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裡很快便斷了大太太的案子,大太太系他殺,脖子與臉頰皆有刀傷,但傷口不大,不至於要命,最終要了她性命的是砒霜劇毒。舒虺璩丣
大太太是中毒而亡,而這下毒之人,最有可能就是她身邊之人。
所以,這目標一下子就定在了高雲萍身上。
她有作案嫌疑與作案動機,她每天都會趁人不備偷溜到大太太房裡,強行喂藥,她能在藥裡下巴豆,誰知道會不會就下毒藥呢?至於作案動機,哼,自從普濟寺一辱之後,高雲萍就將大太太恨到了骨子裡,這是高家上下都知道的事。
再加上,有夏之荷等人的證詞,證明那天早上,是她第一個從大太太屋裡出來,很有賊喊捉賊的嫌疑嫦。
更有,衙差在她牀底下,搜到了匕首、毒針、倒鉤刺等危險器具,還有砒霜、巴豆、草烏頭等毒藥。
因此,人證物證俱全,矛頭一致指向了高雲萍。
大堂之上,高雲萍直呼冤枉,然而,夏之荷提出將高雲瑤擡了來,命太醫爲其診治,說她身上只怕也有毒,她就不止一次看到過高雲萍用針扎高雲瑤燃。
果不其然,大夫很快就爲高雲瑤診斷出,她身中草烏頭的毒,這才導致神志不清、二便失禁,不能有常人所爲,重者將會脈微欲絕,直至死亡。
又一活生生的例子在跟前,兩案併發,高雲萍不死也得脫層皮,即便她再怎麼大呼冤枉,嬌弱女子也架不住一個刑具,最終,高雲萍心有不甘,又怕酷刑,一口氣沒嚥下,便當堂一頭碰死在了柱子上。
這是誰都沒料到的事,高逸庭心裡亦十分難過,母親的死,大妹妹的瘋,而今罪魁指向二妹妹.
他從來都知道,宅門裡明爭暗鬥有的是,可是,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家也這樣。
都是至親的骨肉,到頭來,誰都不得善終,究竟是爲了什麼?
他不懂,亦再沒那個心思去懂了。
這一個案子,最終擡回去了兩具屍體,一具大太太的,因天熱,已經有些氣味了,一具高雲萍的。
“大表哥。”看着高逸庭頹然的走在人羣之後,夏之荷心裡突然也難過的緊,她幾步跟了過來,在他身側低低的喊了一聲。
高逸庭卻是看都沒看她一眼,亦像是沒聽到她話一般,剛纔大堂之上,她那般咄咄逼人將所有矛頭全部指向高雲萍,那樣不依不饒恨不能將人踩死的態度,讓他生厭。
其實,在他心裡,他並不認爲兇手是高雲萍,至於他們分析的作案嫌疑與動機,那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如果,高雲萍真要殺母親,那麼,自普濟寺一回來,有的是機會,爲何等到現在?就算現在與大太太住在一處,行事方便,她也不至於三天兩頭的去鬧,結果還將自己搭了進去。
只是,唯一讓他不解的是,高雲萍那裡竟真的搜到了砒霜,她一個閨閣小姐是從哪裡弄來的這毒藥?
這些按理說都要嚴查的,但是,還沒等他理出頭緒,那高雲萍就被夏之荷的咄咄逼人以及大堂之上擺出的刑具給嚇的碰柱而亡了。
他這才心灰了,心冷了。
若繼續追查下去,高家又不知要有什麼人遭殃了。
更可能,他心底藏着一個可怕的想法,那個想法直指——李青歌。
他一遍遍的想將它壓下去,可是,李青歌三個字卻不斷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讓他頭痛不已。
“大表哥,你別難過了,誰都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好在,兇手已經伏法,姨媽也可以安息了。”夏之荷一旁輕聲細語的安慰着。
見他神情冷峻,不發一言,夏之荷又垂下頭,愧疚道,“我知道,是我沒有照顧好姨媽,倘若那晚我能陪在她身邊,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可是,我是真沒想到啊,那二妹妹下手竟然這樣的狠,如今,她自己碰柱子死了,也是活該,罪有應得。只是,可憐姨媽她.”
