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花林,過石橋,穿小徑,來到一座臨江的小樓前。小樓檐下一塊匾額,寫着“雲錦樓”三個墨綠篆字。樓下前後左右都是茶花。
茶花叢中,沈苾芃一襲銀色碎花衣衫,垂首拿着一柄鏟子給茶花鬆土,一邊的素錦身着一身銀色勁裝抱着肩百無聊賴的擡頭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沈苾芃許是累了,停了手向這邊望了過來,卻看到了小徑上站着的歐陽雲闊。他一生簡約青衫,妥帖修長的身姿,陽光般明媚的笑容。
“歐陽大哥!”沈苾芃笑着將鏟子扔在了地上,走了過來。
歐陽雲闊看着她最近因爲逃亡略有些發黑消瘦的臉,還有她眉眼間怎麼也掩飾不掉的疲憊,心頭一痛。
“芃兒,最近身子可好多了?”
“好多了,歐陽大哥呢?可好些了嗎?”沈苾芃看着他的臉。
“好多了,”歐陽雲闊將手裡提着的包裹提到沈苾芃面前,“清鎮的綠豆酥,你和素錦嚐嚐,我同楚天在這裡時很喜歡吃。”
“謝謝,”沈苾芃接了過來,轉過身卻發現素錦不知道何時已經躲開,這讓她倒是生出幾分尷尬來。
最近不知道爲何,所有的人都在撮合她和歐陽雲闊,可是他們哪裡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死去多時。
“歐陽大哥上去喝杯茶吧!”
“好!”歐陽雲闊一貫的彬彬有禮,隨着沈苾芃上了雲錦樓,這是老爺子特地給沈苾芃和素錦單獨闢出一座小樓居住。暗門中盡是一些粗鄙不堪的男子,這樣兩個嬌俏的人兒實在不適合同他們住在一處,隨後將她們安置在臨江的小樓,四周派了人暗中保護。
這些日子來,沈苾芃每日裡種種茶花,練練字兒,偶爾教素錦刺繡,這個卻總是不成的。素錦倒是幾次提出教沈苾芃幾招防身之術,誰知道她體質太弱也就作罷。
沈苾芃從來沒有這樣安逸的過過日子,只覺得若是如此活下去也是上天對她的厚待。只是自己被牽絆的還是太多,平安喜樂與她還是一種奢望。
樓上陳設的很富麗堂皇,一副中堂繪的是孔雀開屏,兩旁一副木聯,寫的是“漆葉雲差密,茶花雪妒妍。”
沈苾芃找了碗碟將歐陽雲闊帶來的綠豆酥放在了上面,隨即泡了一壺茉莉花茶,剛奉了過來,手臂卻被歐陽雲闊擒住。
整個人落進了他的懷裡,歐陽雲闊身上淡淡恬靜的杜若清香直入鼻端。
“芃兒!”他好不容易等到兩個人都能安然相處的時間,再也不想錯過給她一個擁抱。
這幾日他着實匆忙,君騫已經發覺了清鎮的異常,那些暗影早已經潛入進來,他一面佈置門中事務,一面防着君騫的騷擾,還要想法子同那兩個重要的人聯繫。他揹負的責任太多,以至於沒有一個單獨和沈苾芃說話的時間。今天好不容易得空兒,他只想同她說說話。她一定有很多委屈要說出來,而他也準備告訴她很多。
“歐陽大哥……”沈苾芃將頭微微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什麼也不要說,我只是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芃兒,君騫他對你……”
“不要說,不要說……”沈苾芃的臉色陡然蒼白起來。
歐陽雲闊的身體有些僵直,君騫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她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死去又奇蹟般地活了過來?這一段兒時間她究竟在哪兒?歐陽雲闊卻發現沈苾芃每每提起這些不是搪塞過去便是微微發呆,他本來清雅的眸子卻漸漸泛起一層冰霜似的冷意。若是君騫對她做了什麼,他一定會讓他萬劫不復。
“芃兒,我不會問了,不管你有多麼痛楚,你便來找我,我替你分擔好嗎?”
“歐陽大哥,”沈苾芃緩緩離開了他的懷抱,苦笑道,“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告訴我吧?”
歐陽雲闊沉吟道:“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衡陽山……”
沈苾芃一愣,心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衡陽山竟然被君騫破了!”
