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龍沒有吃驚。
牢房百日行與其說是別人給他上一課,不如說讓他有了更多更現實的思考。
過去五年在周邊縣市,完全貼近最平民化生活的他,現在接觸到普通民衆一般不會涉足的陰暗一面之後肯定會有更多的感悟。
書本上的知識永遠不是衡量一個人能力或者心態高地的標準,那充其量不過是一條踩着前人積累經驗較快達到成功的捷徑,就好比蔣琪那樣。
而完全從實踐一路行來的陸文龍也許磕絆多點,但他能虛心聽取各方面的看法,融入到自己的知識體系當中去。
走出的是另一條知行合一的道路。
也許是曾經奧運冠軍的巔峰高度,給了他這種自信和傲然的氣度吧。
他現在的確思考得更多就是自己究竟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也許跟這個國家那些著名的風頭正勁大企業家不能相提並論財富的數目,但陸文龍顯然已經不聲不響的累積起一大筆可觀的資產財富,不說跺跺腳渝慶地區抖兩下,起碼也有數十家大大小小的產業,有數千上萬人在這個體系上生存養家。
維克托他們香港家族的經驗可以借鑑的已經到此爲止了,就好像內地已經逐漸追上或者話說靠近香港乃至其他先進發達地區的狀況,以前純粹學習模仿的階段已經走到盡頭,這個時候就需要更多的反思,目前這個內地特有的政治經濟局面下,究竟該何去何從。
回到渝慶的袁哲主動約談了陸文龍,就坐在這山邊可以俯瞰這座巨大城市的一處山野茶館,兩人口中說的卻是這麼高深的東西,陸文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維克托以前言必人生高度的口吻了。
袁哲在觀察他,笑得很和藹:“其實對你,我一直都當成忘年交,小夥伴,你的很多行爲模式對我的研究影響也很大,在我的眼裡,你就好像這個國家。”
“出身貧寒,但積極向上,四面背敵,也從不妥協,憑藉自己的一己之力打拼出碩果累累的成績,但這個過程,絕對談不上舒適宜人,更說不上完全的循規蹈矩,不迷信權威和行家,很多時候甚至遊走在道德的邊緣,模仿借鑑佔據了很大比重,但終歸……決定結果的還是一股正氣,一股堂堂正正的大氣,這樣想你就明白我在研究什麼,考慮什麼了……接下來你應該更多的和蔣琪好好溝通,她代表着未來的正確道路,這是趨勢,所以我從未後悔把她從你那個小圈子給拉出來,也許只有這樣,纔會造就你現在的局面,而不是一個當你犯罪以後幫你開脫的律師,至於你跟她之間的問題,對比你的實際婚姻情況,那都不是問題。”
“時至今日,你所面對的問題,已經不是什麼幫派團體何去何從,而是國家追求進步到今天,你應該如何去順應這個國家,總不能國家來順應你吧?”
陸文龍認真的點了點頭。
袁哲估計是上課上慣了,駕輕就熟:“國家發展就是一個現代化的過程,而有種理論就是國家現代化進步的象徵就是擁有成熟的價值體系,懂什麼叫價值體系麼?”
看陸文龍隔靴搔癢般似懂非懂的模樣,這跟袁哲平日接觸的聽課者區別還是很大:“就是各行各業裡面代表成功的這個體系,你做運動員,奧運冠軍就是這個價值體系裡面的最高點,你做商人,就奔着有錢去,蔣琪走上政治道路,那就朝着職務體系去,我只喜歡做學問,研究課題,那就當教授走學術體系,這就叫價值體系,而現代化的特點就是這些價值體系是各自獨立的,好比我,做學問就是出書立傳,青史留名,但想發大財,或者爲某些利益團體代言……那就走錯了道兒。”
陸文龍立刻就聽出了其中的門道:“現在可不就是教授幫別人說話,商人跟官家勾結連通,把幾個價值體系搞混了?”
袁哲讚許的點點頭:“最離譜的當然就是司法體系跟政治體系混爲一談,老實說,蔣琪這樣的司法人員原本就應該在司法體系裡面的,我原本爲她設計的應該是爲了司法努力,汲取國外經驗,去僞存菁的加入到改善司法體系的工作中來,但在這方面,我顯然還是有點書生意氣,華國自古以來就是政法不分家,她以後看來也是會走上政治道路。”
陸文龍有些沉默。
袁哲攤開手:“這就是現實,有錢能買官,有權能左右司法公正,有名聲有學術地位就能收錢誤導公衆,這就是價值體系的混亂互通造成的。”
簡單淺顯的道理解釋了複雜的社會問題,陸文龍問重點:“我能做什麼呢?”
