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烈米教授的行爲,很令我們驚訝,他是這樣開始的,在喝了酒,略抹了抹口角之後,他道:“各位對阿拉伯半島上的情形,自然是相當瞭解的!那裡盛產石油,許多阿拉伯部落的酋長,都因爲屬地上盛產石油,而成爲難以想象的鉅富。”
他這樣的開場白,已令得我們,十分愕然。等他取出了袖珍地圖來的時候,我們簡直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纔好。
而漢烈米卻一本正經,攤開了地圖,指着阿拉伯半島近海的部分:“在這一帶,一共有七個部落,人口最多,佔地最廣,出產石油最多的那一族,酋長的名字是——”
他說了一個相當長的阿拉伯名字。
我們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知道那是一個阿拉伯酋長。
我們和他,畢竟不是很熟,所以雖然感到他的開場白十分突兀,但是也不好意思打斷他。
漢烈米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還是快點說入正題的好,不過不家必須明白的一點是,這個酋長,不但掌握着大數量的石油生產,而且他的土地在海邊,控制着海路交通,也有着十分重大的軍事價值——”
他說到這裡,溫寶裕發出了一下嘆息聲,我也忍不住了:“教授,你究竟想說明甚麼?”
漢烈米略停了一停:“我想說明的是,這個酋長的行爲如果反常,那麼,中東局勢、世界經濟,都可能出現波動和不安,他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雖然他只是一個……一個……”
漢烈米說到這裡,漲紅了臉,看來他要竭力忍着,纔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他沒有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是什麼好的恭維話。
我對他有這種反應,感到十分奇特:“如果我沒有猜錯,正是他委託你買下了那個拍賣會的全部物品的?”
漢烈米又喘了幾口氣,情緒才平復下來,他點着頭:“是的,他託人來找我,一見我,就把一本目錄放在我的面前,指着目錄說:我全部都要,一件也不能少,你代表我去參加拍賣!”
當時,漢烈米有點惱怒,他望着體重至少一百五十公斤的酋長,傲然道:“爲什麼是我?”
酋長的回答倒令得漢烈米十分高興:“聽說你是最好的考古學家!”
漢烈米翻着目錄,一看就着迷,也認爲那一大批精美之極的實物,不應該分散,所以他就答應了。
自然,他也問了一句:“酋長,你怎會對古物有那麼大的興趣。”
酋長的反應,奇特之至,只見他不斷用手摸着自己的虯髯,雙眼十分失神,發着呆,過了好一會,才道:“等東西到了手,我再告訴你!”
酋長的神情,看來像是他的內心,有什麼重大的隱秘,由於和漢烈米不是很熟,所以不肯一下子就把這隱秘說出來一樣。
漢烈米道:“結果,我不負所托,把全部物品,都買了回來。”
溫寶裕道:“酋長一定是看中了那柄匕首,據說那是天神所賜,有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
我也以爲一定是如此,可是漢烈米卻呆了一呆:“有這樣的說法?那柄匕首確然非同凡響,可是酋長顯然不是很注意。”
我和溫寶裕、胡說,都大感訝異,白素微笑道:“教授沒有聽過羊皮上記述的故事,自然不知道有關匕首的事。”
漢烈米揚眉:“那捆羊皮上記述的是什麼故事?”
我忙道:“太長了,慢慢說!你剛纔提及酋長如果行爲失常,會天下大亂,酋長好好地,爲什麼會失常?”
漢烈米神情苦澀,長嘆了一聲:“請聽我慢慢說,纔會明白。”
溫寶裕道:“不好,我性子急。”
漢烈米有些惱怒:“好,那我就說,酋長愛上了一個女人,夠簡單了。”
溫寶裕道:“那算什麼,太簡單了。”
漢烈米悠然道:“那就讓我慢慢說。”
溫寶裕還想說什麼,我已向他大喝一聲:“住口。”
溫寶裕這纔不再出聲,漢烈米才得以實現他的“慢慢講”——接下來的敘述,可能有點混亂。一來,溫寶裕比我還喜歡插口(我已經夠喜歡插口的了),不時忽然發表他的意見,或嘀咕,或怪叫。
二來,漢烈米在敘述,我在作覆述時,由於行文方便,或求場面生動,所以有時又把酋長和漢烈米打交道的情形,正面寫出。
有了幾方面不同的表達形式,自然不免亂一些。但是事實上,當漢烈米的敘述,進行到了一半的時候,由於他敘述的內容,確然曾亂了好一陣子,所以我的這種記述法,和實際的情形,十分相符。
閒話少說,漢烈米當下的話是:“酋長知道我買了所有的物品,他已不在乎價錢,只是吩咐我儘快地把物品妥善包裝好,儘快運去。”
溫寶裕道:“你那時在本城?”
