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的摺子遞到了四色棍的手裡,這河道弊案卻是讓四色棍也棘手了,這事兒不好辦!但又不能不辦!六弟奕?,爲此事專門進宮一趟,詳細訴說了楊三哥的難處,河道工程缺錢,江南稅賦不足以應對,這河道弊案,說白了,是楊三哥有意爲之,目的也簡單,就是爲了斂財!
抄家斂財固河防之事,四色棍倒是贊成,但滅門或是闔家充勞役,卻是他這個皇帝很難去提倡的,先帝以仁孝治國,孔聖有云: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還有一句話,老吾老以及人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滅門或是闔家充勞役,就是不仁不孝吶!
這事兒該做,又不該做,進退兩難吶!
“彭師傅,這摺子當批還不當批呢?”
涉及到了國之大政,四色棍又把楊三哥丟到一邊兒去了,這事兒即使要做,也不能由他這個皇帝開口,楊三哥之前的摺子都不錯,這個嘛!浮躁了!
“當批!河道工程,乃國本工程,這些官員貪贓也是實情,抄其家資彌補河道工程短缺的款項,應該!
但是,滅門或是闔家充勞役,卻不該由朝廷倡導,抄家之後,這些官員的家人,了無生計極難存活,不若讓這些人家的成年男女充勞役,河道那邊再出一份糧食,助其贍養老幼!”
爲楊老三出謀劃策,本不是彭蘊章該做的事情,但皇帝既然開了口,彭蘊章也不得不出些主意了。
其實在心裡,彭蘊章還是支持楊老三的河道工程的。這事兒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在這事兒上使絆子,容易遺留萬世之口實,與其與楊老三爲難,到不如順水推舟。助其一臂之力。
皇帝的意思,彭蘊章也大體清楚,無非是楊老三做事兒急切了一些,這樣做有傷天下士子的報國之情吶!但楊老三那邊的窘境,彭蘊章也清楚,這位精擅理財。自然可以預估一下河道工程的賬務,怕是楊老三這次玩的還真是空手套白狼。
以工代稅、以糧代稅,說白了,就是讓老百姓佔些便宜,折銀的話,這裡面的水分大了。弄不好前期的工程,楊老三這混蛋玩意兒,沒怎麼出錢,對老百姓也跟對朝廷一般,許出的都是畫餅。
戲肉,就在這幫子貪官身上,大幾千人的弊案。涉及到了抄家,就算一家幾百兩,也是幾十萬兩的收入,而這些貪腐之人的身家,怕是最低的也在千兩以上,多半人的家財,弄不好就得幾萬幾十萬,這麼一湊,三五百萬,或是更多的銀子。都有可能到手。
如今三五百萬兩銀子,對朝廷來說也是大手筆了,有了這幾百萬墊底兒,河道工程也就能順利的運作了,貪腐這事兒。只要有錢就不會絕滅,楊老三的手段高明啊!
東西就擺在明面上,伸手就要傾家蕩產,這抄家滅門,不是爲別的,掃滅政敵而已!只抄家不滅門,或許這些貪腐之人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一旦到了那個時候,這仇就是死仇吶!楊老三樹大招風,爲了掃滅這些潛在的政敵,他就想出了滅門或是闔家充勞役一說,只怕這些人充了勞役,也很難活着出來。
這事兒做的不是人事兒,但法子卻是高明,楊老三大張旗鼓的動手,也有脅迫朝廷的意思,但如今的朝廷還真就吃這一套,江南現在屬於戰區,一旦出了數百萬,對朝廷懷恨在心的河工,這局面可想而知。
保全這些官員,就是豎起了幾百萬的潛在長毛賊,爲幾千官員和他們的幾萬家人,樹此大敵頗爲不智,朝廷在這事兒沒得選!
“也是個法子,這樣吧!軍機批示酌情處理!彭師傅,你給楊三哥,發幾本講述仁孝治國的典籍過去。”
糊塗事兒糊塗辦,這點政治智商,四色棍還是有的,不然他那授業恩師杜受田,死了也閉不上眼吶!
