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

回到家門口,我看了看信箱。

還是沒有海門的信。

“笨豬,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斧頭還是拳頭?”我埋怨,打從心裡希望海門只是一頭超級大笨豬,而不是遭遇到無可以抵擋的怪物。

海門離開黑森林已經一年了,隔兩週就又是巨斧節了,我站在院子裡看着樹幹上海門的拳印,我輕輕摸着、看着,那拳印似乎還是熱的。

常常,我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個女孩子,儘管我已經快滿十六歲了,就在今天晚上。

十六歲了,高中剛剛畢業了,我還是不喜歡穿裙子,不喜歡將頭髮放下,馬尾一紮就是好幾年,爬樹是我的興趣,邊吃東西邊大聲說話是我的習慣,我媽說我睡覺時除了打呼外、說夢話也是粗聲粗氣的。

只有當粗獷又笨的海門站在我面前,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那感覺並非內心有隻小鹿在亂撞(又不是心臟病),呼吸也沒有特別困難(又不是氣喘病),臉也不會突然紅了起來(又不是皮膚病);但我知道我是女生,從裡到外,一舉一動都是女生。

但一年來我都沒有什麼時間變成女生,只有在觸摸這個熱烘烘的拳印時,我纔會因爲視線模糊認知到溫柔的本質依然存在我的心底,儘管我的心底已被海門的音訊全無染上沉重的陰影。

常常,我會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惡夢,海門那藏在黑暗裡的碎臉、還有那拖曳在地上的金屬聲,總是讓我無法安心,萬一海門遭遇到我無法想像的可怕事件,變成一個披頭散髮的厲鬼,那該怎麼辦?

那惡夢真實的可怕,可怕到非常虛幻。

每個晚上睡覺前,我都會雙手緊握,看着星空祈禱海門平安無事。

“海門,你一定忘記……不,你一定從來沒有記過我的生日吧?”我踢了樹幹一腳,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海門今晚居然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拉着他聊天聊到天亮。也許順便告訴他我喜歡他吧?

可惡的是,狄米特跟山王也一樣,他們似乎沒有牢牢記住過我的生日,剛剛在巨斧三號上聊天時根本連提都沒提到,他們最好是做了慶祝的準備,只是逗我一下,等一下晚餐後就會偷偷爬到我窗外的大樹上,送我我無法想像的生日禮物(難道他們把海門的信偷偷藏了起來?就爲了給我一個驚喜!)……尤其是狄米特,他的心思比誰都精,多放個日子在心裡面對他來說根本是舉手之勞。

我瞪了樹上的蝙蝠一眼,然後便開門進屋了。

客廳空蕩蕩的,我聽見廚房傳來陌生的笑聲,不知道家裡來了什麼客人,是遠房的親戚跑來慶祝我的生日麼?不會的,我一定想太多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盛了牛奶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新聞,今天是我的生日,但壞消息可不少,柏林圍牆附近發生血腥暴動,一輛掛滿炸彈的巴士衝進了超級市場,萊茵河上的遊艇發生奇怪的連環追撞。

“這個世界有太多地方值得改進的了。”我說,將牛奶喝完,等着媽媽叫我進廚房端蛋糕出來慶生。

媽媽今天早上放在冰箱裡的麪粉、巧克力醬、奶油、還有蠟燭,早就被我發現了。我比較關心的是禮物會是什麼?希望仍舊是爸爸媽媽將海門寄來的信藏了起來,當成生日禮物送給我。

不,狄米特跟山王也許會這麼做,但爸爸媽媽卻沒這麼無聊。

我啃着桌上的小餅乾,老是覺得有點怪怪的,不是因爲客廳空曠感到奇怪,也不是因爲廚房陌生的交談聲感到訝異,而是有一點點……那麼的奇怪?

“媽!我好餓!”我喊着,如果我將小餅乾都吃光光,等一下要怎麼吃蛋糕啊?