“夠了。”高逸庭再也聽不下去了,側過臉冷冷的喝止着她。
夏之荷嚇的一窒,就見他已經轉身朝前走去。
他,是再也不會對她有好臉色了,再也不會給她一句好話了。
她不過是想安慰他,他就這麼着.
兩行清淚順着臉頰無聲滑落,夏之荷心酸如麻!!!
——
當日,高府便爲大太太與高雲萍辦了喪事。
只是,這一次的喪事因沒個人主持,喪事辦的唯有兩個詞來形容:凌亂、寒酸。
與上半年老太太與二姨娘那次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即便再亂再差,但到底還是發喪了。
發喪那天,李青歌一身素白的衣服,也出現了。
“你來做什麼?”夏之荷眼尖的看到了她,自人羣中走過來,目光兇狠的瞪着李青歌,冷冷道,“你不是一直巴不得姨媽死嗎?現在她不在了,你滿意了?”
高逸庭跪在一旁,做爲孝子的身份朝李青歌回禮,之後用眼神示意丫鬟給李青歌遞香。
李青歌接過燃香,卻被夏之荷伸手擋下,“你別假惺惺了,這裡不希望看到你。我姨媽更不想看到你。難道,她死了你還要給她添堵嗎?”
“荷兒,讓開。”高逸庭一旁冷聲呵斥。
夏之荷不幹,臉色陰冷,“大表哥她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靈堂之前,我不想與你爭辯。”李青歌目光清冷的掃了她一眼,繞開她,徑直上前,給大太太與高雲萍各上了一柱香。
看着那兩個牌位,她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前世都是害過她的人,亦是她心中痛恨的非要殺掉的人。
可如今,看着她們安靜的躺在那棺木之中,看着那冷冰冰的牌位,她心裡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報仇的快感。
恩怨是非,就讓死亡來個了結吧。
大太太,二小姐,但願來世你們能做個好人。
“哼。”夏之荷冷冷的瞪着她的後背,目光如劍。
李青歌上完香,這才轉身離去。
走到門邊之時,夏之荷趕了上來,“李青歌,你別得意。”
李青歌回頭,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紅脣微啓,低聲道,“那個殺手他沒死。”
“.”夏之荷心下一驚,“你?”
李青歌卻詭異一笑,轉身離去。
夏之荷忙追了上去,“李青歌,你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明白。”
李青歌卻並不想給她定心丸,只頓住,道,“你想怎樣?”
“你剛纔”夏之荷瞟了眼周圍,見沒什麼人,才壓低聲音,目光充滿威脅的味道,問,“你剛纔說殺手什麼意思?”
“難道你連派人殺我這事都忘了不成?”李青歌挑眉冷笑着反問。
“我?”夏之荷一頓,但眼神卻異常兇狠,知道抵賴無用,李青歌既然敢提,既然能活生生的出現,就表示,她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於是,她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哼,那又怎樣?李青歌,我告訴你,我恨不得你死。”
“呵。”李青歌脣角一勾,劃出一抹邪佞的笑,“和我一樣,我亦巴不得你死。”
“”夏之荷表情一僵,又道,“你想殺我,沒那麼容易。”
李青歌輕笑着搖頭,“殺你,何須髒了我自己的手?”
“你什麼意思?”一絲恐慌閃過眼底,夏之荷顫聲問。
李青歌聳聳眉,“這個你自己琢磨去吧。”
正要走,身後突然傳來高逸庭的聲音,“李姑娘。”
“大表哥。”見高逸庭找李青歌,夏之荷連忙湊了過去,半道上截住他,“大表哥,那邊還有客人呢,你怎麼出來了?”