漢烈米點頭:“是,我們雙方都沒有聯絡……我好象沒見過你!當然,大家都要化裝。”
溫寶裕笑——那時,他化裝成一個老婦人,漢烈米自然認他不出。
想到這裡,我不禁向白素望了一眼。爲了那個拍賣會,我曾和白素打了一個賭,看兩人在經過化裝之後,誰能先把誰認出來。
結果,我精心化裝,白素卻根本沒有去,沒有在拍賣會上出現!她只是留了一張字條,說是有要事外出。她一直到第三天才出現,也沒有向我解釋說到哪裡去,去做什麼事。我等她自己開口,她不說,我也賭氣不去問她。一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說,而且一點也沒有打算說的意思。
白素近來,這一種行爲很多,她和木蘭花會面,一定有一些事在進行,可是她也從來沒有向我說過。
當然,我相信白素這樣做,一定有原因,可是這時,一想起來,仍不免瞪了她一眼,她卻若無其事,只是向我呶了呶嘴,示意我小心聽漢烈米的話。
漢烈米又道:“酋長特別注意玉器和金器,那柄匕首,他好象並不在意——那匕首中有一個故事?”
漢烈米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我,我向他保證:“很長的故事,一定會十分詳細告訴你。”
漢烈米是出色的考古學家,對於古代寶物的包裝和運輸,十分在行,他包了一架飛機,把十二大箱玉器和金器,用最快的時間,運到了酋長的面前。
酋長在沙漠之中,半空造起了一座規模相當宏偉的宮殿,當直升機載運物品到達時,酋長親自出來迎接,握住了漢烈米的手,急切地問:“照你看來,那些物品,屬於甚麼年代,什麼民族?”
這個問題,已經是屬於考古學家範圍,相當專門的問題了,漢烈米要顧及自己在學術界的威信,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小心:“根據拍賣資料,是中亞沙漠中一個古城中的物品,中亞有許多遊牧部落.那可能是其中之一。”
酋長對於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十分滿意,又追問:“不能考查出更詳細的資料來?”
漢烈米道:“有一大批文字記載,如果進行研究,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現。”
酋長聽了之後,兩道濃眉聚在一起。像是有滿腹的心事一樣。漢烈米忍不住問:“酋長,你花了那麼高的代價,購進了這批實物,目的是什麼?”
酋長很久不回答,才長嘆一聲:“你先吩咐工人搬一些玉器和金器下來。”
漢烈米道:“那柄匕首——”
酋長卻不耐煩地揮着手:“什麼匕首?哦,那柄,先放一放再說。”
(溫寶裕嚷叫了起來:“酋長不識貨,所有的寶物之中,最好的是那柄匕首。”)
(漢烈米道:“當時我也這樣想,後來——立即我就知道酋長的心意。”)
(溫寶裕心癢難熬:“快說!快說!”)
漢烈米照酋長的吩咐做了,搬了一箱玉器,一箱金器到了一個廳堂,拆箱,取出包裡得十分好的金器和玉器來,排列在地上。
酋長用心看着,自己順手取了兩件金器,着漢烈米取了兩件玉器,才道:“跟我來。”
漢烈米不知道酋長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跟着他走。酋長的隨從極多,可是越向宮內走,侍從就一路在減少,顯然宮中有嚴格的規定:哪一種人可以進入宮的什麼地方。到最後,跟在酋長身後的,只有一個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巨人了。
那巨人,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中的妖魔一樣,是酋長的貼身保鑣。
可是,到了一扇門前,酋長側了側頭,示意那巨人,也站過一邊,然後,示意漢烈米去推門。
漢烈米這時,很有點受寵若驚,他在門口,先放下了手中的玉器,握住了門柄,輕輕一堆,就把門推了開來。
門推開之後,漢烈米就呆了一呆。
門內是一間極大的寢室。首先映入眼瞼的是一個相當大的六角形的浴池,全用大理石砌成。
(溫寶裕嘰咕了一句:“大理石?要全用上佳的白玉,纔夠氣派!”)
