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勢逶迤,延綿數十里,那黑袍人佇立其上,宛如螻蟻般大小,但卻不自覺的就會看向他,彷佛他纔是這山脊上的中心。
微風輕蕩在湖泊之上,吹皺起殷離的衣襟,兩人的目光接觸,一個銳利似火,一個死潭沉沉。
“既知我玉虛身份,當不至尋常嘍囉之輩,道來名來。”
全不負往日的溫和似水,命令般的語氣,讓殷離此時更添了幾分冷冽。
山脊上,那黑袍人身形閃了閃,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現在了湖面上,可見其御空術之高超也。
隨意的撇了一眼胖道士,彷佛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般,黑袍人嘶啞的聲音再次自帽檐下傳出。
“區區山野之輩,不值玉虛高足記念。只是這人,能否交於在下,也好過一場無端爭鬥。”
猶如訴說家常一般,隨意將他人性命當作交易品了,黑袍人完全沒有在乎傍人的看法。
“無端爭鬥?”殷離聽着這個詞,心中頓覺好笑,面色嘲弄的開口說道。
“區區無面鼠輩,膽敢如此藐視於本座,今日,本座就要讓你知道,玉虛天威,不可犯也。”
藏阿劍再次入手,殷離的雙瞳陡然漆黑幽深了起來,目光落在黑袍人身上,竟然使周邊的空氣都微微凝滯。
靈臺,這便是靈臺境的力量,可以調用天地靈氣爲己所用的力量。
黑袍人的身形微微一泄,彷佛有些訝異,疑惑的自語道:“靈臺?道果?”
“無面鼠輩,豈不知天數乎?”
炙烈的火光陡然而起,幾乎只是瞬間,殷離便已經從虛空中勾連出了無盡靈氣,化作了片片火海,直蓋黑袍人而去。
炎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黑袍人也顧不上心中的疑惑了,腳步微微一撤,單手在湖面一卷,頓時便捲起了波瀾濤濤,反撲火海而去。
嘭嘭嘭...
巨浪與火海的擊打聲不絕於耳,水霧氣也越來越濃郁,逐漸掩蓋住了整個湖中央,讓人伸手不見五指。
就在這時,一抹璀璨的亮光陡然出現,劍光,那是一抹飄渺的劍光。
而在那劍光之下,殷離的眼神此刻銳利無比,身形也隨着飄渺劍光逐漸難尋,彷佛想一劍便斬斷潛流根源。
這陡然而來的飄渺劍光,令黑袍人頓時如臨大敵,只見他袖袍一甩,露出了一雙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上面更有金光覆蓋,猶如玉石般。
呲...嗤嗤...
只呼吸之間,劍光早已刺上了玉石,摩耳的聲音迴盪開來,這一擊,又是平分秋色。
“大禪玉手?你是法門寺的餘孽?”
一擊無功,殷離早已抽身而退,但那雙金玉之手卻是如此的熟悉,殷離有些驚疑的開口問道。
“嗬嗬...”嘶啞的嗓音再次傳來,但黑袍人這次卻是已經取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張傷痕累累的臉龐。
“餘孽?你們玉虛果然還是這般盛氣凌人,想我法門寺傳承千年,何錯之有?何罪之有?”
身份被揭露之後,黑袍人也沒有絲毫的掩飾了,眼神怨恨的盯着殷離,完全不似個吃齋唸佛的和尚。
緊了緊上身的衣襟,殷離知道這一戰已經變成生死之戰了,無他,只因玉虛屠了法門。
“哼,何罪之有?苟延餘孽也膽敢質問於本座,那本座就告訴你,就憑你不識天數,不敬天威,這就是罪。”
“哈哈哈,好一個不識天數,不敬天威,那我今日就要看看,究竟是我逆天而爲,還是你玉虛自命爲天。”
笑音剛落,黑袍人腳步一閃,蒲扇般的金手再次拍下,帶起了陣陣逆風,壓的那湖面都沉陷了幾分。
見黑袍人來勢洶洶,殷離也無半分膽怯,手中藏阿一立,一股玄奧的氣息頓時溢出,覆蓋於長劍之上,鋒銳又寒冽。
嗤...嘭!
摩耳的聲音再次傳出,但這次卻已經有了高下之分了。
只見劍光刺壓在那玉石蒲手上,一股玄奧的氣息竟緩緩散溢開來,令黑袍人手上的金光猛然一縮,威力頓時便低了數分。
而當那金光一散,威力頓減之時,劍光直接便穿透黑袍人的一雙肉掌,嗤啦的聲音傳出,帶起一陣血霧。
大禪玉手被破,黑袍人吃疼了一聲,果斷的想要抽身而退,但殷離卻早已有了動作,一腳頓時飛踹而出,直接將那黑袍人踢出了數十丈之遠。
“哇...咳咳...”