沒有人回答。

我繼續啃着餅乾,心想等一下要不要打電話叫山王跟狄米特過來吃蛋糕,順便讓他們感到慚愧。真的很過分,我今年送了狄米特我親自編織的草帽當生日禮物,下個月也準備送山王一本旅遊圖鑑,他們要是敢忘記我的生日,我就一個一個將他們從樹屋上踢下去。

“崔絲塔!過來端蛋糕!”媽媽的聲音。

“喔!”我應道,把裝小餅乾的碟子放回桌上,準備起身到廚房去。

媽媽今天真是反常,以前她總是裝模作樣地想給我驚喜,從沒這樣叫我直接到廚房去端蛋糕,難道是想趁我進廚房時把蛋糕砸在我的臉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卻被廚房的恐怖景象震攝住。

一把尖刀插着我爸爸的手背,將他的手掌牢牢釘在餐桌上,爸爸的額頭與鼻子掛滿汗珠,一粒一粒斗大如豆,他的嘴巴緊抿,牙齒緊緊咬着。

媽媽坐在爸爸的旁邊,一手抓着爸爸的肩膀,一手拿着毛巾替爸爸擦汗;媽媽的眼睛哭得紅腫,看到我進來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我的腳僵直,呼吸困難,我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凌空慢慢舉了起來。

“小女孩,有個問題想問你。”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老人坐在爸爸跟媽媽面前,露出慈愛到令人窒息的微笑。

老人的眼睛是綠色的,一閃一閃,那詭異的綠充滿整個眼珠,像沒有瞳孔般的漩渦。那絕不是人類的眼睛。

我無法呼吸,雙腳居然真的離開地面,我想用雙手扯開脖子上那無形的怪手,卻欲振乏力,雙腳連亂踢的力氣都沒有,四肢猶如綁住厚重的鉛塊。

視線發黑,寒意迅速爬上背脊。爲什麼戒備森嚴的狼人重鎮,會被一個吸血鬼輕易地滲透進來,還大大方方地坐在我家廚房?

我不知道,但我恐怕再也見不到海門了。

“小女孩,你的爸爸跟媽媽似乎很沉默。沉默可是很要命的。”那老人的笑容牽動着臉上噁心的皺紋。

我的意識模糊,但恐懼卻因爲老人接下來提出的問題讓我一下子清醒。

“你認識一個從小就不喜歡接觸陽光的孩子嗎?”老人詭異地笑着。

我勉強搖搖頭。

“他可能習慣戴頂大帽子或什麼的,他的影子總是比別人長了一截。仔細想想,你認識嗎?”

老人的眼神穿透了我的心,一顆震驚戰慄的心。

推薦配樂

貼在這裡就不用說太嚴肅

1.布蘭詩歌,魔戒首部曲的配樂之一。強烈推薦。

2.卡門。非必要。

3.份量:碳烤雞排或滷味。水。

4.內力。

——埋葬吧,巨斧。

但舉世無雙的勇氣,在世界面對強暴與專橫時,

它將賦予一雙善良的大手,再次舉起劈斷歷史的英雄氣魄。

狼嚎(7)

第七十四章

“趁你那可愛的小腦袋被撕下來前,好好地想一想。”那老人咧開嘴笑,笑得很歡暢。

我脖子上那無形的怪手慢慢鬆了,我趕緊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怪手隨即又掐緊了我的脖子,好像剛剛的鬆懈是對我難得的恩惠似的。

老人雙手環抱在胸前,翹起二郎腿,眼睛看着爸爸手背上的刀子,說:“你爸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個小小的問題居然想不出答案?他真該多接近接近年輕人。”

此時爸爸手背上的刀突然左右晃動,鮮血立刻從新傷口中迸了出來,爸爸的眼睛睜大卻叫不出口,他的嘴巴一定也被無形的怪手給捂住。

媽媽着急地想幫爸爸止血,但那鮮血飄到空中,像紅色的緞帶般流進那老人的嘴裡,媽媽想說點話,但無形的怪手卻掐着她的嘴,媽媽的嘴巴旁都是青黑的的瘀青。

“看來你是不想說了?”老人的笑容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難道他早就知道他想找的人是誰?

