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身爲兄長,溫青護着溫彩,甚至要爲溫彩辦一次熱鬧的添妝宴,就爲了不讓冷家小瞧了溫彩去。
冷昭站在花廳裡,面朝着鄭氏的內室。
鄭嬤嬤從裡面出來,低聲道:“大太太歇下了,大爺先回去吧。”
不,他一定要問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冷昭是喜歡蕭彩雲,但他也必須弄清楚真相。
鄭氏不肯說,他就問老夫人。
老夫人今兒醉了,好似正想發泄一場,老夫人是個持重的人,像今兒這樣說話可不多見。
冷昭來到佛堂,一進院子,就聽見老夫人的朗笑聲,“彩兒這丫頭嘴兒最巧了,哈哈……癩蛤蟆配青蛙,反倒被癩蛤蟆嫌青蛙身上沒疙瘩了,哈哈……有趣。”
李氏笑道:“這孩子從哪兒聽來這些個笑話,瞧把老夫人給逗的。”
溫彩賠着笑臉,汪氏還在時,雖說汪氏的眼瞎了,但耳聰心明,溫彩便常給汪氏講一些趣事、笑話,變着方兒地哄汪氏高興。
老夫人一回頭,卻見身側站着冷晞,不由得面容沉了又沉,“晞兒,你怎不雲教引嬤嬤那兒,還有些日子就要入宮待選了。窠”
冷晞怯怯地看着李氏,她實在不想再學了,就爲了配皇子,冷家的姐妹們一個比一個學得認真。
老夫人厲聲道:“你爹的候爵是怎麼來的?你哥還盼着能襲爵呢,你就不肯爭氣了,虧得他們如此疼你。”
雖給冷敦賜了個長慶候的爵位,可要想冷昕襲爵,冷家人就得還用心些,這爵位只能有終身的,只一人一代;還有世襲的,每襲一代就降一級;另又有世襲罔替的,這個最好,是多少等襲爵時還是多少等,不用降級。
今兒醉酒的老夫人挑破了話,冷晞也想說破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祖母,晞兒不想嫁皇子,祖母……”急得立時垂首哭了起來。
老夫人扭頭看着李氏,問:“這也是你的主意?只當鄭氏是個縱容兒子到沒邊的人,你也要縱容她?冷昕能不能襲爵,端要看冷晞爭不爭氣了。”
旁的小姐在她們的年紀早就訂親的、嫁人的,唯獨她們,卻一留再留的,等的就是皇子們長大,等的就是要有機會做皇子妃。
“祖母,我們家已有曉姐姐在學了,爲什麼又要我去?因着你老把曉姐姐許給皇子,我爹孃至今也不敢給我們另許人家,一入皇家深似海,祖母你忘了姑母那年回冷府省親,她埋怨你送她入宮的事麼?晞兒不想嫁皇子,祖母……”
老夫人憤然指着冷晞:“她越發狂妄了,這說的是什麼渾話。”
嫁皇帝,做皇妃,這是多大的榮寵,冷淑妃昔日是說氣活,這等話能傳出去麼,要是被皇家人聽到,且不成了不識擡舉、冒犯皇帝。
李氏連連賠着不是,“婆母勿怒,晞兒失禮了,她不懂事。”
老夫人道:“鄭氏縱容端陽,你倒把晞兒縱容得不成樣子。”瞪了一眼,命令似地道:“這種事豈能由着她,扶她起來,讓婆子送她去教引嬤嬤那兒,過幾日入宮遴選,被皇子相中,這是多大的福份,豈有她拒絕之理。”
早前還有說有笑的場面頓時平靜了下來。
李氏應聲“是”,拉了冷晞離開,冷晞急得落下淚來,原想說什麼,可老夫人一言九鼎,她拿定主意的事,就是冷敦都不敢違逆,光這一條“不孝”的帽子壓下來,是多少人都承不住。
李氏母女剛出來,就瞧見院子裡站着冷昭。
冷昭抱拳行禮,彼此微微點頭,錯身而過。
溫彩輕呼聲“祖母”,寬慰道:“你老彆氣,你老不是愛聽故事了麼?彩兒給你講故事。”
老夫人笑道:“還是彩兒討喜。”
溫彩見只得她和杜七嬸在,便試探性地問道:“祖母,你今兒說蕭彩雲的事……”
冷昭正要讓婆子稟報,聽到這句話,突地立在門口,再也移不動了。
老夫人長舒一口氣,想到冷昭的事就頭疼。
蕭彩雲是劉家不要的棄/婦,連嘉勇伯蕭家都棄了那個女兒,現下冷昭卻一門心思想把人給娶進門來。
但凡有些有頭腦的,也不該要。
冷昭是冷家的嫡長孫,是宗子,要娶的女子自就是宗婦,就憑蕭彩雲過往的事,是萬萬配不得冷昭的。
溫彩切切地看着她,心裡暗自想着,對於冷昭的事,老夫人又知道多少?
