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無論是對滿臣還是對漢臣,用的都是平衡之道,穆彰阿也不是官場無敵手,近在咫尺的直隸總督訥爾經額就是他的對手。
穆彰阿是京官第一,訥爾經額是疆臣第一,這兩人要是一體同心的話,那朝廷就該坐蠟了,朝廷的平衡之道,決定了兩人的對立關係,至於是不是真的對立,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賽尚阿表了態,楊猛心裡也就有了譜,撞沉直隸的兵船,現在就是件屁事兒,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尚書大人,還有一物在船上,只是不知該如何進獻?”
楊猛讓人在雲南鑄了一座銅山,不遠萬里帶到京城,就是爲了溜溝子的,這物件也不知能爲楊家帶來多大的利益?
“進獻?這事兒有意思了,咱們去看看吧……”
十五萬兩黃金,拉近了兩人的關係,給楊家點提點,也算是對那十五萬兩黃金的回報。
越過船艙裡的小箱子,楊猛走到了一堆被大紅色錦緞,蓋着的物事旁邊,拉起錦緞的邊緣,楊猛的手臂一揮,一座銅山映在了賽尚阿的眼中。
黃銅爲地、青銅作山、白銅化水、點點紫銅點綴其間,一丈方圓的銅山,絕對是稀世珍寶啊!
“神物啊!這是獻給聖上的?”
看着船艙之內,巨大的銅山,賽尚阿的眼珠子差點掉地上,這玩意可是個拍皇上馬屁的神物啊!這玩意兒到了宮裡,不得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上?看到這玩意兒,聖上就得想起楊家。有了這東西,能保楊家十幾二十年不倒。
雲南的楊士勤不簡單啊!這物事都做了出來,看來自己與穆彰阿相比,還是差了許多。起碼自己沒有認清楊家的潛力。
楊家把這麼個東西弄到了京師,看來穆彰阿也是小看了楊家,楊家的心機不小啊!以銅山換官,這楊士勤也想的出來!
“正是!鑄造這銅山,也是得了老天的庇佑,每一件東西做出來都是一次成功。這次解銅拖延時間,就是爲了預備這銅山。”
鑄造這四五噸噸重的銅山,宜良的兵工廠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造模澆鑄,完全是按照鑄炮的工序來的,魏五的一個提議,兵工廠鑄炮的工匠,可是什麼沒幹忙活了三個月,才弄出了這座銅山。
有這個時間,起碼能鑄造幾十門火炮。但爲了雲南以後的路子,楊猛也只能忍痛答應了此事兒,看賽尚阿的表情,這東西還真是做對了。
“好!好!!這銅山有多重?”
賽尚阿本就是戶部主事,對於鑄銅還是瞭解一些的,這玩意京師八成是造不出來的。這麼重的銅山,也該有個吉利些的分量不是?
“大概在萬斤上下吧?”
這玩意多重,楊猛也只有個大概,四五噸是有的,用的原料是一萬兩千斤,去掉損耗,萬斤上下是足夠的。
“噯……萬斤上下這叫什麼重量,九千九百九十九斤九兩,纔是貢品銅山的重量,九五九五。只有貢品纔能有這麼個份量!
上這銅山,有表嗎?”
一看到這座銅山,賽尚阿也有了分潤的心思,這玩意厲害啊!銅做的河山,那叫江山永固。用四種銅做材料,那就是四海一統。
聖上這些年過得不怎麼順心,臨近晚年有了此寶,這可是個往上爬的好機會啊!
“時間倉促,剛剛做好就裝了船,一應的準備還是有些不妥當,這也是標下請尚書大人看一看銅山的原因,還不是想讓尚書大人,代獻銅山?”
楊猛說這話,就純粹是扯淡了,這座銅山,是楊家謀求官場地位的東西,怎麼會把功勞讓給賽尚阿呢?這話楊猛說說,賽尚阿聽聽也就罷了!如果賽尚阿真敢點頭,那就離死不遠了。
“嘿!這事兒咱可不敢代勞,不過你們楊家的心意我是知道了,這事兒還得由穆中堂謀劃啊!”
代獻,賽尚阿倒是想,但他不敢,自己一屁.股下去把位子都佔了,好事兒也得變壞事兒,不過楊猛說的話倒是中聽,賽尚阿也就給了楊家和自己在官場同行的機會。
“這樣啊……那這事兒就只能勞煩尚書大人了……”
“嗨!說什麼外道話?你等着!我這就去找穆中堂。”
即使到了賽尚阿一品尚書的官位,討好大清的皇帝,也是他們每日裡的第一要務。平衡之道,賦予了皇帝無上的權威,爲國爲民不如溜鬚拍馬,這就是大清的官場。
望着腳步輕快的賽尚阿,楊猛也在想着雲南的事情,平衡之道也是他慣用的法子,讓手下人相互遏制,將來會不會像滿清朝廷一樣,只會培養出一羣精擅溜鬚拍馬的官員呢?看來自己以後也要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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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備馬車,將雲南解京的銅樣兒,送到戶部衙門。”
下了駁船,賽尚阿安排親信,預備馬車,駁船上的那三十萬兩金磚,纔是最踏實的玩意兒。
楊猛這次帶來的金磚,與滇銅的形制一樣,不拿在手裡仔細看,是分辨不出來的。走後門也要爲後門的主人着想,不然塌了門樓,還有個屁的後門可走?
