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約戌時,一輪清世明月高懸,天邊的流雲暗動,樹影在隱隱流動的微光下斑駁陸離。
大月秦國顯赫的太尉府紅綢裝綴在古色古香的檐廊,大紅燈籠更是五步就能見着,連路過的下人都穿紅戴綠,空氣中隱約流淌着喜氣的樂曲。這裡好似正辦着一場曠世喜宴。
“小姐!你怎麼這樣傻?奴怎麼辦……”
“新夫人吞金自殺了!”
“快!快去叫少爺!”
一聲充滿了恐懼的驚天大喊自府中的鵲歸苑響起,主臥的門一開,藤蘿懸墜的靜謐悠長過廊就跑過受了驚的丫鬟。
剎時,恬美安雅的這方天空驚躁起來,驚了就近忙碌穿梭不息的下人。
不久後,過廊走來一位身材高大、威懾力四射的年輕冷麪男子。
依稀可見,他美目冷若寒冰,身上的大紅喜服飛揚跌落,腰挺得極直,悠然負手於後,合體的喜服顯出健碩的身段來,後跟着兩個一文一武神態恭敬的隨從。
文與武看起來都三十來歲,文的長得秀氣,一身暗色長袍,一張倒三角形臉,眼瞼覆下,巧妙地掩映住了眼裡的一切情緒;武的着玄色短打衣襟,雖微微躬着身子,卻一手輕按在腰間的佩刀,令人恍惚間聯想到林中的黑豹來。
那前方的男子一看就知是這府中的主子。他寵辱不驚地來到人頭攢動的婚房門前,無任何表情地望着紅蠟燃起橘紅色光芒鋪滿的的屋內。
透過懸掛成八字形的帷幔,他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新娘子。
身着豪華瀲灩喜服的女子直挺挺地躺在軟牀榻上一動不動。
而屋門大敞,風簌簌襲進,薄如蟬翼的紅紗帳輕輕搖曳,帳中的她看起來眉目如畫,清秀麗質,卻臉色煞白。
“少爺……”身後文士打扮的男子面色憂慮,低低地喚了聲駐足不動的男子。
喜服男子大手一擡,惜字如金,並不多言,阻止了他的話說下去,依舊冰冷地遠眺新娘子。
女子是月秦國右相的嫡親長女,雖國色天香,卻聲名不佳,傳說頭腦不靈活,還隨時隨地能睡着。
下人們趕緊施禮。一個丫鬟一頭迎了出來,向男子福了福身子,“少爺!你可來了。少夫人吞金……奴已經讓人去請彤大夫了。”
“廢物一個!死了最好!”男子輕嗤一聲,冷冷地邁進門去。
他正是府中的男主子,當朝年紀輕輕的太尉月軒璞。
。。。。
迷幻的空間裡,紅紗嫋嫋飄飛,薄霧繚繞身旁,燦若錦繡,如夢如幻。
“鵲兒!你終於回家啦!”迷霧一般的飄渺紅裡緩緩走來一位白衣勝雪的年輕男子,頭腦迷糊的冷雪鵲不是看得很清楚,但依稀能見他青絲披肩、面若冠玉,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捂住心口,那裡宛如還殘留着前一刻與邪惡巫師惡鬥後中招的疼。
二十一世紀,深山中的蕭蕭黑夜,月光鋪滿草地,飛沙走石,寒星殺氣暴漲,自己一劍抹了對方的喉,而對方趁自己受了月亮傾刻間變得微紅的影響,那鐵爪似的五指穿透了自己的心胸,血淋淋的心一閃而過。
疼!一生巫法高深,清風明月相伴,原來一切都是浮雲!但願來生做個平常人,過一世平淡的日子!
這是她香消玉殞時留在腦海的想法,也是一生的幡悟。
而雖環境改變,可意識漸而清晰。她腦中也從沒有這麼一個男子印象,警惕地道:“你是誰?”
