶山的高人們突然產生了一絲愧疚。暗道有怪莫怪,書生我只是一個賣主意的,若真是對你們造成了什麼傷害……那你們就捏着鼻子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