待到身形好不容易穩住,黑袍人頓時便一口血沫吐出,讓本就青白的臉色上更是蒼白。
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殷離一直都記在心中,如今見黑袍人受傷不清,更是直接仗劍而出,只待取其項上人頭。
“青山不改,綠水長留,今日算你技高一籌......”
見殷離持劍而來,殺氣騰騰的,黑袍人眼神也是一顫,狠話都沒說完,就趕緊拿出了一張符籙。
“大挪移符?”殷離的眼神瞬間一凝,腳下步伐連閃,手中藏阿直刺黑袍人而去。
“啊...”
一聲慘叫響起,長劍帶起了一塊血肉,但黑袍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空留一張符籙的塵灰。
望着再次空無一人的湖面,殷離甩了甩劍尖上的血漬,有些可惜的說道。
“大挪移符不愧是上品的保命法符,竟然這都可以逃掉。不過也沒關係,輪迴真意也夠他吃一壺了。”
解決了黑袍人,殷離目光一轉,溫和的看向了身後的胖道士,言笑盈盈的。
“道...道兄...不,爺爺,爺爺,我...這他...不關我的事的啊。”
胖道士剛一看見殷離轉身,頓時就肝膽俱裂,聲淚其下的哭訴道,哀求道。
遮蓋住胖道士眼前的陽光,殷離緩緩的蹲下身來,輕聲的說道。
“放心,只要你說說你知道的,我是不會殺你的。”
“咕...”艱難的嚥下了口口水,胖道士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頓時連忙說道。
“全...全都是我那個師弟的錯,是他貪心貪財,跟這個法門寺的餘孽合作,想要用百鬼幡引你上當,然後在...在...”
“你知道他是法門寺的人?還有誰,都說出來。”殷離眼神一厲,冷淡的催促道。
“我...我真的只一個跑腿的啊,只知道那黑袍人拿了上百靈出來,說只要殺了你就行,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見胖道士搖頭抓腦的樣子,殷離可以確定他確實不知道更多的東西了,但爲了保險起見,還是要用上一些特殊的手段。
藏阿劍一轉,血色瞬間濺空,殷離一劍刺進了胖道士的大腿裡,絲毫沒有留手。
“啊...”慘叫了一聲,胖道士一臉驚懼的看向殷離,彷佛在質疑他的言而無信一般。
而就是這擡頭的一瞬間,只見殷離雙眼突然變得一片混沌起來,直勾勾的盯着胖道士的眼睛,彷佛能看透他的心靈深處般。
攝心術,玉虛正法第七目,以法眼攝心之術。
良久,待到胖道士呆呆滯滯了起來,殷離還收了術法,確實,這胖道士方纔說的就是真的,無半點隱瞞了。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殷離拍了拍衣襟上的水珠,收拾了一翻戰利品,轉身向着遠處而去。
至於那胖道士,剛剛的攝心術已經讓其神魄破碎了,就讓他沉於這湖泊之底吧,至少也全了自己的諾言,沒有親自動手殺他。
... ...
京都成陽,玉冕皇城。
深宮大院中,光明的一面總是會掩蓋住黑暗,不會有人聞到此處的血腥味。
“司公大人,業平和尚回來了。”
一處奢華的宮邸前,小黃門躬着腰,顫顫巍巍的對着殿內說道。
放眼望去,這巨大宮邸中以水晶爲天河,以明珠掛宸星,以黃金作大地,想必世間最奢華之處,也不過如此了。
而在宮邸的最深處,有一道人影正自酌自酌着,聽到小黃門的聲音,這才微微擡起頭起,雙眼微酗的看向門外。
“啊...回來了啊,怎麼樣子了,死沒死?”
小黃門顯然很有經驗,連忙伏地,口中清楚的回答道:“回司公,業平...重傷。”
“嗬...”冷淡的笑了一聲,那小黃門口中的司公又端起了一杯酒,張嘴便直接一飲而盡。
“重傷?怎麼不死了好呢,也省得本公還替你擦屁股哦。”
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司公喃喃自語的道,面上醉態更顯。
一聽這話,宮邸前的小黃門把身子縮的更低了,腦袋都快埋到地低下去了,彷佛十分害怕他口中的司公一般。
“嗯?你還跪在這樣呢,陛下那裡不用伺候了?”