還是……那老人根本只想找個殺人的藉口?不。他完全沒有必要找藉口,我從他的綠眼中清楚知道,眼前的這個老人絕對是個瘋子,瘋子殺人只講究有沒有能力,根本不需要藉口。

“你不說,別人也會說。”老人輕鬆道:“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被這麼抓住拷問嗎?”

我搖搖頭,眼淚被緊縮的怪手掐出。

這個答案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給,我也不想知道他爲什麼需要這個答案。

也許,我很怕一件根本不該發生的事情。那會使我陷入深深的絕望,雖然我很快就會斷氣了。

“那就抱歉了。”那老人聳聳肩,我感覺到喉嚨在瞬間就要被掐斷。

這時我媽媽瘋狂地搖頭,那老人愉快地詢問:“夫人,你突然福至心靈,想到該怎麼回答我了嗎?”

我媽媽猛點頭,掐緊她嘴巴的無形手一鬆,我媽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說:“先鬆開崔絲塔,我就告訴那孩子是誰。”

那老人沒有正面回答,但我一下子就從天花板上重重摔了下來,我難過地跪在地上不斷咳嗽,盼望我們真能逃脫。

就在此時,我聽見大門突然打開,兩個熟悉的聲音轟然而至:“崔絲塔!生日快樂啊!”

我媽當機立斷,大叫:“山王!吸血鬼!”

那老人揪然變色,插進爸爸手背上的餐刀突然拔起,射向客廳!

飛刀在半途就被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下,那老人大叫一聲,圓形的餐桌突然立了起來,飛躍到天花板上的白狼山王手底的白光轟然竄出,卻被偌大的餐桌隔擋住,整個廚房充滿白光,但老人卻消失了。

“我的天!這是怎麼回事?”山王不敢卸下白狼的武裝,高達兩公尺的他就這麼矗立在廚房前的走廊上,將我扶了起來,遞給我那柄血淋淋的餐刀。

幸好山王變身的速度極爲驚人,反應也絲毫不遜色,不然我們家三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那……那傢伙差點宰了我們……你還不快追!”我爸爸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吼,指着牆上那堵焦黑的人形陰影。

那老人居然用了奇怪的法術,就這麼穿牆逃出,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黑影。

山王點點頭,拔身撞牆衝出,夜風頓時從破洞穿牆灌進,但我們什麼鬼影也沒看見,那吸血鬼逃命的速度真絕;山王眼中發出白光,舉臂長嘶,雄渾的狼嚎響徹全村,那是他們約定的一級警戒訊號:

“入侵者!”

第七十五章

很快的,巨斧村內各個武裝據點紛紛響起狼嚎呼應,各種毛色的狼人戰士在各家戶的屋頂上快速跳躍着,十多顆照明彈被丟到天上,耀眼極了。

“這裡!”是盧曼興奮的聲音。

我跟媽媽站在廚房的破牆旁,順着麥克的聲音看向不遠的前方,爸爸捧着受傷的手大罵:“殺死他!”

一道妖異的黑影從地上飛到天空去,在照明彈的照耀下恣意地狂笑,守衛在屋頂上的狼人戰士立刻用上千發的機關槍子彈、熱烈迴應着那盤旋在天空的吸血鬼,那吸血鬼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槍火中穿梭,直到我的眼睛被強大的白光給轟得睜不開,那吸血鬼的身影纔在天空中爆裂成一團火焰。

山王蹲在大樹上,手掌心中有個小小的光焰燃燒着。

“又一個!”巨斧村的東側傳來大叫。

“快!他要飛了!”急切的聲音。

“西側也有兩個!啊~~”慘叫聲。

我跟爸媽往東側看去,一個身影正穿過史萊姆叔叔家的門牆,但他還來不及逃到天空上,就被一把巨斧給纏住。是麥克!

麥克拿着歐拉那兩把巨斧中的一把,巨靈神般往吸血鬼的腦袋斬落:“叫你吃吃歐拉的斧頭!”

那吸血鬼嚇得往旁邊一閃,巨斧的威力立刻將史萊姆的窗口炸開一個小洞,要不是麥克的動作略嫌遲緩,那驚詫的吸血鬼早就被轟成肉醬了!

