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榮在辦公室裡覈實情況,完成了撈人的最後環節。
事實上,就在他抵達之前,學校已經給這裡的熟人打電話詢問了情況,確認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也就有了老師的最終領人。
俞興和鍾志凌,他們兩人仍舊是南醫大的學生身份。
劉景榮率先走出派出所,一回頭便瞧見大弟子還在和帽子叔叔寒暄。
他強忍怒氣,等到俞興走近才陰陽怪氣的說道:“別戀戀不捨了,想來還有機會呢!”
俞興嘿然,沒有生氣。
鍾志凌走在師兄身邊,此時此刻,重見天日,竟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太不容易了!
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被擒、訊問、背鍋、自由,整個人的心情大起大落,有畏懼,有茫然,有後悔,有絕望,有僥倖,當然,也有一份堅持!
鍾志凌走了幾步,終於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一把握住師兄的手,情真意切的說道:“謝謝師兄!謝謝大師兄!”
劉景榮走在前面兩步,本就一肚子氣,聽見這話頓時回頭,疾言厲色的批評道:“你要感謝學校,感謝組織,感謝你的涉案金額不夠高!”
鍾志凌訕訕,仍然留存對老師的畏懼,不敢反駁。
“老師,什麼涉案金額啊,我們就是無照經營的事。”俞興普法,“這事壓根就不該他們管,應該工商局來管。”
劉景榮氣樂了:“怎麼着?我還得再去工商局撈你們一回?”
“謝謝老師,不過,工商局那邊應該不會扣人。”俞興衷心感謝道,“老師辛苦了,但我們做的事確實不怎麼違法。”
“不怎麼違法?你想違法到什麼程度?”劉景榮逼視自己的開山大弟子,“還沒玩夠嗎?跟我回去讀書!”
他又扭頭看向鍾志凌:“還有你!跟着你師兄鬼混什麼!”
俞興不語,他之前來的路上給老師打電話,描述過程,尋求幫忙,電話另一端沒怎麼責怪,而是立即就動起來找人幫忙了。
現在這樣也不過是關心而已。
鍾志凌見師兄不說話,他也保持沉默,剛從局子裡出來,着實沒什麼底氣。
劉景榮見兩人都不出聲,稍微緩了緩情緒,語重心長的說道:“伱們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非要在這樣的時候放棄嗎?你們想想你們那些年付出的汗水。”
他仍舊沒有得到迴應,這次往前走了幾步,對着大弟子口苦婆心的問道:“你到底欠多少錢?我先給你墊一部分,我們做個病理檢測公司,你一邊讀書,一邊兼職還錢。”
旁邊的鐘志凌驀然擡頭,特別想說話,老師,老師,還有我……你是不是應該說“你們”到底欠多少錢……
他的心有點顫抖,擔憂的看向師兄。
俞興聽到老師這麼說,心裡真的非常感動,老劉是真的比較混的那種老師,“以前”沒有搞過公司,現在爲了自己竟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他嘆了口氣,還是拒絕了好心:“老師,我的心已經不在醫學上面了。”
劉景榮緊緊盯着大弟子的眼睛,聽見這樣的回覆,十分失望。
他失望之餘又是一陣憤怒:“你不學醫了,你就搞這些坑蒙拐騙的東西?你就搞這些違法的東西?”
“這不是坑蒙拐騙,這是概率。”俞興這麼說了一句,也知道老師現在大概聽不到心裡去,只能說道,“我不跟你說了,你不懂這個,你也不懂法。”
“好好好,你懂法。”劉景榮詰問,“你怎麼進去了?”
“老師,我不是說氣話,也不是說反話,我是真的特別謝謝你的幫忙。”俞興不想和老師鬥嘴,極其誠懇的說道,“我那天和師孃說,我永遠都認老師和師孃,這些都是真心話,但我也確實不會再繼續讀了。”
“如果開學的時候,老師你難做,那我就直接退學了,學籍什麼的也不用了,但鍾志凌這裡,能給他辦個休學還是辦一個。”
劉景榮一氣之下很想說,要不念就都別念了。
但他終究還是說不出口,只極其失望的說道:“好,俞總,我看你到底能幹出個什麼樣來!”
劉景榮說完這句,轉身就走。
俞興看着老師的背影,忽然提高了一些聲音:“老師,我一定撼動商界半邊天的!”