袁哲笑着搖搖頭:“你不過是社會一份子,這固然是社會現代化還不夠完善的現狀,但也不能說有哪個國家就真做到十全十美,人世間本來就這樣,那麼順應這種現狀,找尋最適合你的生存方式,在你所能影響到的範圍改善這種狀況,那就是局部的完善。”
陸文龍終於能領會袁哲那句話:“做商人,按照商人的規則,在這個合法的範圍內,跟個舵爺似的,改善這個範圍跟羣體?”
袁哲的話幾乎跟龐爺有異曲同工之處:“別忘了你曾經給我說過的,理想主義和樂觀主義……你已經足夠幸運,有夢想也在實現自己的夢想,但對絕大多數平凡人來說,這是一種無法企及的遙遠,人的一生本來就是在做無數個選擇題,你選擇了這個夢想,也許就必須犧牲另一個,你可以小富即安的選擇躲在某個城鎮的角落,靜靜的當個富家翁頤養天年,也可以兼濟天下的放眼未來,這都是你的選擇。”
“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究竟應該做成什麼樣!”
袁哲喝完茶,就揮手告別,他現在平京渝慶兩頭跑,能抽出半天時間來跟陸文龍這樣推心置腹,已經是很奢侈的消閒,他這種御用書房裡的研究學者,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一官半職,卻對主政者的思維有很大影響,可以說已經習慣於影響別人。
當然也在影響陸文龍。
從陸文龍出獄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是極爲繁忙的兩個月,喧囂的山頭,兄弟們已經散去各處,陸娜返回歐洲出席今年的秋冬時裝發佈季,呂四則回到香港打算起訴陳家,這背後當然有李家跟其他人撐腰,連湯燦清都打算趁着陳家內外交困,信譽危機的時候把天龍倉項目給搶奪一些份額過來。
蘇文瑾依舊在照看一大堆孩子,楊淼淼恢復了水上運動跟訓練,大家似乎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軌道上。
連洛洛母女都在經歷了這一次旁觀之後,羅芸嫺選擇了徹底相信這個年輕的團隊,起碼各種生機勃勃的產業,都比之前她在泰國或者香港投資的那些項目來得靠譜穩妥多,更重要的還是大陸這片新興產業投資地區,比已經飽和更趨於投機的香港,很不穩定的泰國等地都要來得更加讓人信任。
所以在跟蘇文瑾私下談了一次之後,羅芸嫺開始抽調出自己在東南亞以及港澳各地隱藏的資產,通過呂四、張慶楠的各種灰色渠道,朝着渝慶彙集。
這時候小白的各種賓館充分發揮了作用,居高不下的入駐率順理成章的把這些資金洗到自己內部,然後再分投到各種產業上,張志強那傳說中讓人咂舌的巨大黑色資金終於流進了這塊田地裡。
地產當然是首當其衝回報最爲豐厚的產業,陸文龍多年在這方面積累的結果開始展現出強勁的發展勢頭,特別是有了國立大廈這個龍頭商業地產之後,他要求阿剛等人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住宅建設中,兩三個月時間,準備在渝慶和周邊縣市立項的工程就有七個,這的確是得益於大量外來投資資金的涌入。
沒有這一大筆兄弟們都不會詢問的資金,陸文龍的團體依舊會按部就班的前行,這筆資金不過是讓整個步驟加快而已。
陸文龍強調這必須是低於市場價格的平價商業住宅,因爲雖然在渝慶沒有太多政府關係,也拿不到什麼便宜的地皮,多年在周邊縣市的經營總歸還是能積累不少人脈,當目前很多大型地產商都還依附在政府身上大展拳腳的時候,陸文龍就避開了這一環節,按照袁哲說的,到相對胃口沒有那麼大的區縣去,雖然區縣更講究人際關係,但對這樣大體量的投資,還是沒有那麼多拿腔拿調的倨傲。
接着纔是飲料公司、摩托車公司等等一系列投資項目分散化,目的就是以更大的影響力和地方就業率擴展到周邊地市,力求能夠影響到更多人。
其中比較讓人驚訝的就是那個呂四她們帶着其他用意,玩票性質建立的服裝銷售公司,在進行了三番五次的考察論證之後,把原本打算整體招商的國立大廈裙樓,改變成爲分租出去經營飾品、服裝、箱包、雜貨的女人街小商品市場,火爆招商了一大批開小店的經營者。
雖然在檔次上跟國立大廈的地位有點不相襯,但渝慶不就是個江湖碼頭嘛,這樣的人氣倒是拉起來,跟專走高檔路線的新都會以及未來更高檔次的天龍倉算是錯位經營了。
等忙完這一系列帶着企業核心文化改變的調整,距離陸文龍出獄已經快兩個月。
接近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