整個寢宮的佈置,全以大理石爲主,在應該是牀的地方,看不到牀,因爲有繡金的帳幔圍着,飄散着一種十分好聞的香味。
阿拉伯酋長的奢侈是著名的,漢烈米不會感到驚訝,令得漢烈米驚訝的是,他立即看到了寢室中的一些陳設。一隻玉瓶,幾件金器,看來,和拍賣臺上所買得的,十分相似。
而等到漢烈米把自己手中的玉器,酋長手上的金器,放到了陳列在寢室中的那幾件器物的旁邊之後,更絕對可以從它們的形制上,肯定那是源出同流的器物。
漢烈米教授不禁大惑不解:他可算是中亞細亞文物的專家,拍賣會拍賣的物品,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絕想不到酋長的寢室之中,早就有了。
那麼精美的玉器和金器,必然有着極深的文化背景,極具學術研究價值,一出現就必然轟動,何以從來也沒有人知道酋長有這樣的寶物?
漢烈米雖然疑惑,可是他也知道,酋長之所以不惜一切代價,要得到這批器物,是他早知道,拍賣的一大批,和他收藏的幾件是同一類,同一來源的。
當漢烈米在觀察那些金器和玉器時,酋長連連問:“是不是一樣的?”
漢烈米肯定地道:“一樣,可以肯定來源一樣。”
酋長一字一頓:“同在那個古城中來的?”
漢烈米點頭:“應該是。”
酋長突然現出十分急切的神情,他的大肚子,甚至在微微發顫,他急速地問:“有辦法……可以找到那個……古城嗎?”
漢烈米心中訝異,但是他的反應,卻十分理智,立即道:“不能,當年的探險隊,並沒有資料留下來,沙漠的範圍那麼大,又如此變化不定,所謂古城,可能早已淹沒在十公尺深的沙層之下,無法找得到!”
酋長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由我在經濟上作無限制的支持,而由你率領一個考古隊去進行?”
漢烈米聽得有點心動,可是他仍然搖了搖頭。
酋長又道:“當年那個探險隊能夠發現,爲什麼我們不能發現?”
漢烈米嘆了一聲:“那個探險隊在中亞的沙漠上活動了五十年。”
酋長雙手緊握着拳:“就五十年。”
漢烈米這時,心頭的疑惑,無以復加,問:“你那麼熱切想找這座古城,目的是甚麼?”
酋長在一張鋪着厚厚羊毛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長嘆了一聲,雙手捧住了頭,目光射向繡金的帳幔,過了好一會,他才又長嘆了一聲,還是不說什麼。
漢烈米只好轉換話題:“這裡原有的玉器和金器,是哪裡弄來的?”
酋長伸出大手,在他的臉上抹了抹,神態十分疲倦:“當年,有人帶了一個女人來給我,那些器物,是和那女人一起來的。”
漢烈米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答案,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酋長又道:“我一直想弄清楚這個女人的來歷,所以把這些金器和玉器,給過很多專家看,可是沒有人說得出它們的來歷來。”
漢烈米道:“那難怪,你拿來給我看,我也說不出它們是什麼來歷。”
酋長用力揮了一下手:“直到我知道有一大批相同的物品要出賣,我才知道有一座古城,我想弄清楚,那女人是不是就是從那座古城來的。”
事情敘述到這裡時,溫寶裕已經大叫了起來:“不通之至,酋長怎麼不去問那女人,她是從哪裡來的?”
胡說也道:“或者,去問帶女人給酋長的那個人。”
我也有同感,所以望定了漢烈米,漢烈米暫不出聲。白素微笑道:“你們太心急了,酋長這樣做,一定有道理的,是不是,教授?”
漠烈米大表歎服,連聲說是,恭維得有點肉麻。
漢烈米道:“當時,我也用同樣的問題問酋長,酋長的神情很怪,接下來發生的事,我怎麼也料不到。”
酋長的神情很怪,望着漢烈米,反問道:“問她?”
漢烈米笑:“是啊,對自己的來歷,她一定有說的。”
酋長嘆得很傷心:“你能代我問她?”