劉景榮腳步頓了頓,想回頭揮手,終究還是繼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俞興目送老師離去,搖了搖頭,對師弟說道:“老師對我們挺好的,你不要怪他那樣說。”
“我沒怪他,我誰也不怪。”鍾志凌重獲自由的心態特別好,又說了個事實,“老師是對你挺好的。”
“他對我好,我對你好,嗯,我把保留學籍的機會都讓你,我今天冒着風險來救你,這算是好了吧?”俞興笑道,“這樣傳遞下來,算是他對我們都好了。”
鍾志凌想着之前在辦公室裡擡頭瞧見師兄的那一瞬間,真心的說道:“大師兄,謝謝你。”
俞興笑了一聲,剛要順着路走回去,忽然想起來還有電瓶車:“騎車回去,忘了它了。”
鍾志凌止步,不願意再靠近鐵拳機關半步。
只是,等他坐到了電瓶車後座,第一句話就是對師兄的批評:“大師兄,你不應該來,你的心不夠狠!”
俞興啞然失笑:“合着,我來救你還救錯了?”
“大師兄,你知道我在裡面怎麼扛住的嗎?”鍾志凌幽幽的說道,“我差一點就把我們的事全盤托出了,但是,我一想到我的能力值只有8.6,而你的能力值足足有100,我就忍住了。”
俞興笑出了聲。
“真的,大師兄,我覺得你在外面比我在外面強得多,我就是出去了又能幹什麼呢?”鍾志凌說着自己之前煎熬的心路歷程,“況且,如果情節嚴重,我把你扯進來,我自己也未必能出去,還不如就這樣扛下來!”
俞興稱讚道:“不愧是保研的,一般人還真扛不住。”
鍾志凌仍舊有些激動的說道:“所以,你不應該冒着這樣的風險!”
俞興安慰道:“放心吧,我想過了,事情沒那麼大,大的話,我早跑了。”
鍾志凌的激動因爲這句話先迅速降溫,心情又不自覺的紅溫,你特麼的,你特麼的……
“不過吧,你說的倒也沒錯,也不是全無風險,救你好幾次了。”俞興笑道,“你自己注意點,下次不救了哈。”
鍾志凌不說話了。
許久之後,他斟酌着說道:“興哥,我在想,人的本質是社會關係的總和。”
俞興:“嗯?”
“我的能力再差,我再怎麼沒經驗,公司現在還是需要我的吧?最起碼,我當個法人,我也是能扛事的吧。”鍾志凌慢慢的說道,“所以,你還是需要我的,嗯,這個階段是需要我的,你冒點風險是值的。”
鍾志凌的聲音裡多了些興奮:“這樣看的話,你以人制人的時候也爲人所制了!”
俞興再次稱讚:“保研生進去一趟再出來就是不一樣哈。”
他忽然笑着問道:“你清貧嗎?”
鍾志凌愣了愣,話題怎麼拐彎了,但還是答道:“貧啊,貧窮的清澈見底。”
俞興又問道:“這回遭受打擊了吧?”
鍾志凌感慨道:“是,我被打擊的人都懵了!”
俞興笑道:“所以啊,還是古話說得好,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
鍾志凌回味着這話,嘴裡唸叨了一遍,很自然的帶出來下句,自古英雄出煉獄,從來富貴入凡塵。
他心裡又唸叨一遍,進行了自我鼓勵,自古英雄出局子……
“志凌,我也有個疑問,這會趁着就咱師兄弟,我問問你。”俞興的電瓶車慢慢減速,“你上次電話裡給那個女孩備註E,那個是……”
鍾志凌回憶往事,沉吟着回答:“嗯,是,她,她是挺……挺nice。”
俞興解了惑:“好吧,剋制,志凌,都過去了。”
鍾志凌“嗯”了一聲:“好的。”
他沉默一會,忽然有點懷疑,師兄是趁着自己心境不穩的時候套話呢吧,還是又想點點自己,似是那熟悉的“制”感回來了……
鍾志凌轉着念頭,感覺電瓶車要停下來,有點奇怪:“還沒到學校啊,停了幹嘛?”
俞興徹底停住,下了車,拍拍車座,乾脆的說道:“沒電了,你推吧,我打車回去了。”
“爲什麼是我推?”鍾志凌略微不滿,“我今天又驚又怕的。”
俞興指了指電瓶車:“隨便你,反正是你女朋友的車。”
鍾志凌這才注意到這輛沒電的電瓶車十分熟悉。
他看着真就無情離去的師兄,覺着無情背影之中又透露出一絲瀟灑。
哎,不對,他瀟灑是因爲有人在後面負重推車啊……
鍾志凌嘆了口氣,慢慢推車回學校。
他流着汗,重新品嚐自由的滋味,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公司要是有錢了,一定得先請個法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