“那真是歐拉的斧頭?拿回去準是大功一件!”那吸血鬼看出揮舞巨斧的人無法將巨斧的威力真正施展,於是大笑一掌揮出,麥克居然被無形的怪手轟倒在地上,手中的巨斧依舊緊緊抓在手裡。

“給我!”那吸血鬼大笑,麥克的手指被硬生生扳開,但巨斧卻沒有浮上天空,那吸血鬼露出驚訝與吃力的表情,他沒想到歐拉的巨斧是如此沉重。

此時兩個狼族戰士與手中的子彈一齊衝向那囂張的吸血鬼,是年輕的扎克與亞當斯!

“哈!”那吸血鬼的身影極快,不但閃過了子彈飛到天空去,隨即又衝下,用他那長得不可思議的指甲抓破亞當斯的腦袋,亞當斯的慘叫聲嚇壞了扎克,竟令扎克忘記使用手中的獵槍與腰上的砍刀。

“趴下!”

一個細長的狼影遠遠從屋檐上竄下、衝向那吸血鬼,雙手的腕上彈出兩道獵獵銀光!妮齊雅!

那吸血鬼的表情很興奮,尖聲叫道:“臭女人!阿飛的死我也有一份!”說着口中唸咒,手指往上一翻。

妮齊雅面前的泥土突然暴起,吸血鬼魔法將泥地幻化作三個恐怖的泥人,泥人們張牙舞爪地拿起巨大的泥刀往妮齊雅的頭上劈落,妮齊雅冷靜地以手腕上的銀刀俐落飛刺,那三個恐怖泥人痛苦大叫,隨即崩落成原形。

那法力高強的吸血鬼手中拿着亞當斯的腦袋,口中唸唸有詞,亞當斯那斷頭的殘骸突然復活,抓狂撲向不知所措的扎克,妮齊雅毫不理會,腕上的銀刀飛快與吸血鬼纏鬥起來,幾次都差點命中機靈的吸血鬼,那吸血鬼的臉色變得十分緊張,他沒料到妮齊雅的動作如此矯練。而麥克也再度拿起了巨斧,喘吁吁地瞄準吸血鬼準備劈擊。

突然間一道白光轟然而至,那吸血鬼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強悍的白光蒸發成腐臭的焦煙青焰。

“抱歉,打擾你了。”山王站在屋頂上,手臂平舉,指間還繚繞着殘餘的白光。

妮齊雅點點頭,難得她也認同了山王摧枯拉朽的超級力量。

“西側的兩個被蓋雅爺爺跟賽辛給清了,但好像還是被逃走了一個。”山王看着遠方,說:“我的白光追不上他,也許他是黑祭司。”

妮齊雅看着地上焦黑的陰影,說:“這些潛進巨斧村的吸血鬼很不簡單,居然都能夠使用影遁術。”說着便踢開了亞當斯那未能闔眼的腦袋,伸手去摸扎克的鼻息。

山王點點頭。他站在屋頂上殲滅兩個使用影遁術的吸血鬼,那輕鬆的姿態突顯出他敗破吸血鬼帝國的君王氣勢。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什麼是影遁術?”爸爸吃痛地說,媽媽正拿着食鹽水澆着他的傷口。

“在黑夜時能夠藉着黑影、或製造出黑影藏匿自己的行蹤,就叫做影遁術,是法力高深的吸血鬼才會使用的黑魔法。那些吸血鬼只有利用影遁術才能潛進巨斧村內部。”我解釋,這些山王早就跟我提過了。能夠使用影遁術的吸血鬼都是法師級的,他們不單會飛,還能夠使用許多詭異的妖術。

“趕快去看懷特醫生吧,你的傷口很嚴重啊!”媽媽心疼道。

“可惡!”爸爸咒罵着,說:“我一定要跟摩賽討一把槍!”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你沒看見剛剛那些泥巴人?那叫靈土術,那個吸血鬼法師能夠一次製造出三個泥巴怪已經夠恐怖了,要是有一堆泥巴怪圍住我們,我們一下子就被踩扁了,有槍也沒用。”我說,不過剛剛真是幸運,沒想到山王跟狄米特真的記得我的生日!