漠烈米一聽,不禁有點躊躇,他知道阿拉伯人對婦女的限制,十分之嚴。從酋長的話聽來,他對那個女人,像是十分着迷。阿拉伯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限制更多,外出都要蒙面,單是陌生男人和女人目光相接觸,就很容易出血案。
所以,漢烈米遲疑了一下,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着酋長。酋長又嘆了一聲——阿拉伯人大都性格堅強,很有男子氣概,很少唉聲嘆氣的,可是酋長卻一直在嘆氣,和他魁偉的身形,十分不調和。
酋長甚至把他蒲扇也似的大手,放在漢烈米的手臂之上,這表示他心中極度彷徨,需要幫助。
酋長的聲音很低沉:“我一見這個女人,就……愛上了她,無可遏制。”
要從一個阿拉伯男人,尤其是一個阿拉伯酋長的口中,說出他“愛上了一個女人”這樣的話來,確然是十分稀罕的事。漢烈米教授畢生研究中亞人的歷史,對這一點自然瞭解,所以訝異之極,更不敢接口。
溫寶裕悶哼一聱:“那有什麼問題,只要酋長一開口,那女人必然答應做酋長的妻子,對了,酋長的妻子叫什麼?叫妃子,還是叫皇后?有沒有專門名稱?”
胡說冷冷地道:“也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貪慕做酋長的妻子的。”
溫寶裕立時反駁:“你沒聽到,是有人把那女人帶來給酋長的嗎?可知那女人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女人,掘金娘子遇上了阿拉伯酋長,還有什麼更好的?”
漢烈米向溫寶裕一指:“你這話,如果在酋長的面前說,就會被綁在木樁上,至少在烈日之下,曬上六小時。”
溫寶裕撅了撅嘴:“真落後。”
漢烈米停了片刻,繼續說他和酋長談話的經過。
酋長的聲音有着十分誠懇的懇求:“你是一個出色的考古學家,是不是看到一些東西,就可以認出……她的來龍去脈來?”
漢烈米沉吟了一下:“很難說,一定要看到了再說——爲什麼不問她本人?她……她不會說話?”
酋長沒有說什麼,只是雙手抱住了頭,好一會,他才站了起來,向漢烈米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漢烈米走過去,他們一起到了圍着的帳幔之前,酋長把帳幔拉開了一些,那股香味更濃,酋長又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漢烈米走進去。漢烈米十分躊躇:“根據阿拉伯的習慣,好象……不是很方便?”
酋長悶哼一聲:“我叫你進去,就沒有問題。”
既然是酋長堅持,漢烈米自然不便拒絕,他一側身,就進了帳幔。當時的情形是,他一進了帳幔,就發出了一下驚怖絕倫的呼叫聲,踉蹌跌了出來,面色慘白,-那之間,他覺得自己跌進了一個陷阱之中,一個經過精心佈置的陷阱。
漢烈米在講到這裡的時候,仍然不免臉色變白,身子發抖,可見他當時的震驚,是何等之甚。
溫寶裕急得直捏手,催道:“你看到了什麼?總不成是一個不穿衣服的女人?”
他自己在初見苗女藍絲的時候,也曾驚叫一聲,狼狽而逃,多半因爲他有這樣的經歷,所以纔有這樣的說法——根據阿拉伯的習俗,絕無看到一個裸體女人之理。
我更想叱溫寶裕,叫他不要胡說,可是漢烈米教授卻睜大了眼,大是訝異:“你怎麼料得到的?”
他這句話一出口,白素也不禁“啊”地一聲,溫寶裕更是直跳了起來,指着漢烈米:“真的?真的……是一個不穿衣服的女人?”