若論起操弄大臣的本事,最精熟此道的不是官場,而是朝廷,遇上難辦的事情,一個酌情,就是解決之法,下面做的過分了,這就理解錯誤;做的恰到好處,那是深體軍心;做的軟綿綿,那就是才具有限不堪大用了。
“聖明不過陛下!臣等這就去辦!”
允了與酌情,這裡面的講究可大了去了,一旦楊老三在下面惹得羣情洶洶,那就是攬權,那就是酷吏,一旦做好了,這酌情二字,就是皇帝信任有加予與全權,明君忠臣攜手共進吶!
批示好的摺子回到楊猛的手裡,同時也有幾本闡述仁孝的書籍,看到這些,楊猛有些納悶,酌情的意思就是讓自己看着辦,可弄幾本破書過來,軍機那幫子廢物,這是要噁心人嗎?
楊猛終不是讀書人出身,雖說陰謀算計的本事高明,但涉及到了這些,他就沒啥腦漿子了。
“芷晴,這是何意呢?”
朝廷不會做沒理由的事兒,這幾本書,必有深意,但楊猛自己弄不明白,只能找參謀了。
“爺,這事兒還得徐先生拿主意呢!”
摺子魏芷晴看過,書籍她也看過,不是什麼經典,只是闡述仁孝治國的幾本普通書籍,雖說也能猜出一些意思,但不拿準的事情,是不能說給面前這個楊家主事人的。
“嗯!讓他來瞧瞧吧!”
如今的徐子渭,雖說地位不高,但絕對是兩湖的大紅人,許多人的官職,這位醜軍師一句話就能決斷,府道州縣,見了他下跪的可是不少,做師爺做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巔峰了。
至於做官,徐子渭早就絕了這個念想,無官一身輕、無官得活命,自己的主子,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自己出去做官。手腳難免不乾淨,只怕出去三天,就得死在官位子上。
做楊三爺的幕僚長,許多髒事兒,都是奉旨辦差。這多好,有錢拿有良家睡,給個巡撫也不換吶!
聽到三爺召喚,徐子渭也掛着笑走進了府衙的大堂,倒是有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最近過的可還滋潤?”
“回三爺,滋潤的很!”
“不想出去做個官?現在按察使、布政使、巡撫之流。老子不敢說,出去做個府道,一句話的事兒,若有戰事,分潤你一些軍功,小封疆怕也不難到手!”
許多人削減了腦袋想要擠上去的官位。在楊猛的眼裡,差不多就是可以信手拈來的玩意兒,楊家門下,最大的已經做到布政使了,再過段時間,出幾個巡撫,一兩個總督。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不敢!怕是出去之後回不來吶!”
“心裡就不想?這讀書讀了半輩子,不做官,虧心吶!”
徐子渭的回答,多少帶着幾許遺憾的味道,對楊猛來說,徐子渭算是個好幫手,小人歸小人,但這活猴兒的才學,可不次於左騾子。
“倒是有些虧心!但以子渭這尊榮,做了巡撫怕是也惹人笑話。跟在三爺的身邊,怕是以後這督撫之流,見了子渭也得打恭兒見禮。
與其出去提心吊膽,倒不如跟在三爺身邊安全,子渭的手腳。自己管不住,見了好女子,心裡難免有想法,跟在三爺身邊,子渭許多事情,都是不敢做的,這樣活得不僅長久,地位也不次於公卿呢!”
徐子渭說的是實話,楊猛放出去的人,可是按着楊家的規矩來約束的,貪得多了直接滅門,這可是毫不留情的。
徐子渭來了九江,不怎麼出現在楊猛的身邊,也是因爲這位,在魏芷晴面前不討喜的緣故,魏夫子雖說嘴上叫着徐先生,但心裡還真看不慣這位,從雲南開始,這位可是禍害了不少良家,雖說都是獲罪之人,但魏芷晴怎麼看,這徐子渭就怎麼不入眼兒,但三爺護着,也是沒招兒,在楊家自己這個男人,想讓誰死誰就活不了,想護着誰,動了,那也是天大的麻煩。
“這是朝廷發來的批示和幾本書,三爺拿不定主意,徐先生來看一下。”
魏芷晴將書籍和摺子放在一起,遞給了徐子渭,這位也是乖巧,低眉垂目屏氣凝神的接過了魏芷晴遞來的東西。
“有勞夫人了。”
三爺的女人,個個都是惹不得的,對徐子渭來說,最不可招惹的就是面前的這位芷晴夫人,雲南還有個魏先生,那是能決定他們這些幕客、軍師、官員生死的人,他們這些人身邊都是跟着醫學館名醫的,瞧魏先生的體格,怕是十年八年之內的精氣神不會比小夥子差多少。
“坐吧!”