這真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對了!狄米特!”我說,爸爸跟媽媽的神色變得有些扭捏;我走到廚房外的走廊上,看見狄米特坐在地上,閉着眼睛揉着太陽穴。

狄米特聽見我的腳步聲,睜開眼睛說:“剛剛被那強光刺痛了眼睛,差點暈了過去。不過我聽見你們的談話,現在大家都安全了吧?”

我點點頭,默默地看着狄米特。

“心臟差點停了。”狄米特勉強笑着,他的眼睛似乎還很痛,都流下了眼淚。

那個老人吸血鬼,要找的人就是狄米特吧?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狄米特常常帶着大帽子……但是狄米特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他總是帽不離身,那次我們被巨大水蛭突擊後,狄米特失去了帽子,也折了片大樹葉插在頭上擋陽光……

不管他要找“那個人”的目的是什麼,“那個人”絕對不是狄米特!

“嗯,山王將吸血鬼都打飛了!”我試着大笑,但我發現我的腳跟碰到了身後的牆壁。

我爲什麼要後退?

因爲我看見。

我看見狄米特的影子在客廳的燈光照耀下,竟然長到快碰到遠在走廊上的我。

“崔絲塔,我可以在沙發上躺一下麼?我突然間好想睡一覺。”狄米特爬上了沙發,歉然地縮在上面大睡。他的手中還抓着要送給我的禮物盒子。

“你睡吧。”我笑道,但我的雙腳一動也不敢動。

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山王使用“生命之術”拯救海門過後,狄米特也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不會的,怎麼可能?”我安慰着自己,我的缺點就是想像力太過豐富,所以纔會胡思亂想。

我吐了吐舌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狄米特的背後,也就是剛剛狄米特坐着的位置,看着我的影子。

我站着,但我的影子卻只有眼前約兩公尺長,遠遠不及坐着的狄米特。遠遠不及。

光與影。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生成。

我擡起頭來,看見爸爸媽媽也正端詳着我的影子;他們也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兩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崔絲塔,你沒事吧?狄米特呢?”山王已經變身成人,走進廚房的破洞。

我看了爸爸媽媽一眼,他們倆同時搖搖頭,我回答道:“我沒事,狄米特也沒事,他正在沙發上睡覺呢。”

山王點點頭,說道:“其實我忘記你的生日,是狄米特拉着我一起過來的,所以我來不及準備禮物,真對不起啊!”

我揮揮手,說:“不,我還要謝謝你把我家的廚房打破,救了我們大家哩。”

山王摸摸頭,說:“今晚怕還有事發生,我跟其他人還要去巡邏,你家前面會有哈柏瑪斯那笨蛋看着,所以你還是要小心點。”

我點點頭,問:“扎克的情形怎麼樣?”

山王搖搖頭,走了出去。

我慢慢走到爸爸媽媽旁邊,爸爸的手還滴着血。

“沒有的事,不要胡思亂想。”爸爸雖然這麼說,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第七十七章

當天晚上並沒有搜尋到其他藏匿在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師,而狄米特一直躺在我家客廳睡覺,直到他的爸爸緊張地將他扛回家。

爸爸的手縫了兩百多針,裹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紗布,但他一點也沒心情喊痛。

因爲跟爸爸一向交好的老朋友,史萊姆叔叔,就在血腥的那夜過世了。

史萊姆叔叔對我們這些小孩子很好,常常收購我們捕捉的青蛙、田鼠、小蛇等東西作成下酒菜,讓我們有多餘的零用錢花用,他也常邀請一些大人麼去他家吃蛇湯,最近還多了蝙蝠湯。

前幾天,史萊姆叔叔還大刺刺坐在涼椅上跟我爸爸比賽打蝙蝠,而現在,他的腦袋被丟進壁爐裡,燒成了一顆炭球;史萊姆姑婆變得癡癡呆呆的,沒有能力爲史萊姆叔叔辦理後事,甚至沒辦法說完一個完整的句子,因爲她的脖子上多了六個黑色的血洞。