漢烈米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怎麼會發生這種情形?難怪漢烈米曾在一-那間,認爲那是一個陷阱了——很有點像林沖誤入白虎堂的味道。酋長只要一翻臉,是可以處死漢烈米的。
可是當時,酋長卻向漢烈米作了一個手勢:“你看看清楚,不要害怕,看看清楚。”
漢烈米驚魂甫定,也想到酋長沒有陷害他的道理,所以遲疑着,又進了帳幔。這一次,他看清楚了,可是訝異更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看看清楚”的過程之中,首先,他看到的是一個極美麗的女人,全身赤裸,仰躺着。那是一個罕見的美女,膚色加蜜,豐乳圓臀,雙腿修長,雖然閉着眼,可是五官精緻俏麗之極,她神態十分安詳,雙手放在身邊。
他已知道酋長爲這女人着迷,一看之下,他感到酋長的着迷,確然有原因,就算是阿拉伯酋長,也不是很容易遇上那樣的美女的。
看到了這樣的一個美女,已足以令得漢烈米驚訝莫名的了,而當他看清楚,那美女不是躺在牀上,而是躺在一具白玉的——棺材中的時候,他更是驚訝莫名。
當他說到“棺材”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這個名詞。
而我們——聽他敘述的所有人,在這時,都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下驚呼聲。
漢烈米不知道我們爲什麼要驚呼——各位讀者一定已經明白了。
漢烈米看出,那白玉棺材,竟是一整塊大白玉鑿成的。而令得他更驚訝的事,還在後面——他看到玉棺,用一塊大玻璃蓋着,也就是說,那美女不是在沉睡,而是早已沒有了生命。令酋長着迷的,是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
首先叫出來的,自然是溫寶裕,他叫的是:“金月亮!金月亮!”
接着,連白素在內(她的聲音比較低),都叫:“金月亮。”
漢烈米全然不知道“金月亮”是什麼意思,而我們由於實在太意外,而且極其駭然,所以一時之間,也無法向他解釋。我們絕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前,曾在裴思慶的記述之中出現過的美女金月亮,竟然又會出現。
根據漢烈米的敘述,那在玉棺材中的美女,毫無疑問,就是金月亮。
溫寶裕想說什麼,可是他只是張大了口,揮着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保持着最鎮定的是白素,她道:“教授,那不是一塊大玻璃——或者說,不是一塊單面的玻璃,而是立體的,那美女,整個人都嵌在玻璃之中。”
這一次,輪到漢烈米的行動和溫寶裕一樣了,他揮了好一會手,才道:“你們怎麼知道的?你們全知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我在這時,也緩過了氣來,我道:“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一定會告訴你,請你先說下去,那女人……是怎麼到酋長那裡的?”
漢烈米繼續說下去。
等到他看清楚,那美女一竟然是被嵌在一大塊玻璃中的時候,他的驚訝,更到了頂點,他睜大眼睛,怕至少有三分鐘,未曾眨眼。
這時,酋長也進了帳幔,站在他的身邊,漢烈米有點神不守舍地問:“怎麼回事?”
酋長看看那美女的目光,充滿了深情,他的回答是:“有人在沙漠的一場狂風過後,發現了她,可想而知,發現她的人,是何等震驚,所以就把她送到我這裡來了,同時發現的,還有一些精緻的金器和玉器,她本來是被一個沙丘淹沒的,暴風移動了沙丘,她才得以重見天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事情很容易明白——金月亮是被裴思慶帶走的,結果,她在沙漠中被發現,這就證明裴思慶未能回到長安,他應了毒誓,死在沙漠之中了,這一次,沒有人救他了,他經歷了兩次死亡的痛苦,誓言加倍,那是他應得的結果。
裴思慶的屍體,自然成了沙漠中的白骨,而被密封在一塊“大玻璃”中的金月亮,則經過了一千多年,仍然栩栩如生。
那些同時被發現的金器和玉器,自然是“天國”的女主給裴思慶準備在路途上使用的。
漢烈米當時,對酋長的說法,並不懷疑,可是他忍不住問:“酋長,你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這樣子了,你還……愛上了她。”
漢烈米的話,說得十分委婉,因爲他看出,酋長的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愛上了一個已死的人。是十分嚴重可怕的精神疾病,稱爲“戀屍狂”,有這種狂症的人,什麼樣乖悖的行爲都做得出。
難怪漢烈米一開始就向我們解釋中東地形和世界局勢了;如果那個酋長髮狂起來,事情確然可大可小,和全世界都有關係。
酋長的神情十分痛苦:“我無法控制,我明知十分荒謬,可是無法控制。而且你看,保持她身體的方法,多麼特別?我相信她只是暫時休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會活回來!”
