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了紅眼病的京官們,見聖上不發話,也在仔細的揣摩着聖意,廣和之事是前車之鑑,想什麼說什麼那就是找死,雲貴的林則徐力挺楊家是肯定的,這次要說什麼話,要怎麼說話,可是要仔細一些的。
而李星沅的摺子,雖說是在彈劾楊家,但只拿着私用鹽船說事兒,有些明眼人,就看出了事情的不對,楊家在雲南圈地之事,上次也弄得不明不白,李星沅是做過雲貴總督的,而且廣和與李星沅一起任職雲貴,楊家的事情,李星沅不可能一點也不清楚,這位的摺子,看來裡面的水分不少啊!
私用鹽船、大量圈地,這事兒楊家必定是沾在身上的,不然不會空穴來風,李星沅不提圈地之事,看來只是試探,他在試探雲貴的林則徐。
李星沅與楊家之事,還只是剛剛起頭,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聖上是在觀望還是在下套,現在還看不明白。
有了上次廣和之事的教訓,京官們的聯繫比之前要緊密了一些,涉及滿漢臣工爭鬥,漢官就要團結在一起,現在大清的漢官佔了整個朝堂的八九成之多,除了在各地駐守的八旗將領,其他的地界,滿蒙官員,根本沒有優勢可言。
自庚子年以來,滿蒙諸臣死的死、罷的罷,留出了好大一批高位職缺,這幾年聖上接連復起好幾位被罷職的滿官,這對漢官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大清九大疆臣,滿官和宗室官員,做個三年五載是平常事,坐上個十年八年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而漢官能在一省總督任上,坐滿三年的,那就算是聖眷昌盛了,僅坐一年的有之,做半年的有之,坐上去兩三個月就調職他處的更多。
這幾年。滿臣先是空出了兩江。然後又讓出了兩廣,九大疆臣,漢官的比重越來越高,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雖然漢官的總督之位做不長,但流官對大多數京官來說卻是個大好事兒,總督的帽子大家輪流戴,個個都有了資歷,以後的好處更多。
滿臣的凋零,加大了聖上扶植滿臣的力度。剛剛過去的廣和一案,留出來的空缺。大部分是被滿蒙官員頂上的,現在又來了李星沅彈劾楊家之事,由不得京官們不小心翼翼的做事兒。
私底下議論紛紛,朝堂上安安靜靜,李星沅的摺子上去之後的反應,讓李星沅的心慢慢的吊了起來,山雨欲來風滿樓。安安靜靜的朝堂,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雲貴的林則徐至今沒有反應,就怕他憋得是殺手鐗,而朝廷對他的兩份摺子的批示,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知道了!這事兒透着莫大的玄機啊!
心裡有些忐忑的李星沅,也選擇了駐足觀望,楊家的貨船也被妥善的安置好了,李星沅已經大體知道了這些東西的用項,事關滇銅復起。這些貨物絕對不能有什麼閃失,停靠貨船的兩江水師船塢,也就成了重兵把守的地方。
李星沅上了一道摺子之後,就選擇了偃旗息鼓,這也把京官們嚇着了,疆臣第二的李星沅,對於楊家都是如此的忌憚,現在攻訐楊家,看來不是什麼好事兒。
李星沅選擇了觀望,京官們同樣選擇了觀望,而這個時候,林則徐的摺子,才姍姍而來。明面上爲楊家請功的摺子,也是林則徐施放的一個信號,他林元撫保定楊家了。
林則徐的摺子一上,包括李星沅在內的朝廷官員,都長舒了一口氣,林則徐不簡單,這拖慢的摺子,似是有意爲之,如果在摺子沒到之前,有人重提廣和之事,詬病楊家,這道摺子,就是個殺手鐗。
林則徐的聲音一出,許多人就準備偃旗息鼓了,大清林老虎可不是個好惹的,庚子年間跟着林則徐的倒了黴,與林則徐作對的更倒黴,林則徐在官場,做人方面無可指摘,做事方面雖說嚴厲,但有聖上撐着,想要扳倒林則徐並不容易。
這幾年林則徐屢次上書請辭,都被聖上攔了下來,現在這林則徐就是官場的亡命徒,對上他即使是勝了,也會在聖上心裡留下不怎麼好的形象。
除了李星沅之外,大清的各大疆臣都選擇了沉默,現在這世道,誰的手下都是一個爛攤子,現在與林老虎玩命,那就是自找不痛快。
各大疆臣不出面,楊家之事,就變成了林則徐與李星沅的隔空對戰。
林則徐強扶楊家,對李星沅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兒,仁孝楊家這個名聲太沉重,一旦被楊家站穩了腳跟,依着楊士勤有仇必報的性格,定不會與他李星沅善罷甘休。
廣和之事就是前車之鑑,廣和一個不入流的小螞蚱,楊家都能下死手,就別說身爲兩江總督,大清文帥第二的李星沅了。
楊家不能倒下,但也不能就此大紅大紫,林則徐的摺子要是被聖上認可了,那楊士勤的封賞就少不了,現在楊士勤差的只是官階,這次林則徐的謀劃成了,說不定楊士勤就能以三省銅鹽大使之職,問鼎雲貴之位。
有了滇銅撐着,楊士勤怕是會成爲第一個可以連續很多年坐鎮雲貴的漢官,只要楊家握住了雲貴川三省財權銅鹽,那就是基本握住了這三省的財權,這麼大的一個對頭,還是要趁早打壓的。
林則徐亮明瞭態度,李星沅也擺好了架勢,一道措辭極爲嚴厲的奏摺就發到了京師,負滇銅復起之大責,不務正業;挾銅鹽之巨利,要挾朝廷;趁饑荒之時節,與民爭利;楊家大逆不道!