環境神奇一變,莊重肅穆,巍峨的宮門作背景,他策馬向她奔來,“你是我的女人!我追你來了!”
“怎麼會?”她瞳仁聚攏,愕然地張着小嘴,那白滿滿地填充在眼裡,可驀然頭部一陣劇疼,如要裂開一般,眼前的景物變得愈加迷離,直到再也看不清一切。
做夢了!真的可笑!自己明明死了。居然還會做夢!
冷雪鵲深吸一口氣,靜守靈臺,倏地睜開一雙琉璃大眼來。
噗!咳咳……好難受!啊!金子!
眼前金光一閃,她佈滿了血絲的眼裡金燦燦的,卻是鎖定從喉嚨猝然吐出的一錠金子。
那金子疾如閃電地朝前呈一條直線飛去,卻在紗帳的柔弱橫攔下轉瞬咚地一聲落到大紅色的簇花錦被上,一動不動。
“少夫人!小姐!”
陪嫁過來的右相府小丫鬟婉春今夜經歷了兩大驚,剛見伺候了十年的小姐吞金,這會兒又親眼所見小姐還魂,而本是喜氣盈盈的太尉府下人也是餘驚未定。他們心裡很難相信本是嚥了氣的女子還會坐了起來,可這是現實,誰敢保證那女子沒死透,亦或是剛纔衆人受到驚嚇,誤以爲她死了。
婉春在大驚大喜之下咚地了一聲跪在了榻前,哭泣過不停,“小姐!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奴怎麼對得起老夫人!”
“什麼少夫人!什麼小姐?”
充滿了驚喜的歡呼與悲切的哭聲響在耳畔,冷雪鵲不得不收回目光扭頭看去。不看還好,一看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銀色耀眼,好似是銀面具,而一雙寒光閃爍的黑瞳映照在眼裡,零點距離地審視着她,酒氣撲鼻,直至湮滅了她整個人。
冷雪鵲渾身迅速沁出汗水,每個細胞全調動起來,長長的羽睫覆下又上揚時拼盡全力向那幾乎貼着臉的月軒璞推去,再定睛望去時,才發現奢華的房子裡站滿了人。
各形各色的臉嘴,身着兩種服飾,淺藍色與褐色各佔了一大半,可腰間都滑稽的繫了條妖紅色的繫帶,全都是訝色一片,但很明顯,這是一個陌生的古代。
她直覺得又做夢了,趕緊閉了下眼,可睜開眼時,赫然發現這不是夢,也分明不是與暗地裡作惡的巫師惡鬥時的荒野之夜。
她一時瞠目結舌,那連着退後的年輕男子又分拔人羣緩緩走來。
他着一襲與她同樣的華貴喜服,青絲束頂,若雪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尾微微上提,蘊藏着一抹桀驁不馴,雖半邊臉五官立體而完美,可另半張臉卻戴着個嚇人的銀色月牙形面具,在陶瓷燈與火蠟的映射下,令人不寒而粟。最可惡的是他表情明顯冷漠,厭惡的目光,殺氣瀰漫。
冷雪鵲一低頭,猝然驚奇地發現自己也是身着大紅喜服,恍惚間,憶起丫鬟的那輕喚。
“恭喜少爺!少夫人吐出金錠,醒了!”
二管家帶着蒼老恭喜的聲音響起,令冷雪鵲把一連串的事連結起來,天哪!自己神奇地到了這個時空不說,這殺神竟是自己的丈夫!
她眼神一哀,滿滿的譏意流露,絕望充溢着大腦,驀然笑了。
命運真會作弄人!雖臨死之時想過一世平淡的生活,可也不用這麼焦急即時就在新婚之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丈夫還是這種不能讓人接受的表情。
她正想奮力下榻,卻不知爲何,頭腦發矇,眼前發黑,咚地一聲倒了榻上,看似昏死了過去。
婉春心頭一驚,徑直撲到了冷雪鵲的身上,“小姐!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