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嘯雖然嘴已經抿得緊緊的,但兩頰的肌肉已開始僵硬,握着筷子的手指關節也因爲過度的用力而現出青色的血管,羅翰便知道,陳嘯怒了。
只是,若是這番含沙射影,指桑罵愧的羞辱換成別人來說,陳嘯還可以立刻反脣相譏,給對方一個好看,但是,文正芬卻是陳立柱名正言順的妻子,陳嘯法律上的母親。何況,旁邊又有一個最重視禮法的陳老爺子在那裡坐着,陳嘯縱是心裡翻起了濤天怒火,此時也不得不咬牙忍下。
不過陳嘯必須忍,不代表羅翰也要忍。
同情地看看竭力控制着自己情緒的陳嘯,羅翰眼睛微眯,突然接話,不無深意地看着滿臉得色的文正芬:“芬姨,我曾經聽院長奶奶說過,女人最難過的關,便是生兒育女這一坎,相當於是在鬼門關上走一趟,一不留神,便容易掉了姓命。所以,女人要生孩子,最好還是趁年輕。年齡越大,風險越大。如果我沒有記錯,芬姨,您今年應該是49歲了吧?只差一年就滿50了。您以50歲的高齡,纔好不容易有了這第一胎,我想陳叔他緊張一點,也是很正常。”
打蛇就要打七寸。文正芬會,羅翰也會。
他刻意在衆人面前強調了文正芬的的年齡和這第一胎,就是提醒她,她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高齡產婦,而且是差點懷不上孩子的高齡產婦。
文正芬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年齡越大,風險越大?
存心詛咒她是嗎?
也不看看場合,陳老爺子如此重視她腹中的孩子,怎麼可能由得羅翰這麼奚落?
看看旁邊同樣是臉色不愉的公公和丈夫,文正芬眼中寒光一閃,就要給羅翰好看,可惜,羅翰並沒有給她這個發作的機會,又立刻搶話道:“不過呢,話又說回來,如今的醫療水平這麼先進,比起幾十年前,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高齡產婦生孩子也有了一個剖腹產的技術保障,我想,其實陳叔也不用太擔心。只要芬姨好好保養身體,別想太多的事情,思慮不要太重,等時候到了,孩子自然會安全無恙地生下來。當然,那時芬姨您可就要再好好調養了!”
你這老女人會假惺惺地做戲,難道我就不會?
陳嘯緊繃的臉色迅速緩和下來,眼裡也透出些許的解氣,看向羅翰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感激。
說得好!
簡直說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突然間,陳嘯對爺爺特意把羅翰叫過來的舉動又有了新的理解,對爺爺的那點怨氣也再度消退。其實,爺爺還是照顧他的,知道文家人在這裡,很有可能對他冷嘲熱諷,而他又很可能迫於壓力不好反駁,所以特地把羅翰請過來,充作他的保護傘、代言人。
聽聽這一段,文正芬固然說的是事實,而羅翰說的也是實打實的事實不是?
陳老爺子的臉色同樣好看了起來。羅翰所說的,其實也是他所擔心的。
“看來,得事先做好準備,萬一到時候小芬生產有困難,就作手術好了!”陳老爺子暗想。
至於文正芬剖腹產後會不會元氣大傷,就不在陳老爺子的顧慮之中。誰叫這媳婦嫁進來陳家以後,10多年都沒有傳出好消息呢?那是她自己的問題。
陳立柱別有深意地看看羅翰,突然笑了起來:“好了,別隻顧着說話了,菜都快涼了!來,小芬,你多吃一點,這個桂圓燉雞是專門爲你準備的,你現在是一張口喂兩個人,要好好注意。”然後夾了一塊燉得油黃的雞大腿放至文正芬的碗中,以示安慰。
雖然他對文正芬在這個時候提起陳嘯的生母心裡同樣不快,因爲那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而且她已經芳魂渺渺,深眠地下,文正芬此舉未免過於小氣,但是,畢竟文正芬此刻腹中有他的骨肉,而且,這十多年來,文正芬對他體貼有加,還是多少有些感情的。
不過,當文正芬因爲陳立柱這個舉動也再展歡顏,得意地向陳嘯投來輕蔑地一笑時,陳立柱卻又當着衆人的面,朝一旁沉默的陳嘯舉起酒杯:“嘯兒,我知道,這三個月,你一個人在外面過,也挺辛苦的,不過,成大事者,總是要多點磨礪。來,爲慶祝你這幾個月的成長,咱爺倆喝一杯!”
