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慕容恆看着秋日之景:轉眼滿眸凋零,松柏依舊,梧桐落葉,樹下的草坪枯黃,再無初春時那種綠意盎然之景。
慕容恆是午後清醒的,還未起身,就被二安子告知:“爺,夫人被皇后娘娘召入宮了。瞬”
“讓紅燕擺飯!”
“是。”
照以前的情形,溫彩也該回來了,是不是又被皇后罰了?
她是他的妻,卻因他的失勢而倍受刁難、羞辱。
可她居然奇蹟般地忍了下來。
一個原是剛烈的女子,居然能忍下那樣一再的刁難,真是讓人意外。
他在猜測着這一回,皇后與徐蘭芝又會以怎樣的方式來刁難她。
軋!軋!軋魷!
外頭傳來了一陣車輪聲,由遠而近,在祭院高牆外的鐵門前停下了腳步,一箇中年太監扯着嗓子道:“罪人慕容恆聽旨!”
馬車自大門而入,走在最前面是一具棺材,不錯,是一具棺木。
“罪人慕容恆,溫氏在宮中暴斃。今皇后口諭,將禮部員外郎冷文林之庶女冷瞳賜你爲繼室……”
溫彩死了!
她終於還是沒控制自己,就如他猜想的那樣,在宮中暴斃而亡,定然是被冷曉尋到了藉口所殺。早上還鮮活的生命回來是三具屍體、三具棺木。
慕容恆被濃濃的悲傷籠罩着,他曾決定此生再不動情,然而,到底是虧欠了她一筆深情,她一直忍辱,是害怕他寂寞,她曾說過,她要陪他到最後。
可現在,她卻先走了。
她怎麼會什麼也不說就撒手人寰。
他不信!
溫彩的屍骨未寒,冷曉便賜一個冷氏庶女做他的繼室。
慕容恆道:“代罪臣叩謝皇后美意,罪臣暫不想續娶。”
傳旨太監怒喝:“你說什麼?”
“冷家乃是京城的名門望族,我一介罪臣高攀不得,故,罪臣謝絕賜婚,請公公回稟皇后娘娘。”
他哭不出來,想奔到棺木前瞧個究竟,他不信,不相信她就這麼死了,然,腳下卻似有千斤重負。
傳旨太監道:“皇后娘娘念及你也是皇族,特請旨賞賜,允溫氏以郡王妃之禮下葬。這是娘娘賞賜的紋銀二千兩、祭幡、祭旗若干。皇上口諭恩允你等邁出祭院安葬溫氏,葬儀之後,入宮聽候封賞!”
慕容悰相信:慕容恆無逐帝位之心,但他得防溫彩,溫彩是真命鳳格。現在,溫彩已亡,他也沒必要再囚着慕容恆。
二安子垂首落淚。
朝夕相處,一路走來,溫彩早如同他的家人,現在驚見棺木中的死屍,怎不讓人傷心。
紅燕先是一沉,待看清棺木,當看到慕容恆推開棺蓋那一刻,她才清楚地瞧清:溫彩真的死了。
她穿着一襲郡王妃才能穿的描金四尾鳳袍,大燕皇朝規矩:皇后可着九尾鳳袍,四妃中的貴妃、太子妃爲八尾;四妃的淑德賢三妃爲七尾;親王妃爲六尾;皇子妃、公主一律五尾;郡王妃則是四尾;嫡出郡主、皇族候爵夫人爲三尾;皇家縣主、庶出郡主爲二尾。
溫彩着了淡淡的妝容,宛如生時,雙手自然握放在胸前,靜默如睡熟一般。
傳旨太監寬慰道:“恆王爺,唉……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便。”頓了一下,又低聲道:“冷瞳小姐美麗動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奴婢奉勸恆王爺,還是領皇后賜婚懿旨的好,如果同意了,這一入宮封賞,最少也是郡王,若是拒娶,只怕……怕最多是個皇族候爵。”
“罪臣之妻新逝,罪臣一時難娶他人,還是請公公代我叩謝皇后美意。”
溫彩做了些什麼?