漢烈米叫了起來:“她不會,她和那些器具在一起,她可能死了上千年了。”
漢烈米的話很理智,可是酋長的話,卻又使他無法反駁,酋長道:“上千年?一千年之前的人,懂得造出那樣的玻璃來,並且把人嵌進去?教授,告訴你,這女人是真神賜給我的。”
漢烈米忍無可忍,可是那句話,他還是在喉中打了一個轉,未敢說出來。那句話是:“那麼你就請真神令她復活吧。”
酋長繼續道:“我要令她活回來,教授,你負實查出她的來歷和身分,她必然有族人,也要查出是誰這樣處理她的身體的,要查出那個又發現了同樣的器具的古城在什麼地方,要用盡一切方法使她活過來,成爲我的妻子。”
漢烈米全然啼笑皆非,酋長的情緒,進入了狂熱狀態:“我會盡我一切力量來達到目的。哪怕是天下大亂,我也要達到目的!”
爲了表示他的決心,酋長的臉上,肌肉扭曲着,抽搐着,看來十分可怕。
漢烈米就在這時候,想到了以酋長這樣地位的人,如果忽然之間失心瘋起來,那會給世界帶來巨大的災難,所以他忙安慰酋長:“別……那樣,總有辦法的.我認識幾個很出色的朋友,對他們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困難的事!”
漢烈米說:“我那時,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曾和我共過事的原振俠醫生。”
溫寶裕以手加額,叫了起來:“天,你把原振俠的祖宗十八代全叫來,也無法令一個死在唐朝的女人復活的。”
漢烈米又呆了一呆:“唐朝?中國的唐朝?你說這個女人是中國唐朝的人?”
由於他不明白金月亮的故事,所以他這時的訝異,可想而知。我吸了一口氣,把得自那捆羊皮上的故事,用最簡單的方式,向他說了一遍,而且集中在有關金月亮這個女人的身上。
雖然用的是最簡單的方式,但也由於經過實在太複雜了,也花了將近兩個小時,聽得漢烈米如癡如醉,他以考古學家的觀點,發表了意見:“拍賣會的資料,不盡不實,根本沒有什麼古城——或許是當年探險隊就故弄玄虛,有的只是天國,而天國的整個活動範圍,是在一個山洞,和一個山谷之中。”
我同意他的看法:“你無法實現酋長的委託,金月亮無法復活。”
漢烈米做夢也想不到忽然會聽到了一個那麼怪誕的故事,他的情緒顯然陷入了一種狂熱的狀態之中,雙頰泛着紅暈,氣息急促:“那侏儒說,白衣女人用一種液體注入玉棺中,就凝成了水晶?”
他又問:“照你們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胡說回答了這個問題:“像是人工合成樹脂,把一個標本凝結在內。”
漢烈米又神經質地叫了起來:“天!別告訴我那時,這個美女……是活着的。”
我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因爲照侏儒所說,金月亮正在被逼供,問她那柄匕首的所在,可知她是被凝到了“水晶”之後才死的。
漢烈米的思緒忽然十分亂:“難道真的沒有法子使她活過來?”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根本對這個問題,懶得回答,因爲那是可以肯定的事。誰能令一個死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復活過來。
漢烈米感嘆:“她的身體保存得那麼好!這種保存的方法真了不起,比較起來,埃及人的木乃伊,亂七八糟,根本不知算是什麼。”
在這時候,我看到白素的兩道秀眉,向上揚了一下——這是她對一件毫無頭緒的事,忽然胸有成竹的一種表示,我立時揚起手來,示意大家靜一靜,好聽她發表意見。
白素又想了一會,才緩緩地道:“我想,有一絲希望,可以試一試。”
我陡然叫了起來,雖然平時對白素的意見,總是十分尊重的,我只是叫了一下,沒有說什麼,表示我對她的話不同意。
白素不理會我的反應,只是十分平靜地說了一句:“勒曼醫院。”
本來,看胡說和溫寶裕的情形,他們也要不同意白素的意見的。可是白素一說了“勒曼醫院”,我們全都明白了,心頭一陣劇跳。
勒曼醫院那批超時代的醫生,早就掌握了無性繁殖的秘奧,複製人對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自素的意思是說,金月亮的身體,一直在密封的情形下得到保存,只要在她的身上,找到一個還有生命力的細胞,勒曼醫院就可以在實驗室中,通過培植,製造出一個金月亮來。
當然,這個金月亮沒有記憶,一切要從頭學習,可是酋長未必會喜歡聽金月亮和匈奴大盜以及裴思慶的經歷,他只要有美女在懷,就會心滿意足了。
漢烈米又不明白,我道:“你去對酋長說,不,我和你一起去見酋長。”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向白素望去,白素居然立即點頭:“我也去看看,讓我們直接和酋長打交道,向他索取報酬,他一定會答應。”
漢烈米一蹦老高:“你們真有辦法讓這個嵌在水晶中的美女復活?”