小黃門的動靜雖小,但還是驚動了高臺上的司公,迷離的撇了一眼,敘家常般的說道。
沒有絲毫的遲疑,小黃門熟練的爬起身來,馬上便朝着宮邸深處行禮告辭,腳步飛快,彷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待到這小黃門一走,宮邸中又恢復平靜了,只有無盡的酌酒聲,傳遍整個空曠的宮邸。
“大成的千年基業就快完了,你還要這般自甘墮落嘛,我看你還何顏面去面見武宗,面見代宗,宣宗,先帝。”
平靜的時刻並沒有維持多久,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宮門前的陽光頓時便被一道黑影擋住。
耳畔處聽着這訓斥般的話語,司公手中的酒杯頓了頓,張嘴彷佛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哼,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啊,堂堂的靖夜司之主,大成帝師,竟墮落到這般無爲,無能。”
“罷了,罷了,也是我元家看錯了人,竟會把江山託付於你這般人。”
來人見司公不發一言,自顧飲酒,氣的將錦色袖袍一甩,一邊口中唸唸有詞,一邊朝着宮門外便走去,不見絲毫留戀。
而高臺上的司公還是低着頭,但手中的金玉酒杯卻一點點在變形着,待到來人的影子越拉越長,司公終於還是開口了。
“王爺,你在想什麼我知道,但能做嗎,又怎般做呢?”
低沉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宮邸中,令那錦色華服男子的腳步瞬間一頓,身形緩緩的轉回來,面色驚喜的看着司公。
譁!
雙手一甩,寬大的袖袍揮散開來,華服男子誠意十足的行了一禮,口中鄭重的哀喊道。
“司公,大成已到亡國的邊緣了,如若您再不站出來,這千年基業,就要拱手他人了。”
望着一臉希冀的華服男子,司公終於放下了手中酒杯,緩緩的走下高臺,扶起了低頭作揖的華服男子。
四處看了看這座空曠的宮邸,再看了看門口的烈烈灼光,司公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時也,命也,大成或許真走到盡頭了吧。”
“司公,代宗曾經說過,只要您還在,這大成就倒不了,司公您忘了嗎?”
猶如抓住最後一線希望般,華服男子猛的一聲跪了下去,聲淚俱下的哀求道。
“王爺快起來。”一把撐住了華服男子的手臂,司公彷佛又回想起了往事,曾經也有一個少年,是這般哀求着自己。
“王爺,如今內有太后掌權,世家盤據,外有諸王窺視,反賊四起,當今陛下又是少年之軀,無帝威可言,如之奈何啊。”
司公見華服男子遲遲不肯起身,心中也是無奈,只能是條條道來,反問了一句。
而那華服男子一聽,原本希冀的臉色也瞬間暗淡了下去,不過還是不死心,開口說道。
“司公,只要你肯出手,那我便立馬去聯絡皇室宗親,逼迫妖后還政。”
“至於世家之輩,安撫即可,諸王窺視,那便給他們找點事情做,而那等該死的反賊,我大成還有百萬精銳,何懼之有。”
華服男子顯然很激動,談吐之間也頗爲藐視,彷佛是給自己,又或者司公增加信心般。
暗地搖了搖頭,司公對他的這種天真想法很是無奈,要是有這般簡單,那大成還至於淪落到今天嗎?
不過轉念一想,至少這千年基業,如今還沒有跨,還有華服男子這般忠貞義士。
或許,真的值得一試呢。
至於敗了,那便敗了罷,千年的基業,也該有一個盡頭了。
“王爺,先不談這個,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掩蓋住業平的身份,絕不能讓人知道他是靖夜司的人,否則...”
竟然已經決定一試了,司公也很快進入了角色,思緒急轉之間,便做出了第一個決定。
聽着前半句,華服男子又準備哭求了,但後半句直接讓他楞住了,足足片刻之後,這才一臉驚喜的說道。
“司...司公...你答應了?啊...對對對,業平和尚,業平和尚的事情,我馬上就去處理。”
彷佛生怕司公反悔一般,華服男子連忙起身,就想要去處理業平和尚的事情。
“王爺,且慢...”可還未走出兩步,司公直接便叫住了華服男子。
“王爺,竟然已經決定了,那我就不會反悔,你且安心。”
“還有,我們靖夜司沒有什麼業平和尚,你,我,所有人,都沒有見過他,也不認識他。”
“玉虛,這個龐然大物,我們惹不起,也不能惹。”
聽着司公冷淡的聲音,華服男子楞楞的看着他,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忍,但很快還是被兇厲所代替了。
低頭沉寧了一會,華服男子心中也下了一個決心,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那...青丘山那邊呢,該如何恢復?”
“呵呵,一羣妖孽罷了,只要還有玉虛坐鎮,他們就沒膽子放肆,回與不回,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