羅翰一怔,隨後,眼中便透出股理解的笑意。
身爲丈夫和父親,陳立柱這碗水還端得真平。
當然,這也於無形中,向在坐的文家人透露了一個信號,那就是,雖然文正芬已確定是懷的男胎,但在陳立柱心裡,陳嘯也並沒有失寵。
察覺到這一點,文正芬臉上的嬌羞迅速消退,深深地看了看面帶笑容的陳嘯一眼,沒有再生事端。
凡事,要適可而止。陳立柱方纔既然以這種隱晦的方式向她提出警告,她要是再繼續挑釁,就喪失了一家主婦的氣度。
孩子,固然是重要,但丈夫的憐愛,同樣也重要。她雖然不是陳立柱的最愛,但這十幾年來,陳立柱也沒有在外面花天酒地,顯示出對她足夠的尊重,她也要知好歹纔對。
文正強一臉戾氣地瞪着和陳立柱舉杯相合的陳嘯,豹眼中兇光頻閃,但最終,還是沒有再出言諷刺。
“孃的,就讓你們兩個王八蛋再逍遙一段時間,等芬妹的孩子生下來,再找你們算帳!”
想到這裡,他和文正風交換了一下眼色,開始向陳老爺子輪流敬酒。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緩緩流逝,兩個多小時後,當席上的菜餚快被吃殘,而陳嘯、陳立柱、文正強、文正風都喝得有七分醉時,陳老爺子輕咳兩聲,示意一旁的傭人把酒菜都撤下,然後緩緩地發話了:“今天,把諸位請到我陳家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佈。”
所有人一怔,隨後,彼此對視一眼,坐直了身體,一起看向神色肅穆的陳老爺子。
藉口要開車而沒有喝酒的羅翰,雖然已猜到了一點內情,但心情多少還是有些緊張。
陳老爺子微微一笑:“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嘯兒和小羅,在外面合夥開了家主營野生藥材的共進營銷公司吧?本來,我以爲嘯兒只是一時好奇,小打小鬧,玩一玩而已。沒想到,因爲共進營銷如今的發展勢頭良好,嘯兒的心也野了,居然向他父親主動提出,以後會退出五柳環保集團的管理層,不再擔任任何職務,全心去打理共進營銷。這個要求,我本來是很意外的,不過,經過慎重的考慮,我和立柱都覺得,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應該予以支持!”
事實上,就因爲陳嘯這麼一決定,陳老爺子對他的評價和看重反而比以前要高了幾分。
“啊?……”在坐的文氏親家母,文正芬,文正強,文正風均是一怔。
不過一怔之後,文正芬的臉上頓現狂喜,看向陳嘯的目光也終於難得地少了幾分敵意,開始和緩。
文正強卻是愣過之後,不屑地撇撇嘴,低聲嘟囔:“私生子就是私生子,算他知趣!”
聲音極小,所以除了他身邊的文正風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聽到。
文正風目光一閃,深沉的眼中頭一次,卻是對做出如此取捨的陳嘯開始正視:“五柳環保集團諾大的家業,居然拿得起,放得下?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子,是個人物!看來,以後得讓正芬更加留神一些。”
陳老爺子頓了一頓,的目光緩緩地從他們臉上掃過,注意到他們各異的表情,心中瞭然,又道:“不過,支持歸支持,但嘯兒畢竟是我的親孫子,我也不可能讓他身無分文地退出五柳環保。所以,我和立柱商量過後,決定把立柱手裡五柳環保集團的股份,拿出9%,分給嘯兒,以後,除非特別情況,他就只拿乾股,不參與經營管理。白鹿郡的那套別墅也劃歸到他的名下!”
“啊?!”文正芬臉上的笑容迅速斂去,脫口而出:“爸爸,這,這似乎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陳老爺子這一回卻沒有偏向她,反而把臉一板:“立柱現在手裡的股權是60%,就算劃出9%給嘯兒,也還有51%,還是絕對控股,不會動搖他的董事長位置!”
“可是……”可是那是屬於她兒子的財產啊!陳嘯都已經主動退出了,憑什麼還要分那麼多?
“沒有什麼可是,而且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陳老爺子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這個兒媳婦是不是最近被他寵得太過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嘯兒再不濟,也是陳家的親生骨肉,怎麼可能不分一點財產?
文正芬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到了嘴邊的話馬上識趣地嚥下。
陳老爺子臉色稍緩,又繼續道:“另外,小芬你雖然懷了男孩,但他現在尚未出生,離成年還有二十幾年,而嘯兒現在卻已成年,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挑起大梁,所以,我也要求,雖然嘯兒是退出了五柳環保的管理,但是,在你腹中的孩子未滿23歲,且未取得國內普通高校或者國外名校的大學文憑之前,一旦立柱的精力有所不濟,難以顧全整個集團事務,或者是因病住院的時候,嘯兒必須回來五柳環保集團,代理董事長主持大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