功夫不大,十幾輛大車,就把五十箱金磚,裝走了。賽尚阿也是精明之人,半路上押了一半箱子,就奔穆彰阿的府邸走去,查看雲南的樣銅,也在穆彰阿的職責範圍之內。
至於另一半,自然是由親信的家人,押到了賽尚阿自己的私宅之中。
“楊士勤的倒是有心了,他懂得孝敬咱們,咱們也不能不給面子不是?楊士勤現在的官職不成,銅山的事情,咱們就不要摻和了。讓他一人專美於前,對咱們來說也是一樣的。
畢竟這滇銅復起之事,是咱們首倡的,聖上那裡是忘不了咱們的。
鶴汀。這事兒就由你來做吧!工部出力、戶部出人,記着!莫要搶了楊士勤的風頭。
他現在可是釘在最前頭擋箭挨刀的,他的活兒玩的越好,清流們對他的攻訐也就越厲害,而我們得到的好處也就越多。
雲南山高路遠,清流們的攻訐。對楊士勤雖說有影響,但並不致命,這也是好事兒,他那邊的壓力大了,就要到咱們這裡找依靠。
獻銅山這事兒,咱們置身事外,看清流們演戲最好。”
講政治智慧,穆彰阿算是大清的第一人,二十年穩坐軍機之位,這份殊榮數遍了大清歷代。也是不多的。
京城之中的事情,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穆彰阿心裡有數兒的很,上次林則徐與李星沅隔空對戰,軍機們沒有參與,爲的是什麼?不是洋務也不是滇銅復起。而是爲了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
楊家先是質子,後是八百萬斤滇銅,在道光帝的心裡,雲南的楊士勤,慢慢與林則徐的身影重疊了,楊士勤這人算是個老實人,清流們那麼攻訐他,這位不聞不問只是埋頭做事兒,現在看來也該給他些好處了。
上次李星沅參劾楊士勤,想來那位做實事兒的。也是有苦衷的,不然也不會置朝廷法紀於不顧。大清這幾年災劫連連,不是民亂就是天災,前兩年江南洪災,也是哀鴻遍野。
雲南連續兩年饑荒。楊家整合雲南商家全境舍粥,爲朝廷分了憂、解了難,雖說做事的法子,拿不大出手,但結果終究還是好的,功過相抵,這次該把楊士勤的位子給扶正了。
這次解銅進京的楊家老三楊猛,年邁的道光帝,對他還有些印象,當年大夏天穿冬季戰袍的,就是這位了。
這楊老三,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昆明府給他的諢號是叫做滇地呆霸王吧?這小崽子與當年廣州城的黃案也有些扯不清的關係,雲貴的林則徐也沒說他什麼好話,魯莽嗜殺,應該是林則徐的評價吧?
就在道光帝,掂量着雲南楊家的時候,戶部的條子也遞了上來。
“呵呵……這楊士勤倒是個不錯的奴才,罷了!就見見這楊家老三,給楊士勤些底氣吧!”
銅山的草樣,就畫在戶部遞的條子上,對此道光帝只是微微一笑,看來清流們還是給了楊士勤不小的壓力,質子、獻銅山,都是雲南的楊士勤在表忠心呢!
這楊士勤也算是個官場的新丁,做事兒實實在在,不會媚上,這樣的實在人,可用!
聖上點了頭,下面的人就開始忙活起來了,預備宮殿、場地,安排獻銅山的各項事務,外臣進宮面聖,那規矩也是不小的,這可苦了船上的楊猛。
在一羣太監的指揮下,學習一些面聖的禮儀,又是齋戒又是沐浴的,搞得楊猛疲憊不堪。
道光帝素行節儉,本來獻銅山這樣的營生,是要斥責一下的,但現在的大清風雨飄搖,用雲南獻的銅山,給整個朝堂提提氣,也是不錯的事情。
萬斤的銅山,有了無數人出力,也變得輕飄飄的如同鵝毛一般,一座銅山下面加了原木,全靠人力,三天就運到了紫禁城午門外的一處不惹眼的地方。
獻銅山的奏表,自然有戶部的官員執筆,那文章寫得是花團錦簇,拍馬屁拍的無跡可尋。就憑着這座銅山,把道光帝經歷的但凡有功績的大事小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這奏表本該是有楊猛來背誦的,可操刀的這位,寫得實在是晦澀難通,楊猛練了數遍,照着讀也是磕磕絆絆,更別說背誦了。
對此賽尚阿等人也有招兒,直接找來了捉刀的那位,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差別也就出來了,捉刀的這位,分分鐘便把原文背了下來,一字不差,背的時候語氣抑揚頓挫、慷慨激昂,聽得楊猛都心動不已。
鬧劇!對此,楊猛只有這麼一個看法,就這本事,但凡是往正事兒上使使勁兒,大清就不至於被洋鬼子揍得找不着北。
即使捱了揍,大清上下也是硬氣的很,至今藐視西洋諸列強,在朝廷的眼裡,可能只有屢犯西北、東北邊疆的峨羅斯纔算是真正的威脅吧?
獻一座銅山,單單前期的準備,就花了八天,爲了銅山順利抵達皇宮,京城從官員到百姓,數萬人忙上忙下。
本想見見自家老三的楊毅,也快斷頓了,自從銀子剩了二兩左右的時候,楊毅連饅頭也不敢吃了,只能在衚衕裡的鋪子裡,買些菜餅子充飢。
楊猛即將面聖,也被獨自圈在了一處宅子裡,每日裡除了沒鬍子的太監,什麼人都不能見。這樣的感覺,對楊猛來說很不好。
自從進了宅子,楊猛即使是睡覺都睜着眼,極輕微的一點風聲,都能把他從睡夢裡驚醒。吃飯更是小心謹慎,除了饅頭、米飯,其餘的菜餚,楊猛動都不動一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