“唉,只要讓麗雅吃了人的血,沒幾天就會跟他們一樣了。”摩賽老頭坐在輪椅上,在密室裡沉重地宣佈。

這是個棘手又令人感傷的問題,誰也不願意動手。除了妮齊雅。

後來我們將史萊姆夫婦合葬在一起,希望他們能夠在天堂看顧着我們。

老莫一家也很悲慘,吸血鬼爲了得到問題的簡單答案,居然潛入狼人村,屠戮了無法抵抗的人類家庭。二十條獵犬橫七豎八地躺在老莫家的樓梯上;老莫雖然回答了那吸血鬼問題,但他們一家五口還是難逃一劫,他們全身的血都被吸乾,眼神呆滯地坐在客廳連續看了三天電視後,才被執行命令的妮齊雅迅速了結悲哀的命運。

桑妮一家就幸運多了,他們非常快速地回答了吸血鬼的疑問,於是那吸血鬼只是大快朵頤了他們豐盛的晚餐後,便在狼嚎聲中從容地離去。

後來經過統計,蓋雅老頭他們發現當晚入侵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師至少有十一個,但及時被狼族發現的只有四個,其中有三個被逮住、消滅。他們非常懷疑其中有個法師就是黑祭司。

詭異又強悍的吸血鬼法師離去了,然而,恐懼的陰影這才真正籠罩在巨斧村的上空。

謠言。

猜忌。

憎恨。

不信任。

“摩賽!你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桑妮的媽媽氣憤地指着摩賽老頭的鼻子,但她的眼神立刻變得很不自然,摩賽老頭擡起頭來苦笑。

狄米特跟我皺着眉頭走過,這幾天狄米特被街上不信任的眼光壓迫得喘不過氣,連我都氣憤難平。

侵入的吸血鬼拋下了一個問題,這問題正繁衍、膨脹出巨大的陰霾,許多人類家庭迅速離開村莊,他們不再認爲有必要冒險一睹兩族之間的血戰,他們從這次的事件知道,他們的生命在吸血鬼面前有多麼脆弱。而因爲種種理由留在村子裡的極少數人類,卻將他們內心的恐懼指向狄米特。一個比誰都要無辜的孩子。

我跟狄米特漫步走出村子,尋找可以野餐的好地方。

“崔絲塔,你不怕我嗎?”狄米特做個鬼臉,但我瞧出他那苦澀的樣子。

“一開始很怕,但現在不怕。”我說,瞧着地上的影子。

狄米特的影子是我的兩倍高。輪廓分明。

“當你聽見吸血鬼問的問題時,你一定認爲答案就是我吧?”狄米特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哽咽。這實在不像是冷靜的狄米特。

“嗯,但我知道你不是啊。”我說,狄米特的影子長度真的很誇張,比肩同行的我們,腳底下的影子居然差了這麼多。

我擡起頭來,看着狄米特的臉,他的眼睛都眯了起來。他這兩天刻意摘下了帽子,只爲了讓大家卸下對他的種種猜測,但他藏不住腳底下如膠似漆的影子,更藏不住他那顆焦急苦惱的心。

“知道我不是什麼?我根本沒有提到什麼。”狄米特嘆氣:“但我想,你說的是吸血鬼大魔王吧?”

“狄米特,你不是,不是就不是。”我說,雖然我心裡還是有些疙瘩,那晚甚至不敢接近睡在沙發上的狄米特,但我後來想通了,狄米特就是狄米特,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他決不會是什麼吸血鬼大魔王。

而且,他也從未被山王的白光“消滅”或“傷害”。那是每一個吸血鬼都無法抵擋的絕對武器。

第七十八章

“是嗎?那你告訴我,爲什麼我的影子那麼長?”狄米特抓着頭,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自從那晚狄米特醒來後,吸血鬼拋下的那莫名其妙問題,便在村人的口耳相傳下糾纏着狄米特,他的蔚藍眼睛裡失卻了以前的神采。

“那一定是吸血鬼的魔法,他們肯定對你的影子施了咒!”我怒道,指着狄米特身後那棵樹上的時幾隻蝙蝠,說:“他們派來的那些蝙蝠根本就是間諜,他們一定查出你是山王的好朋友,所以故意製造事端讓山王分心!甚至讓謠言瓦解整個村子!”