老夫人笑道:“你知道蕭彩雲和端陽的事?”
溫彩雲淡風輕地道:“知道一些。”
老夫人原叮囑過府裡,誰也不得把這事告訴給溫彩,可有些事想瞞也是瞞不住的。
溫彩根本沒與冷府的人打聽,
就是讓人在京城在打聽,到冷昭小時候生活過的張鎮上打聽,甚至讓人與蕭家的下人打聽,這樣一來,什麼事的打聽不到。
有些,許是冷家人都不知道的事,她也能打聽到。
溫彩又重複地道:“你說蕭彩雲……”
沒等說完,老夫人打斷道:“她不配做冷家婦。”
溫彩遞了水給老夫人,她淺呷一口,繼續道:“大太太是隻紙老虎,其實最是個嬌縱兒女的,尤其縱容端陽。當年,她聽說蕭彩雲要替長姐嫁入劉府,你婆母就着婆子聯繫了蕭彩雲,不好在家裡見面,私里約在了六福酒樓雅間說話,要不是那日,我身邊的婆子覺得她行跡古怪留了心,我也不會知道這事。”
溫彩耐着性子,靜默地聽老夫人繼續說話。
“你婆母竟央求蕭彩雲嫁給端陽爲妻。”
溫彩一直以爲,是兩家的長輩拆散了一對有情人,沒想還有這種事,如此看來,莫不是鄭氏也喜歡蕭彩雲,否則她爲什麼要求蕭彩雲嫁給端陽。
“後來呢……”
這些話,若是冷昭問老夫人,老夫人地未必會說,但因老夫人有幾分醉意,又是她喜歡的溫彩此刻竟都說出來了。
老夫人道:“蕭彩雲推說父母命、媒妁言,她違抗不了。誰不知道蕭家女兒多,她若不是自個願意嫁入劉府,誰會逼迫了她不成。
說到底,她還是嫌當時的端陽不如劉伯彥,劉伯彥是世族名門的嫡長子,她一過門就是嫡長媳、他日是要做宗婦的,風光無限。
可端陽呢,父親新逝,與寡母度日,冷家雖是官宦世家,哪裡比得過劉府風光?