“什麼?!!”沈苾芃臉色頓時蒼白如玉。
“彆着急,你且坐下來,”歐陽雲闊拉着她冰涼的手,心頭的疼惜更多了幾分,臉色掠過一絲暗淡。
他也沒想到這個君騫太難鬥了,不管是謀略還是武功,不管是陰謀還是陽謀都處處在他的算計之中。他擡眸看着沈苾芃,嘆了口氣暗道此生君騫如果說還有剋星的話便是芃兒了,可是他怎麼忍心利用她,不,他辦不到,他一定要好好謀劃一步好棋。再也不能這樣被動了,他以前總希望沈苾芃能活在簡單快樂之中,向她隱瞞了很多事情,但是先如今看來隱瞞也不是好辦法。一切都需要親自去面對,他須得給她一個面對的機會。
“芃兒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一直以爲《易武遺書》就在衡陽山脈,哪裡知道當年易武高人將自己的衣鉢傳承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在衡陽山,另一部分卻也在海外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我只是沒想到影門率先找到了那個小島。誰知道在追逐你和楚天的這個過程中他竟然拿到了,奇書不在山中在水中。”
沈苾芃屏氣斂聲的聽着,歐陽雲闊顯然在告訴她一些核心秘密,等着她去判斷。
“這一下君騫越發的如虎添翼,甚至破了衡陽山中的重重機關,你爹怕是被他擄走了!”
“我爹……”沈苾芃瞬間瞭然,垂下了頭。
“楚天已經告訴你了對不對?”歐陽雲闊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陣痛惜,“芃兒,我會讓你見到你母親親還有你爹的。你放心,君騫不會對你爹怎麼樣的,他畢竟對你……”
“不要說他了好嗎?我爹在北疆過得好不好?”沈苾芃試圖繞開一切關於君騫的話題可是卻徒勞的發現,君騫就像如影隨形的噩夢,似乎要伴隨她一生。至於那個從未謀面的親生父親,沈苾芃雖然擔心,但她也明白君騫絕不會動他的。倒是她現在很擔心身在邊地的沈長卿,不知道京城中的風雲突變有沒有影響到他。
歐陽雲闊一愣,隨即明白笑道:“那可真是個很糟糕的……老頭子 ……”
沈苾芃脣角不禁莞爾,能將歐陽雲闊如此涵養極深的人氣成這個樣子,自己的這個爹倒也是不同凡響。
“來,坐下說,”歐陽雲闊拉着她的手,小心坐在了竹椅上。
沈苾芃將手不露痕跡的從歐陽雲闊的大掌中抽了出來,她現如今心亂如麻,最最關鍵的是她給不了歐陽雲闊一個完整的自己。他那麼優秀的一個人,應該能找到比自己好一萬倍的姑娘與他相攜一生。
歐陽雲闊暗自苦笑,這幾日他不停的試探,她卻躲得很乾脆。她苦苦來找他,難道真的僅僅是爲了讓他幫忙找到她的家人嗎?難不成自己在她心目中卻沒有絲毫的分量嗎?他突然有一種小小的挫敗感。
“芃兒,沈伯父在邊地倒也沒有受太多苦楚,還替駐守邊地的徐參將出謀劃策,在邊地屯糧設立互市貿易,倒是威望極大。加上……”他不得不頓了頓,君騫派過去的人倒是對沈長卿極盡照顧之能事,自己反而幫不上什麼忙了。
不過他向來不會居功自傲,隨即苦笑道:“君騫派過去的人很照顧沈伯父,倒也相安無事。”
沈苾芃臉色又白了一層,頓時不語。
歐陽雲闊苦笑道:“芃兒,不光是你還是我,我們都躲不過君騫的影子,這一點不得不承認。他對你做了什麼,你究竟在他那裡經受了什麼樣的苦楚,我歐陽雲闊再不過問,我只想說的是……”他擡起柔暖的眸子看着沈苾芃,“我只想說我們兩個今後該怎麼過下去!君騫現如今怕是已經猜到了我的所在,你那一刀……”
沈苾芃眉頭一跳,手指狠狠攪動着手中的帕子:“很遺憾,我那一刀沒有刺死他。”
歐陽雲闊卻心頭突地一跳,他猛然間發現一個令自己恐慌的現象,沈苾芃此時談論起刺向君騫的那一刀,竟然沒有絲毫的快意恩仇,而是一種痛苦甚至是絕望。難不成她……
“芃兒,”歐陽雲闊掩飾着自己的慌亂,下意識的抓住了沈苾芃的手,“他此時受了刀傷,很難離開芙蓉鎮,我和義父還有楚天商量妥當,決定要回京城去,你是否願與我同去?”
“回京城?”沈苾芃大吃一驚,好不容易一羣人逃了出來再回去?此時的京城已然是德隆帝那個暴君的天下,他們回去是要自投羅網嗎?
歐陽雲闊笑了笑:“芃兒,回京城,拿回我們丟失的一切,你要不要同我回去?”
沈苾芃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拿回自己丟失的一切,還有尋找自己丟失的一切,比如孃親,比如爹,與君騫的恩怨既然躲不開便也需要一個了結。
她點了點頭:“歐陽大哥,我跟你回去!”
“喂!沈丫頭!討口水喝啊!”軒閣的門被楚天猛地推開,身後跟着捂着額頭的素錦。
歐陽雲闊忙將握着沈苾芃的手鬆開了,楚天尷尬的撓了撓頭乾笑道:“呵呵……那個……大哥你也在啊?真是不巧……呵呵……不巧的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