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泛黃的紙,是曾經這位燕京陳青帝離開京南市的時候,送給她的,雲流將它保管了這麼多年,雖然有些發皺了,但上面的字跡卻十分清晰,就好像那些年裡發生的事情,依舊曆歷在目,未曾忘懷。
許多年前,在陳家陳無名老爺子還在世,陳青帝還意氣風發是個年輕人,並沒有帶着東北陳家進入燕京的時候,雲流便已經呆在這棲霞山上,並且繼承了玄門觀的道統。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她還沒有武道境巔峰的實力,僅僅只是玄門觀內剛剛進入武道境的人,當然這對於一個纔不過四十來歲的人來說,已經極爲難得,要知道玄門觀內那些將近七八十歲的老尼,也才武道境而已,可想而知在這個靈氣喪失武道沒落的都市裡,上一代玄門觀觀主能找到自己衣鉢的傳人能有多麼不容易。
所以雲流很幸運地成爲了玄門觀的觀主,那個時候她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因爲駐顏有術,面容就好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般青春動人,只不過經歷過那麼多戰爭和摧殘後,這位前清的公主早已封閉了自己的心,所以才能修煉太上忘情錄如此順暢。
面對曾經小紅鬥士對棲霞寺那些古物的破壞,她便在玄門觀內冷眼旁觀,面對曾經席捲全國的大浪潮,她繼續冷眼旁觀,面對後來鄧公的改革開放,她依然冷眼旁觀,只是身份變作了玄門觀的觀主而已,她只想要守着這座棲霞山,守着這處玄門觀,安安穩穩,不起波瀾,直到下一任繼承人出現。
或者將太上忘情錄修煉至上層,讓自己進入人道境,達成師父的心願是她唯一的執念了。
然而云流沒有想到的是,一個男人卻突然闖入了她的生活,在她四十七歲那一年,如此讓人措不及防。
那天雲流記得很清楚,天色十分陰沉,天空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她正撐大黑傘走在虎山的小道上,周圍人雖然很少,但還是有些遊客往來,誰都沒有在意她這麼一個穿着素衣踩着花布鞋的古怪女人。
這個俗世太過於紛雜忙亂,誰都有自己的世界,又哪裡管得了別人呢?
然而一個人卻突然在路上攔住了她,至今雲流還記得那天陳三金的打扮,上身穿着短袖迷彩服,下身穿一條軍褲,腳踩軍靴,壯碩的手臂就橫在她身前,像一根倒下來的樹木攔住了去處,不讓人通過,而他連傘都沒有撐,雨水順着他那張堅毅的面龐流淌下來,看上去更多了幾分男人獨有的陽剛之氣。
面對當時的陳三金,雲流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這位施主,請讓讓。”
然而讓雲流沒有想到,或者說是來不及反應的是,陳三金竟然直接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接轉身拉着她往山下跑去,臉上帶着幾分隱藏的焦慮。
後來雲流才知道,是這個男人的女兒身體得了疾病,也就是陳禍水。
這就是爲什麼在陳禍水上山之後,她特意去看了一眼說了幾句莫名話的緣故,因爲她想看看有沒有人治好了陳禍水的病,只是那天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知道陳禍水沒有幾年可以活了,便早已意興闌珊。
因爲陳禍水的病,所以她和陳三金結識,這是緣,而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能再和這兩人相見,便是分,然而最終她卻發現此病依舊無人能治,陳三金自身也身患絕症,緣將要絕,分將要斷,她又還要再求什麼?
爲何要急匆匆地突破人道境?爲何要致自己於死地?
大概世上已無眷戀吧!
陳三金那一年來找雲流,是爲了治陳禍水的病,因爲她生下來的時候,便被後山老神仙說是得了絕症,生就了一副血蓮體,長了一顆血蓮心。
長了一顆血蓮心,是說將來陳禍水會變得無比聰慧,看什麼都十分精準,但同樣和血蓮心連在一起的血蓮體卻會釋放毒素,慢慢吞噬她的生機,直至死亡。
這是一種慢性自殺,除非給陳禍水換一具身體,否則根本無解。
對於這件事,瘋老頭自然是竭盡全力去救治,並且給她背後畫了一幅帶有靈氣的血蓮心圖,用來隨時觀測體內血蓮毒的積累狀況,並且告訴她可以用泡熱水的方法壓制血蓮毒,只不過不能多用,而且水溫不宜太高,不然反而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但這些方法都只是治標,不治本,所以陳三金就抱着當時還很年幼未曾記事的陳禍水四處求醫,一直求到了棲霞山上。
棲霞山玄門觀有着內武林最讓人嚮往的兩樣東西,一是心法太上忘情,二便是有着治癒效果極強的百花露,甚至可以延年益壽,保持容顏!
陳三金便是來求這個百花露的,只不過當時的雲流並不答應他,於是他硬生生在棲霞山熬了三個月,纏着雲流不放,然而陳三金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麼一纏,竟然讓這位都已經快五十歲的前清公主動了心。
雲流將觀內藏有的一半百花露全都給了陳三金,幫助陳禍水治病,並且在之後的日子裡,甚至教授陳三金修習內武林的功法,幫助他提升戰鬥力,讓他成爲一個不僅僅只是會開槍的普通戰士,而是一個內武林的修武高手。
然而她付出了這麼多,又收回來什麼呢?
陳禍水的病情沒有好轉,只是穩定了一些,陳三金被軍方召走,他便不得不帶着女兒離開,除了臨行前將這張紙條交給了雲流,似乎是在告訴她如果去燕京,他會接待之外,他還給了什麼?
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陳三金就離開了,帶着雲流的心遠去,也讓雲流永遠卡在了武道境巔峰,再也沒辦法寸進半步。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又好像還近在眼前,她該怪誰呢?
怪陳三金?怪陳禍水?還是……怪自己不該答應他治病?
雲流心中默默想着,面上無悲無喜,心中也無悲無喜,就像此刻正在念誦金剛經的陳三金,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不是因爲不痛了,只是因爲已經淡漠,所以任由它痛着,便也習慣。
習慣痛,等心死了,就好了。
雲流站在風雪中,將攤開在手心裡的紙條認真捲起來,收好,隨後便撐着大黑傘,想要緩步朝原路返回,然而此時從她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帶着幾分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老朋友了,很多年沒見,不說說話,就打算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