有了楊猛的吩咐,徐子渭選了一個背對魏芷晴的地方坐下,背對雖說不敬,但也好過直面相向,自己的劣跡自己清楚,芷晴夫人怕是三爺女眷之中,最看不上自己的。
“三爺的意思,可是想憑着這些弊案,來整頓一下朝廷的吏治?”
摺子和書籍,徐子渭都知道內容,不用看也清楚,他只看了一眼批示,就開了口。
“甭說廢話,這事兒你是清楚的,說重點!芷晴你下去弄些茶點,餓了!”
魏芷晴看不上這活猴兒,楊猛清楚,但楊猛不開口調解也是有原因的,這徐子渭的才能可用,但心境卻不好,過於極端、陰暗、猥瑣了,這樣的人,時時刻刻都要敲打,不然有害處。
“朝廷的意思,是讓三爺善待那些人的老幼,這次三爺行事有些浮躁了!”
徐子渭願意跟着楊猛,除了好處和有限度的肆意妄爲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楊三爺豁達,許多話直說就是了,說事兒的時候,你罵他兩句,他也不當真,比那些個所謂的大員好伺候的多。
而且跟在楊猛身邊,徐子渭也覺得自己能大展身手,沒有束手束腳的感覺,跟在三爺身邊這些年,徐子渭的感覺只有兩個字:舒服!
“嗯!前期做事是有些心浮氣躁了,國外的局勢不怎麼好,着急了一些,盤子太大了,有些顧不過來,好多事兒你要時不時的點一點。
最近我這野心也大了不少,多關注我的一些施政之法,該說的時候,別不出聲。”
徐子渭這個小人,卻是楊猛難得的幾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像魏五、丁泰辰、秦子祺等人,楊猛說話的時候都要斟酌一下,面對這活猴兒的時候,就沒那麼多的講究了,說的難聽了,這活猴兒會一笑而過,說的好聽了,他也會和自己一起開懷大笑的。
“針對此事,三爺不妨這麼做,朝廷不是要講仁孝嗎?那咱們就講仁孝,講講這些貪官污吏的不仁不孝!
食君之祿,不思報國,反在河道工程之上搜刮民脂民膏,這是涉及民生的,所謂不仁,多半人都要,戳他們脊樑骨的。
家有老父母,不念百姓之父母,貪贓枉法,是爲不孝,獲罪株連父母親眷,是爲大不孝,如此做來,咱們一面可以順理成章的抄了這些人的家,另一面可以幫着朝廷宣揚一下仁善。
最重要的還是咱們自己,您可以派水師團練,帶着這些犯官,到他們的原籍大張旗鼓的做事兒。
涉及到了數千人的弊案,歷朝歷代不是沒有,但以仁孝之法處置,三爺卻是開天闢地頭一人。
幫着朝廷宣揚仁孝,其實就是讓三爺在天下士子的心中,立下一個標準,所謂垂範天下也不過如此!
這麼做事兒,三爺賺的就是讀書人心!至於行事過分與否,怕是沒幾個人會提及,即使提及了,自有天下的士子,幫着三爺口誅筆伐。
你在兩湖一下削了幾千官員,空處的位子,天下的士子也心熱的緊吶!不妨再請朝廷下旨,弄個招賢令,這樣一來,河道工程人才的缺口,天下的士子,就能幫着三爺堵上!”
楊猛對徐子渭推心置腹,這也是徐子渭比較感激的一點,雖說楊猛說的亂七八糟,但也是對他徐子渭的信任吶!按下心中的火熱,徐子渭將自己的對策娓娓道來,讀書人最瞭解讀書人,徐子渭這廝從讀書人的角度出發,可是把這事兒分析、策劃了一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