他現在不知道,不代表他查不出來。
天氣轉涼,他與二安子、紅燕將堂屋拾掇成靈堂。
她走了,就這樣靜靜地走了,就在離逝的前兩天,他竟沒與她說一句話,這半年,他並不是真的自苦墮落,他是在尋找逃離皇陵的機會,只要她再等等,最多再等半月,他就能帶着她離開京城。
天下之大,總有他們一家的安身之處。
可她,卻在這個時候選擇了離世。
爲什麼她要一次又一次的自作主張。
紅燕一直在廚房忙碌,溫彩在時,是她帶着雙雙、冬葵又做廚娘、又洗衣賞,現在她們都不在了,紅燕便頂替了溫彩主僕,得做三個人的飯菜。
夜裡,慕容恆靜默地蹲在靈堂焚燒紙錢,太多的話,她再也聽不到了。
“順娘,我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我很悶***,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不肯與你分享,你又一次擾亂我的計劃,我卻連怪你的機會都沒有……”
“爺,我們的人回來了,消息打聽到了。”
一道黑影掠過,靈堂棺木旁多了一個人影,那通體的黑彷彿就是一道影子。
慕容恆道:“說說夫人在宮裡的
事。”
“是。”
黑影應答一聲,原原本本將溫彩入宮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件事都講了。
二安子道:“夫人心甘情願服毒自盡,說不怨怪皇后、拿皇后當朋友……”連二安子都不信,慕容恆又怎會相信那樣的說辭。
冷曉刁難她那麼多,幾近將她逼得瘋狂,若不是她的身邊有慕容恆,在慕容植夭折的那天,她就要瘋了,她堅持下來,全是因爲她有深愛的丈夫和長子慕容標。
慕容植是被冷曉害死的,是冷曉下令,不許任何郎中入皇陵祭院瞧病,冷曉當時是想置溫彩於死地,那年冰雪地上的長跪,原是想着溫彩不死也會凍殘,可她卻因池睿悄悄送的狗皮\膏\藥站了起來。
溫彩康愈了,可慕容植卻沒了。
二安子聲音沉痛:“夫人是想讓皇后生出一分愧意與好感,她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替爺換一個自由……”
“順娘爲什麼好好的想到了用這種方式?”
她曾說過,無論活下來有多艱難,只要他還要她,她就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因爲她怕他寂寞,怕沒人給他***吃的菜式。
“阿恆,我這是我的涼拌野菜,我嚐嚐看好不好吃?”
“阿恆,雞下蛋了,祭院小菜園的韭菜也能割了,我給你*蛋炒韭菜。”
“阿恆,我不會讓你寂寞的,我吹幾支曲子給你聽。”
聲聲阿恆,將他的思緒拉回到從前。
他喜歡上了她。
這是婚後的事,她是他自己挑選的妻,即便他隱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卻沒控制住自己的心,不由自己的愛上了她。
他們生育了長子慕容標,後來又誕下了次子慕容植,這些年雖然苦,但他卻並不覺苦,她總是神采飛揚地與他講一些趣事,鼓勵着他。
“阿恆,沒關係的,就算你是庶人,可在我眼裡,你永遠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是大英雄,富貴沒了就沒了,他們剝去了你的富貴,又沒剝去你的幸福、快樂,順娘就在你身邊,一直陪着你。”
她怎麼突然就選擇了死。
她單純善良,但她並不笨。
她做這一切,一定是有用意的。
慕容恆在心下思忖了一番,立即問道:“我酒醉之後,誰與夫人說過話?”
“爺,屬下……屬下與紅燕都與夫人說過話,同住一個院子,擡頭不見低頭見,一處說話是常有的事,那日夫人出門並沒有任何異樣。”
這祭院就只得他們六人,溫彩主僕三人去了,一下子冷清了許多,但也有一個好處:從此後,慕容恆要見流星閣、十二肖,甚至見他以前的屬下就容易得多了,不用再給溫彩主僕下藥,待她們睡熟後才能議事。
“二安子,我是問是誰與夫人長談過。”
二安子立時憶起,那天夜裡紅燕出過門,他出院門倒慕容恆的嘔吐物時,曾看到溫彩與紅燕站在祭臺前說話。
在得曉溫彩服毒而亡的當天夜裡,二安子就找了紅燕,“你與夫人說了什麼?令她選擇了死亡這條路?”
紅燕正容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御鼠大人的命令。”
“御鼠……”二安子呼出這兩字。
“還記得暗衛秦虎麼?他是十二肖之一,我不知道御鼠大人的真面目,但他要我與夫人道破秘密,紅燕……紅燕其實也……也是十二肖的人。
御鼠大人知道爺要逃出京城,就算爺逃走,一旦慕容悰下海捕文書,一生都得揹負朝廷欽犯的名聲,想要東山再起,難如登天。唯有夫人死,爺纔有走出皇陵的可能。”
“可你知道爺與夫人的感情有多深。”
“大男兒何患無妻,夫人壞了爺的大計,早該一死謝罪,要不是爺護着,豈有這後來的事。”
“紅燕,就憑先皇留給爺的遺詔,爺隨時都能登基爲帝,可爺爲何沒這麼做?爺手裡沒有兵權,單憑他手裡握着的兵力,不足撼動慕容悰。
冷家爲助慕容悰,前前後後謀劃多少年?後宮有冷妃謀劃,前朝有冷氏一族傾全族之力相助。顧皇后、賢昭太子被他們母子所害;周貴妃、順王也被他們打敗。就憑爺一無娘族支持,二無朝臣支持,如何與慕容悰鬥?
若是掀起戰爭,以爺懷濟天下之心,怎麼捨得百姓吃苦?你不要自欺欺人,是你喜歡上爺,方逼死夫人,你才\故意把爺不能登基爲帝的錯,怪到夫人身上。”
紅燕緊咬着下脣,突地喝道:“我沒有!沒有!我沒有喜歡爺,這一切真的是御鼠大人的意思,我只是按照御鼠的意思行事。二安子,我是有私情,但我喜歡的人絕不是爺,是……是另有其人,早晚有一日你會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