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閣位於京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段兒,一座環樓,四環天井院,上頭封了頂子。院內一色紅氈鋪地,四角掛着粉色玻璃燈,既照樓上又照樓下,映着一片璀璨的光芒。沿着四周欄杆的天井中間,都是上好的白玉浮雕欄杆,中間紫檀木屏風將空間隔開,坐在樓上向下看去,樓下的情形幾乎一覽無餘。
君騫是這裡的常客,經常會留着一個絕好的位置給他,此時他帶着幾個護衛走進了自己的那間隔間。
他臨欄而坐,斜靠在窗邊,白皙的手指扶着下巴,鳳眸微眯看向了下面的人羣。
雲髻小丫頭捧着條盤走了進來,上面放着西瓜,葡萄,香蕉,菠蘿,荔枝等,還有一大盤解桃,絕非時令果品。稀罕的很,那價格也是貴的出奇。不過能在暢椿閣裡消費得起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不多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君騫猛地欠起了身子,隨即覺得自己這樣的表現是不是有點兒過了。又緩緩坐了下來,不過心頭的跳躍猶如擂鼓一樣。眼神飄向了門口那抹天青色的嬌俏身影,脣角一勾,呵!芃兒!你還真敢來這裡啊!!
沈苾芃剛一走進門口,暢椿閣的李老闆親自迎了出來,他身材不高,圓臉,帶着京城中很流行的黃金羽冠。肥胖的臉上點了一對兒黑漆漆的聚光小眼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狡詐也不容小視。
“君夫人來了?”
“嗯,我昨兒派人定下來的房間還留着嗎?”沈苾芃明豔的臉上含着半分待放的笑顏,沉靜中帶着幾點鋒芒。
李老闆一怔,更是恭謹了幾分:“君夫人樓上請!!”
沈苾芃擡眸看了一眼二樓,君騫忙縮回了視線。將一邊的紗幔拉上了。
“五妹?”當沈苾芃走進隔間的時候,率先驚呼了出來的竟然是沈筠,他只知道昨天接到了一個帖子,這個帖子是以靖安侯府的名義發出來的。京城中凡是做綢緞生意的布商還有其他長途販運的貨商都收到這樣一個帖子,靖安侯府那多大的面子啊!
不光沈筠驚詫,其他的富商們也是呆若木雞,只有昨天親眼見識了沈苾芃厲害的兩位去通寶錢莊談生意的布商老闆臉色還是安然如常。心想若是你們見識了這女人的厲害。想必也不會這麼吃驚了吧?
“沈苾芃見過各位,祝福安!”沈苾芃直呼自己的名字,撇開了與靖安侯府的牽連。
一羣人詫異莫名,更有一些不熟悉情況的人覺得沈苾芃這個女人在戲耍他們,不多時便嚷嚷開了。
“君夫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是啊!君夫人!我們都忙得很,若不是看在靖安侯府的面子上,怎麼會來赴宴?”
“你這不是戲弄人嗎?”
沈苾芃微微一笑,緩緩走了過去,坐在了主位上擡手道:“各位請坐!聽我慢慢說來!”
四周圍着的布商除了那兩個之前見過沈苾芃的。其餘的一概站着。沈筠不願意五妹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失了面子,忙走了過來,壓低聲音道:“五妹,你這是……”
“大哥,你且坐!一會兒便知曉!”沈苾芃的聲音沉穩沒有絲毫慌張。
沈筠嘆了口氣,這個五妹倒是真能折騰。不得不坐了下來。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他即便知道這純粹是胡鬧也堅定地站在她身後。
可是其他人不買她的帳,叫囂道:“君夫人我們這些人都是和二爺打交道的。通寶錢莊也有些年頭了,怎麼會這麼胡鬧?”
“是啊,是啊,君夫人你還是回去吧,別耽擱我們做生意了,這根本就是胡鬧嘛!”
“二爺呢?每一次都是二爺出面的啊!”
隔壁聽牆角的君騫手掌握成了半拳,抵着脣,差點兒笑出了聲音。暗暗好笑道:“丫頭!呵呵呵!你以爲那些人是吃草長大的嗎?俗話說無奸不商,你和他們鬥智鬥勇當真是打錯了算盤!通寶錢莊沒了我君二爺還真不能轉起來,芃兒。你怎麼就這麼喜歡錢呢?早知如此……”
隔壁突然傳來一個晴朗的聲音,將君騫的思緒登時打亂了些,他拄着下巴的手臂一下子軟了下來。渾身被抽走了一點兒精氣神兒。
隔壁間此時倒是安靜下來了,門口踱步走來身穿靛藍色布袍的歐陽雲闊。寬肩窄腰,身體修長,烏黑的頭髮綰了一個髻,插了一根黃木簪子,劍眉星目,英俊挺拔自不必說,顧盼間透着陽光般的明朗。
沈苾芃臉色一暖,忙站了起來:“歐陽先生!”