伸手就將夏之荷推了開,高逸庭走近李青歌,目光復雜的望着她的臉。
“什麼事?”李青歌淡淡的問。
望着她澄澈如嬰兒般的眼睛,高逸庭壓在心底的狐疑最終沒有問出口,只道,“謝謝,你能來。”
“沒事,於情於理,我都該送她們最後一程。”李青歌說的很敷衍。
高逸庭無奈的笑笑,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李青歌望了他一眼,“沒什麼事的話,青歌就先告辭了。”
高逸庭不發一言,只點點頭,最後,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竟還是久久不能回神。
這大半年的時間,她長了不少,身量高了,身子也豐腴了,舉止行動皆有一副小女人姿態來。
可是,長大的李青歌,卻註定不屬於他了吧?
曾經,他是距離她最近的那個,亦是她最親的那個。
可是,在他不經意間就失去了這些。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失去了這一切,失去了她。
見他癡迷的望着李青歌,直到她身影消失了也不曉得回頭,更忘了身旁的她來,夏之荷氣的一跺腳,也不管他,扭頭就朝靈堂那邊去。
這幾日,她儼然以高家大少奶奶的身份盡力操持着這場喪事,只是,從沒主過事的她,除了指手畫腳紙上談兵外,就剩下添亂了,以至於那些個丫鬟下人遇事都躲着她,或者直接去找高逸庭,就算聽到她吩咐,也都裝聾子。
爲此,夏之荷氣了個半死,直覺自己費力不討好,這幫人也太不知好歹。
但這一次,回頭看無頭蒼蠅般忙亂的丫鬟小廝們,她也懶的管了,只一個人偷偷躲在角落,暗想着李青歌那話。
她說那個殺手沒死
沒死跟她有什麼關係?她還想找那人索要一萬銀子呢,哼,拿了她的銀子卻沒有辦好事,什麼狗屁殺手?她見了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不可——
可是,一想到李青歌說這話時的詭異眼神,她的心就撲通亂跳起來,恐懼的感覺一點點的纏到了心口。
對方可是殺手,即便沒有成功,那一萬銀子,她還敢要不?就怕到頭來有命要沒命拿啊。
可是不要回來,怎麼甘心?
思來想去,夏之荷都想不通李青歌那話究竟什麼意思。
只是,最終做了個決定,那就是放棄那一萬銀子,反正現在大太太死了,只要將來她與高逸庭成親,這高家的一切還都是她的,她可是知道的,大太太生前斂了不少的錢財的,到時候就都是她的了,何必爲那一萬銀子跟自己過不去。
想到這,她倒又樂了,從角落裡出來,臉上又帶着某種刻意的威嚴與高傲,對一個正搬凳子的小廝嚷道,“你做什麼呢?這凳子要搬哪兒去,可登記了?”
那小廝只當沒聽見,忙忙的搬了凳子閃到對面小房裡。
夏之荷氣的咬牙,就見高逸庭垂着頭黯然的走了回來,這才閉嘴,不敢狐假虎威。
——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就到了深秋。
李青歌是看着院子裡的秋桂,從打苞到滿枝花香,再到一地凋殘
這期間,高府經歷了很大的變化。
高遠走了,據說辭了太醫院的工作,一個人揹着行囊浪跡天涯,當個遊方大夫了。
而高逸庭,則是從皇上身邊調離,直接進了軍中,具體職務不明。
而整個府內,李青歌這邊倒過的安寧而祥和。
那一邊,因大太太死了,就沒個女主人了,夏之荷與四姨娘沒事便會鬥上一鬥,誰都不讓誰,經常打架,最後連丫鬟們瞧見了都懶的拉了,只躲在一旁看熱鬧。
“哎呦呦。”一大早,就聽見醉兒滿是興奮的叫起來。
“怎麼了?”翠巧一面拿着披風,一面好奇的問。
“呵呵呵。”醉兒沒說倒先笑了起來,“還不是那表姑娘與四姨娘嗎?早起時,我去那園子裡摘花兒,就遠遠的瞧見那兩個又打起來了,那四姨娘的臉都被抓破了,表姑孃的頭髮也被扯下一大把呢。”