再則那時,他姑母還只是淑嬪,他姑母是三年前才晉封爲淑妃的,哪有現下的風光。”
溫彩曾千萬次地想,蕭彩雲與冷昭之間到底有着怎樣的動人愛情,原來,不過是如此。知道得越多,反而倒有些失望了。
她給老夫人捏着雙肩,輕聲道:“許是祖母誤會她了。”
“誤會?”老夫人搖了搖頭,“這種藉口騙得了端陽和你婆母,我豈會信?我也曾年輕過,不說旁的,就說我孃家侄女,也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爲了這表哥,多好的姻緣都拒了,最後父母長輩還不得依她。可見,若是一個人認準另一個人,就會想了法子與他在一起。說到底,她並不是真心喜歡端陽的。而今走投無路了,方纔想到要利用端陽。
端陽也是個傻的,別瞧他武功不錯,立有軍功,可在這些事上糊塗着呢。彩兒,我與你打個賭,我雖一次未見過蕭彩雲,我想她在端陽面前,定是小鳥依人、溫柔可愛,會依在端陽懷裡哭啼不已,軟聲要端陽早娶她過門,甚至又不要端陽碰她……”
冷昭對自己的親祖母一直心存敵意,沒想此刻卻對她佩服不已,老夫人猜想的一切都如她瞧見了一般。
老夫人繪聲繪色地學着蕭彩雲的模樣道:“冷哥哥,我只作妻不作妾。若她真說了這話,只證明一件事,她並不愛端陽,而是愛上了榮華富貴。陷入情網的女子,只求與心愛之人在一處,哪管是妻是妾,蕭彩雲失節失德,哪還敢要求爲妻,有人納爲貴妾便是燒高香了……”
溫彩並沒有接話,若老夫人說的這些都是事實,那冷昭一腔癡情豈不錯付?只怕蕭彩雲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你婆母太縱容端陽,昨晚竟想勸說我,要我同意端陽娶蕭彩雲平妻,她拉得下臉面提這話,我便拉得下臉來拒絕。”
老夫人卻不知道,鄭氏這麼做,還有一層意思:試探。
若是老夫人態度堅決,她就不必在冷昭面前做惡人,自有老夫人反對,若是老夫人應了,這當真是奇事,鄭氏是算準老夫人不會應的。
老夫人又嘆一聲,“她是越發糊塗了,總覺得讓冷昭在鄉下吃了苦頭,想要彌補他,這才處處縱容的……唉,縱容得越發不像樣了。”
冷昭聽到這兒,也不必進去細問老夫人了,驀地轉身出了佛堂。
他離開的背影卻落到了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婆子眼裡。
婆子進了花廳,老夫人只瞧一眼,便知了個大概,“彩兒,我乏了,你回去歇着。”
溫彩應聲“是”,欠身告退。
估摸着溫彩走遠了,婆子方道:“老夫人,大爺來過佛堂又走了。”
老夫人捧着茶水,微微勾脣,“他聽到也好。大太太性兒太直,她不想做,就由我來,要是這回端陽再不打消娶蕭彩雲進門的主意,怕是連我也沒主意了。”
婆子一臉敬佩地看着老夫人,誰說人年紀大了一無是處,他家的老夫人最是個精明人,這種精明在府中任何人之上。
冷昭箭步如飛出了冷府,縱馬揚鞭消失在荷花裡一帶,不多會兒就到了安王府。
深秋的安王府裡,傳出一陣熟悉的琴音,帶着幾分傷愁,這琴音於他再是熟悉不過,只聽片刻他就能分辯出這琴音出自蕭彩雲之手。
有下
人與慕容悰稟道:“安王殿下,平遠候到!”
“有請!”
慕容悰到花廳時,冷昭已經坐了一會兒,彼此見了禮,分賓主落座。
冷昭想問蕭彩雲的事,可話到嘴邊還是打住了,“安王殿下,我欲讓曉兒退出遴選,你可有主意?”
慕容悰有些懊悔把自己心有所屬的事告訴給冷昭,神色微微一凜,“你要冷曉退出?”親上加親自是好事,哪怕他只給冷曉一個側妃位分,他相信冷家人也會更加支持他。
冷昭似瞧着他的不悅:“冷曉退出,還有冷晞、冷昤。”
慕容悰道:“我聽說冷晞也無意遴選。”
這事兒慕容悰瞧出來了,偏冷昭沒有留意過家裡的事,要不是今兒聽冷晞央求老夫人,他還真不知道。如果他是個稱職的大哥,是冷家稱職的嫡長子,就不該對家裡的人和事漠不關心。
皇子們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但凡嫁作皇家婦的女子又有幾個是真正獲得幸福的。慕容悰意外之後,淡淡地道:“照矩,冷家有兩個女兒參選即可。”兩個指的最少人數,荷花裡冷家三名,明月庵冷家也備了三人,這加起來就得有六人。
冷昭若有所思,“我瞧着冷昤倒樂意嫁入皇家,到時候你改選她如何?”