狄米特看着我、點點頭,難得聰明的他會沒有反駁地接受我的意見。他也只能這麼想了。

“狄米特,要是你的影子一直都那麼長,我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可見是個陷阱!”我說,雖然我根本沒有把握是否注意過狄米特的影子?

“嗯。”狄米特回答的有氣無力。

我們找了一個蝙蝠甚少的地方坐下,狄米特從揹包裡拿出一本英文詩集,坐在我旁邊靜靜地看着,我注意到他的視線停留在第262頁已經很久了,但他似乎忘記要往下繼續看。

可憐的狄米特,他的心情一定遭透了。

“崔絲塔,你認爲我的影子解得了咒嗎?”狄米特闔上詩集,拿起石子丟向自己的影子,就像在打他拿手的水螵一樣。

“打倒了施咒的人應該就可以解咒了吧?”我笑笑說:“其實你也明白我不知道,不過這樣想好像蠻有道理的喔?”

我看狄米特的臉上還是陰晴不定,於是舉起手來,在空中慢慢揮動;我左手的影子疊在狄米特的影子上面,說:“如果咒語會傳染,那我就跟你一起被施咒吧,再說,其實影子長一點雖然沒有好處,可也沒什麼壞處啊。”

狄米特看着我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終於忍不住露出笑容,說:“謝謝你,崔絲塔。”

我笑笑,拿出揹包裡的茶水與麪包,這樣的星期天下午最適合悠閒地渡過了。

狄米特念着詩集,一邊教我英文文法,我沒有多大的興致學英文,但看他心情好轉,於是也跟着唸了幾句。

“走開!”

山王的叫聲遠遠傳來,語氣中充滿了威嚇與不滿,嚇了我們一大跳。

枝頭一陣**,我擡起頭來,竟看見一個灰毛狼人在遠遠的樹上跳躍離開,然後山王才從樹林中滿臉不滿地走出。

“這禮拜天不用訓練了啊?”我說,山王氣呼呼地看着遠處的枝頭比了只大中指。

“那些混帳,居然派人來監視你!”山王握緊拳頭,說:“下次我直接從樹上踹他下來!”

狄米特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苦笑。

山王站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狄米特。

“喂!你是不是吸血鬼大魔王?”山王竟然蹲了下來,眼睛大大地看着狄米特不加思索地問。

“山王你纔是個混蛋!”我罵道,山王真是少了根筋,這種事也拿來開玩笑?

“爲什麼不能問?”山王蹲在狄米特細長的影子上,拿起我的麪包就咬。

“希望不是。”狄米特莫可奈何地說,他甚至不敢看着山王的眼睛。

“天啊!”山王哈哈大笑,右手用力地拍在狄米特的肩上大叫:“我的天啊狄米特!你光有小聰明,可是說到大智慧,你卻遠遠不及我了!”

“喔?”狄米特不解,但仍很配合地、僵硬地笑了笑。

“我多麼希望那些吸血鬼真的在找你!多麼希望你就是什麼見鬼的吸血鬼大魔王啊!”山王捏着狄米特的臉,哈哈大笑:“你說說,這樣的話吸血鬼哪還有一丁點勝算可言啊!”

“啊?”狄米特恍然大悟,但笑容還是有些牽強。

“你是魔王,我是白狼,那很好啊!告訴我狄米特,你會跟我作戰嗎?”山王捏着狄米特的臉,狄米特終於真正笑了。

第七十九章

“你說的對,要我真是大魔王就好了。”狄米特笑着,也用力地捏着山王的臉,說:“可是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是個人,我媽生我時還是懷特醫生接生的。我只是不大喜歡亮光罷了,至於影子,崔絲塔說我被下了咒,我想也是。”

山王一屁股滾在地上,我輕輕踢了他一腳,說:“你不要亂想,狄米特根本不是大魔王,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大魔王跟大英雄不單生長同個小村子裡,還從小就是好朋友。”

山王不置可否,咬着麪包說:“嗯嗯,其實蓋雅爺爺他們也不知道爲什麼有大魔王,就一定會有白狼,嗯嗯,許多推測只是歷史上的經驗。嘿,就拿你剛剛提的東西來說吧,光與影的生成不只在時間點上出奇地接近,彼此的距離倒也真的不分不離。”

我手叉着腰,說:“什麼不分不離?”