歐陽雲闊在京城中的名聲自從那一日入城儀式之後便已經聲名大振,他一介布衣直接成爲了九殿下的幕府之賓。身居高位卻拒絕高官厚祿,出謀劃策整頓吏治財稅卻不居功,更奇怪的是拒絕了很多一品大員的拉攏,每日裡竟然住在一個小小布商的家中。喝酒,論道,即便是他曾經奉旨流連於煙花之鄉的奇聞異事也成了坊間爭相談論的話題。
此時突然出現,倒是唬住了這幫議論紛紛的鉅商,一時竟然都安靜了下來。
“君夫人!”歐陽雲闊衝沈苾芃行了禮,側過頭衝沈筠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找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
沈苾芃心頭一陣感嘆,他原本不需要這樣做的。雖然他是亦歌亦哭真名士,可是這樣子參合到了銅臭味滿屋的生意場倒也不合時宜。
她脣角動了動,還是沒有拒絕歐陽雲闊的好意,隨即環視一週微微笑道:“各位且坐下聽我慢慢道來。”
當朝最受九殿下器重的歐陽先生坐在了此處,他們倒也不敢造次,再看沈苾芃和歐陽雲闊的臉色,知道二人必有極大的淵源。想到此處也不敢生了那分惹事兒的心思,即便是那些平日裡與二爺交好的布商們也規矩了許多。
待到衆人坐定了以後,沈苾芃緩緩道:“今日請各位聚到此處,實乃因事情突變,有些倉促而已。”
一片沉寂,俱是不說話,看着沈苾芃的一舉一動。
沈苾芃微頓:“只因爲通寶錢莊的掌櫃換了人,小女子不才做了這最大的正主兒。”
議論之聲紛亂,雖然昨天發生的事情早已經傳遍,但是親耳所聞衆人還是有些不相信。通寶錢莊是靖安侯府所設,放貸,盤貨,週轉在京城中的銀錢生意上最是講信用的。而且靖安侯府據說還涉及南邊的銅礦銀礦生意,儘管這鹽鐵專賣好多年了,可是侯府朝中有人。這種鉅額的來錢生意,卻是靖安侯府強大的根基所在。
以前這產業都是君二爺把持着,加上他爲人狠毒,計謀頻出,沒幾年下來竟然無人能與靖安侯府爭鋒。只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誰能想到轉眼間錢莊竟然歸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
只是錢莊與京城富商聯繫之多,現如今突然臨時換了主子,之前的那些買賣不知道做不做得數。做買賣,長途販運若是通寶錢莊拿不出來那麼多錢,京城中還真沒有幾個能拿得出來。
想到此處關節,布商們俱是大氣也不敢出,巴巴的看着沈苾芃。
沈苾芃示意一邊跟着的陳宏將之前通寶錢莊的契約拿了出來,在衆人面前展示了一遍。這一下子倒是坐實了昨天的傳聞,鉅商們的臉上不像剛纔那麼激憤,開始變得半信半疑起來。
信,是因爲文書不會有假,這通寶錢莊真的是到了這個女人的手中。疑,是因爲從來沒有一個內院的婦人站出來執掌錢莊生意。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笑話來,可不要連累了自己的生意。
沈苾芃知道現如今已經震住了他們,這生意也該談談了。
“各位賣我沈苾芃一個面子,都來了這裡,我自是高興萬分,”她說到此處吩咐下人們佈菜,送酒,倒茶。
鉅商們可沒這個心思吃喝,看着滿滿一桌子菜無一人動筷子。
歐陽雲闊擎了一杯酒,在鼻翼間聞了聞笑道:“好酒!珍藏了這麼久的女兒紅倒是少見的很!沈兄他們不喝,咱們不防一醉方休如何?”
布商們有點兒哭笑不得,這到底是鬧哪樣?歐陽雲闊和這個混亂的局面好似沒有太大關係吧?但是老虎不發威,三分威懾還是有的,儘管對這個鬧劇不滿意大也不敢拂袖而去,只得動了筷子聽沈苾芃廢話。
沈苾芃端了一杯酒站起來笑道:“這一杯敬各位,”說罷她輕輕抿了一口,放了下來,意思到了位也就成了。
她緩緩拿出一張寫滿名字的文契,環顧四周道:“這份名單上記載着各位與通寶錢莊的來往聯繫,之前二爺怎麼答應你們的,我這裡也怎麼做到,絕不推諉半分。”
一衆人的臉色緩和下來,開始有了應和之聲。
沈苾芃將文契命陳宏收好後,突然話音一轉道:“只是無規矩不成方圓,雖然通寶錢莊以前是二爺張羅着,但是現如今換了人,就得有新氣象,否則對不起老侯爺的擡愛。從今兒起,通寶錢莊所接新買賣,規矩也要改一改了。”
她話一出口,又是一陣躁動不安。通寶錢莊幾十年來的規矩,這個女人竟然要改?這不是壞了祖宗定下的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