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旭,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但我蘇沐雨可以很自豪地和別人說,我曾經有過一個真正讓我動心的男人。
從小我媽就和我說,男人不可信,因爲這是她的親身經歷。
我媽和我爸曾經是一對令人豔羨的夫妻,最起碼在生下我之前是這樣的,但後來我爸生意經營出現了問題,蘇家將重心從我爸身上移開,轉移到了培養蘇九歌的身上,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爸就變了。
他變成了一個外表儒雅,內裡卻十分禽獸的男人,一方面,他依舊向外界維持着一個和睦的家庭形象,另一方面,他又時常在半夜喝醉歸來,毒打我的母親。
那個時候,我會很自覺地跑進一間房內,關上房門,縮在角落裡,一邊揹着對別的小孩來說十分晦澀難懂的道德經,一邊聽着從外面傳進來的各種聲音。
五千字的道德經不長,但我會背上三四遍,要是還不夠的話,七遍八遍,我都會背下去,一直到外面傳來我爸離開時的摔門聲,我纔會停下來。
然後我去打開門,每回我媽都是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痛哭,鮮血淋漓的,而我能做的就是站在那裡看着。
這種情況持續了五年,我覺得自己真不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因爲要是其他的孩子,不應該上前去保護自己的母親,勸誡自己的父親麼?
我沒有,一次都沒有。
因爲我媽告訴我,做女人,一定要學會保護好自己,尤其是越發漂亮的女人,就越要保護好自己,這個社會太過於危險,男人不可信,女人太惡毒,要是自己無法保護自己,那就只能遭受欺凌,像她一樣遍體鱗傷。
我媽是一個很果斷的人,我繼承了她這種果斷的性格,所以牢牢記着這句話,並且經常在練書法的時候寫這句話。
女人,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但後來我爸越來越過分,這個禽獸不如的傢伙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回來不僅僅毒打我的母親,甚至還罵我,說就是因爲我才讓他失去了蘇家核心的位置。
那天他回來,喝的醉醺醺的,看到我一個人在房間內做作業,他便衝進來,想要強暴我……我媽看到了,過來保護我,我躲在她的懷抱裡,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陪着她一起默默忍受着,直到他再次離去。
那一天我媽看着我被撕扯開的衣服,眼神第一次血紅無比地罵了一句我爸禽獸不如,隨後她告訴我,她要找人教我怎麼保護好自己。
之後她請來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教我鍛鍊自己的身體,我每天凌晨五點起牀去跑步,六點學武,回來我媽教我彈古箏學畫畫,看《曾國藩全集》和《本草綱目》,說女孩子要想保護自己,不僅僅要身體上強大,還要心靈上強大。
那個時候我很想問我媽,爲什麼她沒有那麼做呢?
我媽那天哭的很厲害,她一把直接抱住我說,她以爲有個男人會保護着她,所以她就不需要那麼做了。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下去,但我知道,她是說她錯了。
雖然那天我也很難過,但我還是幫我媽擦去眼淚,和她說,媽,放心,還有我,我來保護你。
我媽笑了,她笑的時候真的很漂亮,年輕的時候,一定比我還漂亮。
我變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厲害,道德經五千字我甚至能倒背如流,而當那些初中孩子還在爲中考發愁時,我都已經開始學習大學課本,但我覺得我還是很沒有用,因爲每回我從學校裡捧回來獎狀,我媽都會當着我的面全都燒掉。
她告訴我,要學會藏拙,要學會做一個普通人。
我不明白這一點,就像我覺得在初中直接用英語德語法語和人講話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但我媽告訴我那樣所有人都會覺得我是一個怪胎,所以我就問她,到底什麼纔算是普通?
她說在適當的時候,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就是普通,不然大家都會把你當成是怪胎,而怪胎,是死得最快的。
我記下了。
但後來,我媽將我最愛的畫作和古箏都拿出來,讓我燒掉砸掉的時候,我有些愣神了,我不明白爲什麼要那麼做。
她說她要讓我知道,努力了的東西不一定會被別人認可,你珍惜的東西不一定會被別人珍惜,她要讓我時時牢記這種失去的感覺。
我記住了,但那個時候我不明白,所以我哭着拿錘子和火毀掉了我最愛的畫作和古箏。
我媽在旁邊看着,笑的很開心。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大概從那個時候起,我媽已經有些精神不正常了。
而這一切終於還是被我爸發現了,那天下午他拿着棍子就進了屋,追着我媽打,還說要將我和她全都賣出去當雞,我知道當雞是什麼意思,我媽也知道,所以那一天我媽沒有再忍耐,她拿刀捅死了這個禽獸。
然後她瘋了。
我看着向我求饒不要報警的媽媽,用抹布擦掉那些血之後,告訴她,從此我會保護她。
之後我用煤氣燒掉了那房子,帶着我媽先在一家普通的養老院裡藏了起來,我知道蘇家一直都有人盯着我,我要是想保護好自己,就必須保護好我媽。
警察沒有在這起煤氣爆炸事件中調查太深,因爲是我們蘇家的事,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清楚警察在有些事情上作用很小,小時候老師教我們有事就找警察叔叔的話是不對的。
有事要靠自己。
我把我媽安頓好的那天,白髮老爺爺將一把小刀塞到我的懷裡,他讓我殺了他,我當然不肯,但他說只有這樣,我媽還活着的秘密才能一直存下去,他說只有死人才是最忠實的。
我按他說的話做了,那天我哭得很厲害,因爲我親手殺掉了一個真正對我好的男人。
但我拼命對自己說,殺人就和喝水吃飯彈琴寫字一樣,我會習慣的。
但我知道我有罪,我是一個永遠也洗不乾淨的女人。
陳道旭,這就是我的故事,那天我喝了好多好多的白酒,開車來見你,你知道在此之前我調查了你多久嗎?
我知道你來到明珠之後的每一件事,也是真正看着你將白家從江南徹底趕走的人,所以我知道你有多強大,也知道你在蘇九歌眼裡會產生多大的威脅。
所以我選擇了你。
蘇九歌是一個白癡,他不知道你的實力到底有多強,就像他雖然練氣但卻從來不相信內武林那種力量一樣,所以他活該輸。
對,陳道旭,你贏了,但我蘇沐雨不喜歡你,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用我的身體來換取你們男人都有的自大和同情,我只是用我是你女人的身份,來換取這場鬥爭中自己的上位。
我給你和林紅妝留下了一線生機,就是爲了讓你感激我,我早就爲你準備好了蘇九歌的資料,就是爲了讓你不敢動我,讓你去幫我救出我的母親!
就是這麼簡單!
我蘇沐雨是一個很冷酷的人,我媽告訴我女人要學會保護好自己,你覺得我就會把所有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了麼?
我不會!
所以再見了,陳道旭,我是一個不乾淨的女人,你應該對我冷眼相對,我差點害了你的未婚妻,你也應該恨我,但我希望你好好對你的未婚妻,我知道你很愛她,我媽告訴我,女人生來這個世上,說的是男人,唸的是男人,怨的還是男人,太苦,你要記住這句話,可不能辜負她。
陳道旭,我愛你,有過那麼一瞬間。
……
陳道旭默默地看完了這封信,隨後他將信收起來,認認真真地疊好塞回了信封內,放到了自己的內兜裡,擡起頭來,面容一片平靜。
那個站在山崖上穿着藏青色旗袍的女人,用跳下山崖的舉動表明過去的自己死去,但新的那個她,還是那個喝白酒撒酒瘋和人上牀的蘇沐雨麼?
那個蘇沐雨……已經死了。
只是爲何心中隱隱感到那麼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