白素說得很客氣:“試一試。”
溫寶裕連連跌足,他自然也想湊熱鬧,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走不開,他叫道:“向酋長要那柄匕首,和那捆羊皮,不要別的。”
我白了他一眼:“這還要你提點嗎?”
我又用了最簡單的方式,向漢烈米解釋了勒曼醫院,聽得漢烈米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像是吞下了一百公克的瀉鹽一樣。
溫寶裕自告奮勇:“我和勒曼醫院聯絡!順便問問,那個‘人蛹’怎麼樣了。”
勒曼醫院本來設在瑞士,後來由於被我“撞破”了,他們自知行爲太驚世駭俗,所以要保持極端的秘密,竟然搬到了格陵蘭的冰層之下,規模比以前更大。而且,他們也利用了本身的力量,在展開別的活動,例如怪異之極的“非常物品交易會”,就是由勒曼醫院幕後主持的。
我和他們發生了幾次關係,一次比一次融洽,所以他們給了我一個在芬蘭的電話號碼,那是他們的一個聯絡點,那電話二十四小時有人接聽,道明來意之後,會轉告勒曼醫院,自然有人來聯絡。
溫寶裕知道有這個號碼,至於他口中的那個“人蛹”,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中的怪物,那個故事叫《密碼》,幾年之前記述過了。
撥通了電話之後,漢烈米又詳細詢問了有關“天國”的許多問題,我也需要他專家的意見。
漢烈米的意見是:“這一批女人的來歷十分可疑,她們的生活方式十分奇特,她們和一般遊牧民族不同,而且,似乎有十分異常的能力,還有,她們的文字,別說有人認得,連見也沒有人看見過。”
我笑起來:“你想暗示什麼?”
漢-米吸了一口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有,她們的信仰,也與衆不同。”
我不同意:“信仰倒是大同小異的,她們和許多宗教的信念相同,都渴望可以昇天。”
漢烈米望了我一眼,忽然道:“我記得你曾說過,人類的昇天觀念,不是虛空的,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願望,總希望身體或靈魂能昇天,是由於人類的祖先,根本是來自遙遠的另一個星體,所謂‘昇天’的觀念,只不過是一種渴望迴歸故星的願望。”
漢烈米在這裡,用“故星”替代了“故鄉”,很令我有感慨。
我點了點頭:“這是事實,不論是什麼宗教,最終的結果,都是要人的靈魂,離開地球,得到迴歸。”
漢烈米深深吸了一口氣:“外星人把自己星體的人留在地球上,是一個可能,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和地球人結合,把第二代留在地球上,也是一種可能。一羣曾接觸過外星人的地球人,明白了星外有星,天外有天,在外星人離去之後,也渴望昇天,這又是另一種。”
溫寶裕插言:“是什麼使你想到了外星人?”
漢烈米的回答來得極快:“那女人身體被保存下來的方法,相信我,現代的科技,也無法把一個身體保存得如此完美!”
我沒有表示意見,因爲到此爲止,我還未曾親眼看到過那個被保存下來的女人。
約莫一小時之後,勒曼醫院的電話來了,是一個聽來十分愉快的聲音:“衛斯理先生?我值班,計算機資料說閣下對我們醫院來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有什麼指教?”
我忙道:“不敢,我想請問,一個人,死了一千五百年,可是身體保存得極好,被封密在一大塊人工合成脂之中,猶如琥珀,這個人是不是有希望複製?”
對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要看實際情形,我們曾在實驗室中,成功地培殖出在琥珀中的甲蟲,可是就無法複製西伯利亞的長毛象,原因是由於甲蟲的甲殼上,有還可以再活的細胞。必須先看了這個人再說!”
我問:“你們願意試一試?”
那邊的回答是:“當然,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新的挑戰。我們不會拒絕任何挑戰!不迎接挑戰,如何可以有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