“哦,還當什麼新鮮事。”翠巧聽了,撇撇嘴,興致缺缺,這種事,最近這兩個月,隔不了幾天就能聽上一出,也虧得醉兒每每都能當新聞來說。
醉兒卻還自顧自笑道,“依我看吶,那表姑娘還是差一些,畢竟她年輕啊,才與四姨娘打個平手,哼,要是四姨娘再年輕過幾歲,一定能將她收拾的死死的。”
“好了好了,沒事管人家那麼多閒事做什麼?”翠巧白了她一眼,徑直朝李青歌走去。
此刻,李青歌只一個人站在梧桐樹下,微揚着頭,看着那隨風飄落的枯葉,一片片,打着璇兒,緩緩的從半空中落下,那樣的悽美,又那樣的優雅,有些落到了她的發上,有些落到她的身上,有些落在她的掌間。
攤開手掌,看着那枯黃的葉子,李青歌心裡酸楚莫名。
還記得那個時候,他每日來的時候,那葉子多綠多翠呀,如今,成了這樣,看滿樹枯枝,那葉子都快落光了。
“姑娘,早上露水重,姑娘就站在這溼地上,也不怕受涼。”翠巧說着就將披風披到了李青歌的肩上。
李青歌目光低垂,定定的望着手裡的枯葉,最終手掌一翻,那枯葉自掌心滑落,輕飄飄的落向地面。
三個月零一十二天了,據他離開的那個晚上已經三個月零一十二天了,可是,他依舊沒有回來。
這些日子,她沒少託人打聽他的下落,就連菩提小鎮,她也親自去過一趟。
那裡的確很美,青的瓦白的牆,宛若與天相接,乾淨而澄明,人們臉上總是洋溢着快樂單純的笑。
可是,走遍了整個小鎮,也沒尋到他的足跡。
她想,他許是真的離開了,從她的生命中離開,離開的了無蹤跡,讓她想尋也尋不到。
“姑娘。”翠巧擔心的瞅着李青歌,這些日子,李青歌清瘦了不少,那一雙黑幽幽的眸子裡也漸漸的有了一絲惆悵,是爲二少爺嗎?她不清楚,但她覺得像。
想勸,又不知該怎麼勸,這些日子,她們這些下人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小姐。”突然,醉兒蹭了過來,笑眯眯討好道,“昨兒三殿下派人送的那小點心可還有了?醉兒饞了一晚上了,就等着早上就稀飯吃呢,真好吃。”
“就你是饞嘴貓。”翠巧笑着拿手指頭戳了下醉兒的頭,眼睛卻是望着李青歌的。
李青歌微微彎脣,無聲的笑了,“都叫翠蓉收着呢,你若愛吃,等會讓翠蓉都拿出來。”
“嗯。小姐真好。”醉兒樂顛顛的討好着李青歌,一面嗔着翠巧,“你不饞,你不饞上次還搶我的吃呢?”
“我那不是怕你吃撐了晚上不好睡?”翠巧笑道。
醉兒啐她,“明明是你嘴饞,還賴我。”
兩個丫頭故意玩笑作一團,卻看李青歌面無表情,最終不免泄氣。
醉兒皺着眉,小姐近來一直心情不暢,她知道肯定是跟二少爺有關,可是,自己卻什麼也幫不到,哎,那該死的二少爺,究竟去了哪裡?她真想勸小姐就這麼算了,可是.
翠巧眼巴巴的瞅着李青歌,欲言又止。
李青歌其實很早就知道這些丫鬟們的想法,她們是擔心自己,其實,她自己知道,沒什麼可擔心的,但她一向懶言,也不想過多解釋。
沒錯,她是擔心高逸軒,怕他會出意外,畢竟,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消失的如此乾淨。
另外,對他,亦有一分濃濃的牽掛,畢竟,他是自己到了這個世上,爲數不多的對自己好的人。
對他,她心存感激,甚至,有了些許依賴與貪戀。
但是,沒了他,她亦不會想不開,她還會活的好好的,所以,真的不要擔心。
“等一下,把這些葉子掃了吧。”李青歌突然回身,對翠巧道。
“額,是。”翠巧一愣,忙點頭。
“嗯。”李青歌點頭,這才裹着披風折回身去。
回到屋裡,她已然做好了決定。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高逸軒,就算你真的出了意外,就算你死到地底下了,我李青歌也要挖地三尺將你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