山王看着狄米特秀氣的輪廓,說:“舉例來說吧。德古拉跟白狼邦奇,從小住在距離彼此不到半座莊園的地方,邦奇甚至是德古拉麾下世襲的龍騎士,邦奇曾在德古拉的劍下承襲父親的爵位,宣誓效忠德古拉,這兩人最後的決鬥可說充滿了戲劇性的矛盾。至於希特勒跟白狼法可,雖然希特勒長了法可幾歲,但兩人都是在同一家醫院出生的,兩家人是世交。”

我笑笑,正想反駁時,狄米特卻聽的入神:“那爲什麼發現你是白狼後,蓋雅爺爺他們沒有依照這個光影邏輯搜查可能的魔王人選?”

山王搖搖頭,說:“一切只是推測,是不是偶然誰也不清楚,還怕是狼族一代傳一代的穿鑿附會呢。再說,大魔王的降生一定會有異象,前幾個月水蛭橫行,蝙蝠囂張,這兩天老鼠又突然多了起來,依摩賽爺爺的意思是,大魔王也許是最近才降生的。”

我驚呼:“難不成是羅太太家上個月出生的寶寶!”

山王堅定地搖搖頭,說:“羅家有狼族的血統,照理說不會是魔王。事實上,我真的很希望狄米特就是大魔王啊!”

狄米特困窘地說:“可我覺得太難以想像了,事情根本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我用力拍拍山王的肩膀,說:“山王你不要再幻想了,你不要因爲害怕輸給大魔王,就一直死賴給狄米特。”

山王傻笑,狄米特乾笑,但兩人之間顯然沒有粗鄙的嫌隙。

這時候三個高大的長髮女子走了過來,她們是來自挪威的狼族戰士;北歐一帶的吸血鬼最少,全要歸功於北歐狼族的驍勇善戰、不分男女的剽悍精神。

“白狼,摩賽請你過去開會。”一個女子說着生硬的德語。

“嗯。”山王高興應道,站了起來。山王高興的原因不外乎是開會總比練習競技輕鬆多了。

山王跟在那女子的後面走着,但另外兩個女子卻站在原地不動,山王感到奇怪,但他馬上從狄米特不自在的表情上看出了原因。

“你們打算留在這裡監視我的朋友?”山王瞪着高他一個頭的女子說道。

“賽辛的指示。”另外兩個女子說道,她們根本沒把山王瞧在眼裡。

“沒關係的,山王,你去吧。”狄米特收拾着揹包,我氣憤地摔爛手中吃到一半的麪包。回家算了!真是受氣!

“有意義嗎?”山王冷眼瞧着那三個女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說:“如果他真是什麼魔王,你們再多人監視他也沒有用,白白送命而已。要記住,來!看這裡!白狼在這裡,就是我!能夠宰了魔王的王牌就要離開了你們兩個小妞了,等着哭爹喊娘吧。”

那兩個受命監視狄米特的女子中,個頭較高的那位冷笑:“從沒有一個吸血鬼能夠在我們面前呼吸半分鐘以上。歐拉能斬殺魔君,我們也辦得到。”

山王越走越遠,回頭啐了一口:“動手啊!好了不起!”

我跟狄米特就在那兩個神色冷漠的北歐女子大大方方的監視下,一個黯然、一個憤怒地走回村子,一路上我忍不住咒罵着賽辛的喪心病狂,也氣憤着爲什麼蓋雅老頭跟摩賽老頭這麼瞭解狄米特的人,都沒有阻止賽辛的監視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