慕容悰回想着冷昤,除了模樣長得不錯,對她瞭解得還真不多,但他三舅母董氏卻是個刁鑽又難以相與的人,“若冷曉不參選,我自選冷昤。冷晞無心於我,我也不必爲難她。”
冷昭來的路上先是想蕭彩雲的事,再是想冷曉的事,他是大哥,不能看妹妹嫁入皇家,就如冷晞所說的那樣“一入皇家深似海”,不如趁這機會遂了兩個妹妹的心願。只要事先與慕容悰通氣,淑妃那邊自有慕容悰幫忙解釋說項。
慕容悰道:“聽說溫氏會做河豚,其味不比六福酒樓的廚子差。”
冷昭又是一怔。
慕容悰這才憶起,冷昭關注的是蕭彩雲,旁人如何也不關心。不過,聽慕容悰一說,還真是讓他意外。
“前幾日,母妃唸叨着要吃河豚,我便想明兒帶了六福酒樓的大廚子進宮,趕巧明兒護國公府的老夫人大壽,特請了六福酒樓大廚入府做這道菜,聽六福酒樓的人說,昨日、今日冷府便從六福酒樓買了三條活河豚回去,一打聽才知道溫氏會做這道菜,明兒我想請你夫人入宮給母妃做河豚。”
溫彩不是軟弱、順從性子,已讓他意外,還會做河豚?冷昭着實吃驚不少,這倒能解釋得通老夫人今兒吃醉的緣故,怕是想着河豚味美,配上美酒就更好吃,貪吃了幾杯就醉了,藉着酒興訓鄭氏縱容兒子。
“這事我可做不得主,近來祖母寶貝她得緊,瞧那模樣是片刻也離不得的,你要帶人入宮,自與祖母說。”
這個虛僞的女人,怕是故意留了一手,就爲了哄騙老夫人歡喜。
只是,他可不會在乎老夫人的看法,老夫人喜歡她,他冷昭依如從前一般對待。
但,老夫人今兒說蕭彩雲的那番話,冷昭定要弄明白。
慕容悰頗有些無奈,“你娶她不少日子了,總這樣可不好。溫玉堂近來在籌備添妝宴的事兒,瞧那模樣是要大辦一場。”止不住地搖了搖頭,“我都願意幫你說服母妃,不讓冷曉參選,你就不能幫幫我的忙,替我拉攏他。”
拉攏溫彩?還是拉攏溫青?
溫彩那《契約》上可寫得清清楚楚,不許拿彼此家人入局,冷昭現下也有想保護的人,那便是母親和妹妹,他從來沒有這樣的念頭,但今兒知曉了鄭氏的事,又聽到冷曉爲了他甘願入宮,求的就是爲他謀個好前程,他心裡一直酸溜溜的,有這樣的母親、如此善解人意的妹妹,他冷昭此生無憾。
冷昭更爲回到冷家以來,對鄭氏的無理而心生愧疚。
鄭氏愧疚,一直都在設法彌補他,甚至爲他去求過蕭彩雲,要蕭彩雲嫁他爲妻,這樣的母親,他怎能再視而無睹。
冷昭道:“溫氏入宮做河豚的事我會告訴母親。”
慕容悰這纔有了笑意,“你可沒這麼好心來瞧我,是來瞧蕭二小姐的?”
冷昭未答。
慕容悰道:“聽說今兒劉伯彥的嫡長子滿百日,她心情似乎不大好。”
她已經被劉伯彥棄了,卻因着這事影響心情,莫非她心裡還記掛着劉伯彥。冷昭的心微微一痛,又憶起老夫人說的那番話,想到鄭氏當年的央求,失望、氣憤、自罵便涌上心頭。
就爲了這樣的一個女子,他要傷母親的心麼?
不,就如冷曉所言,鄭氏過得太苦了。
以前他可以不顧鄭氏,但現在不能不顧。
冷昭道:“她因劉家的事心情不好,我還要去寬慰她不成?”他突地憶起,慕容悰上次說摯愛女人的事,“你讓摯愛女子爲貴妾,她不會心生怨言麼?”
慕容悰沒想他突然提起,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來,“這也是她自請的,她說她只是宮娥出身
又是孤女,原無孃家,不能幫襯我,能做貴妾便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