這封奏疏一上,京官們有了靠山,更有了綱目,藉着李星沅列下的三宗大罪,他們就開始了對楊家的口誅筆伐。
‘知道了!’
‘查實再說!’
‘不可捕風捉影!’
對於這些詬病楊家的摺子,朝廷那邊的回覆相當敷衍潦草,這對京官們來說,無疑是個信號,可以放開手腳攻訐楊家的信號。
每一場官場混戰,都會有人倒下,有人起來,而京官
們參與進來,也是爲了自己的前程考校。無論是去處理楊家一案。還是說出了可用的方略,都是他們晉升的臺階。
京官們攻訐楊家,卻少了一個大勢力的參與,那就是清流,清流的人數雖說不多,但影響力,卻是僅次於軍機的,他們不發話,顯然是看到了事情裡面的文章。
這個階段,就是李林兩人相互試探摸底的階段。什麼該做、什麼該說、什麼該打,都要在兩人試探之後。才能顯現出來,現在就開口說話的,未免顯得有些淺薄了。
道光帝那邊也是一樣,林則徐畫的那張大餅太過誘人,由不得道光帝不張口,可清流們和祖宗的法度,卻是個障礙。該怎麼做事,皇帝這邊也需要考校一下。
前次廣和之事,也引起了道光帝的警惕,滿臣凋零漢臣昌盛,這可不是個什麼好現象,但滿蒙諸臣,多不可用,宗室之人無才無德,數遍了大清。在滿人之中想找幾個督撫之臣,很難!
借廣和之事,打壓了一批漢臣,可這個還遠遠的不夠,漢人的數量太多,讀書人更多,每次論戰結束,都要有不少人落馬,淡化處理李林爭鋒,也是道光帝御下的手段之一。
林則徐這些年頻頻稱病,這是真老了,道光帝也深有同感,自打過了六十,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雖然每天吃的湯藥不少,可這身子骨,就是不見好。
林則徐畫的那張餅,讓道光帝覺得,他們這對老君臣還能再搏一把,爲大清的中興再搏一把!
大清的頹勢已現,這幾年各處不是饑荒,就是叛亂,祖宗的基業搖搖欲墜,漢官起勢就在眼前,若是沒有廣和之事,林則徐之請,道光帝不一定會考慮,可廣和一案,漢官想進一步抹黑旗人,這個讓道光帝提高了警惕之心。
祖宗基業,不會敗於洋人之手,只會敗於漢人之手,雖然表面上說的是滿漢一家親,可背地裡滿漢征伐,自大清立朝以來,就沒有一天停下過。
作爲旗人的領頭羊,道光帝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了,一天不如一天的身子骨,也在催促着道光帝做些什麼。
儲位的人選,道光帝心裡已經有譜了,可大清的江山他心裡沒譜,銀荒、饑荒、民亂、漢官,都是壓在他胸口的大石。
雲南的事情該怎麼辦,不能和軍機們商議,只能找一些宗室之人商議,大清的江山是愛新覺羅的,只有宗室纔是忠心不二的。
和宗室們商量這事兒,也簡單,說洋務道光帝也不在行,說說滇銅復起之後,能給朝廷多少銀子,雲南的銅礦、銀礦,現在可是很硬的菜。
一場茶話會,這糕點剛咬了一口,事情就定了下來,掌握實權的宗室們,雖說不怎麼成器,但還是會算數兒的,朝廷摟錢就是給他們自己摟錢,朝廷有了錢,也少不了他們的那份兒,在什麼狗屁洋務上磨豆腐,那是呆瓜、傻蛋們乾的事兒。
“這事兒,記在心裡就成了,漏出去把事情給敗了,對誰都沒好處,時辰差不多了,都跪安吧!”
其實這事兒,道光帝心裡早已經有了定論,問問宗室們,不過是圖個安心而已,看來自己這個皇帝,也要裝聾作啞一回了。
林則徐是即將退位的老臣了,他激進一把到沒什麼,而且林則徐不善交際,也是朝廷之中,勢力最小的疆臣,涉及洋務,交給林則徐來辦,最好不過了。
敗了,藉機讓他隱退就好;成了,洋務之風也可以剎的住,林則徐功成身退,朝廷殺幾個、罷幾個鼓吹洋務的官員,再下一道諭令,大清還是之前的大清。
道光帝對林則徐奏疏的批示很簡單,‘提一下西洋的法子’。
林則徐那邊的頭緒理清了,接下來就是兩江的李星沅,李星沅年富力強是個幹員,他的態度也是道光帝最爲在意的。
兩江總督,大清文帥第二,直隸的缺現在還是旗人的,往後幾年,這李星沅就是漢官的掌旗之人,他的態度激進與否,也決定了他之後的前程。
李星沅與林則徐不同,這位在朝中的枝節不少,李星沅的態度,會左右很大一部分漢官的態度,他要是過於激進的話,藉着楊家之事,就要直接把他拔掉。
道光帝給李星沅的批示更爲簡單,就仨字‘放了吧’。
林則徐、李星沅兩人接了批示,都是一腦門的官司,提洋務,勢必引起清流們的攻訐,該怎麼提,把林老虎給難住了。
而兩江的李星沅,看了批示,心裡卻是‘咯噔’一下,這不明不白的批示,玄機也大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