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市泗港鎮中心醫院。
“不是,醫生,我這兒真沒毛病嗎?”
一個高壯的小夥兒正在那裡糾纏着一個老醫生,老頭兒推了推眼鏡,有些哭笑不得:“我說你也真是的,片子也拍了,也給你診斷了,你全身上下別說是毛病了,比牛都壯。別瞎想,一點毛病都沒有!”
小夥兒叫張賁,今年剛剛考上大學,來醫院拍片弄心電圖的原因,是因爲他懷疑自己的心臟裡有一口泉眼。
這不是張賁腦子進水,也不是他腦袋被門板夾了,究其原因,竟然是打魔獸的時候被電了一下,當時正要在地圖中央的生命之泉清怪,結果貌似是拖線板質量不行,一腳踩到了脫線的地方,被電了個結結實實。
痛的迷迷糊糊的時候,張賁親眼看到地圖上的生命之泉居然消失了,然後就感覺到好像那口生命之泉,跑到了自己的體內。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口生命之泉,就在自己的心口,然後隨着心臟的躍動,順着血管,泉水流淌到了每一根毛細血管之中。
“不是……醫生,我這兒真感覺有東……”
“行了行了,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你全身上下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別多想了啊,沒病也被你這樣瞎想弄出病來。”
老醫生搖搖頭,張賁只能悻悻然地捏着一份病理報告外加一堆亂七八糟的報告單走人。
“怎麼會沒有呢?明明感覺到有。”
張賁嘀嘀咕咕地離開了醫院,那些小護士看到這麼個高壯的小夥子居然對自己的身體疑神疑鬼的,都是覺得好笑。
上了公交車,口袋裡手機鈴聲響了。
一接電話,是老媽。
“喂,媽,什麼事兒?”
老媽那頭兒急急忙忙地說道:“小賁你快點回來,那幫要債的又來了!”
“別急媽,我馬上到家!”
張賁一聽又是要債的,頓時覺得火大。
這些債主,都是老爸張耀祖欠下的。有一二十個,少的借了兩三萬,多的借了十幾萬。
張耀祖弄了個飛馬機械廠,結果換機器的時候被人坑了,拉了一堆廢鐵回來,隨後合夥人將張耀祖剩下的二十萬流動資金全部捲了個乾乾淨淨,等張耀祖找到合夥人家裡的時候,他們家連房子都賣了,老婆孩子一起跑了。
回到家裡的張耀祖心說反正老子也還不起債,心一橫,居然也跑了。心中還暗想一羣大男人總不見得跟自己的老婆兒子爲難吧。
沒臉沒皮的張耀祖自己跑路,留下了老婆馮慶華和兒子張賁在家裡天天被債主討債,基本上都是天天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大有不還債就要收房子什麼的。
要不是張耀祖的老子,也就是張賁的爺爺張三賢當兵出身,鎮的住場面,說不定還真的收了老家的老宅子。
這些債主都是認識張三賢的,老爺子在沙洲市北邊的圈子裡還算是有頭有臉的,儘管手頭上沒多少閒錢,但是折賣了一些以前存下的金銀首飾,算是湊了二十來萬先將幾個小債主給散了。
只是還了幾個小的,還有十幾個大頭,這筆錢,也不知道從哪裡摟出來。
老媽馮慶華在村上開了個小賣部,大隊裡算是照顧,在村子的中央路口讓她開了個小店,一個月零零碎碎,兩三千塊還是有的,會計出身的馮慶華雖然精明,可是也抵不住這個大窟窿。
老公買的那堆廢鐵也已經變賣了幾萬塊的廢鐵錢,這又算是支了一個債主。
只是這點湯湯水水,想要解決肚子,實在是不夠看的。
公交車嘎吱一聲,嗤地開了車門,張賁一竄竄了下去,公交站臺就在村子的中央,這條公路和村子的中央大道平行,走了一兩百米就到了家門口。
外面大車小車,摩托車和電瓶車放在一邊,老舊的金盃和桑塔納又是靠在一邊。
幾個小老闆都是皺着眉頭,嘴裡叼着煙,啵滋啵滋地猛吸了幾口,這些人,就是張賁老子的債主。
一個個肥頭大耳,挺着個肚子,江南的小老闆,身家都是不錯,別看開的車都矬的要死,有的還是騎了一輛不知道什麼年代的電瓶車,可是這樣的小老闆,身家四五百萬是肯定有的。
這羣人看到高高大大的張耀祖兒子回來之後,也是瞪着眼睛,不說話,張賁硬着頭皮進了家門,裡面也坐着人,張三賢手裡捏着一根旱菸,抽了兩口悶煙,覺得不舒服就在水泥地上磕了一下。
老媽則是愁眉苦臉地和一羣大男人說道:“張耀祖他不是個東西,欠了一屁股債就跑了。我這幾年攢的鈔票也交待給他的,現在我身上只有幾百塊的菜錢,沒辦法還你們的錢。”
張賁數了數人頭,有十二個人,基本上最少的一個也是八萬塊。這十二個人,一共欠賬一百三十五萬。
欠的最多的那個是個體面人,叫包強,一身的筆挺西裝,這幫人當中,就他開的車子最好,是一輛新別克。
老包和張耀祖的關係極好,雖說他也過來討債,其實就是看看張耀祖回來了沒有,老包一直想要認張賁當乾兒子,最好是做個包家的女婿,只是張賁個姓爽氣,不喜歡被人兜來兜去,再加上還在念書,也不理會這個。
“阿嫂,照理說張耀祖做廠子這麼多年,沒有三百萬,頭兩百萬肯定有的,怎麼會一分鈔票都沒有呢?你這個不是騙人嗎?”
一個債主抽了口悶煙,興許也是因爲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緣故,沒有說的很嗆人。
只是語氣當中,難免有些怨念。
張賁看到那個人,說道:“阿叔,你不知道,我老子賺鈔票不是賭錢輸光,就是股票被套牢,哪裡還有多的鈔票。去年還剩下二十萬,買了一套房子,還倒欠着銀行裡十來年的錢要還。”
那人張了張嘴,又沒有說話了。
一羣人都是鬱悶的要死,本來是看張耀祖本事大,做了個機械廠紅火的要死,經常看到車來車往,生意很好,沒想要一朝看走眼,滿盤皆輸,合夥人是個畜生,來了個捲包會。
現在想想,當初說要換新機器,也是他攛掇的,說不定這裡頭的花露水,就是他搞出來的,那些買機器的錢,恐怕多半也是被他黑吃了一多半。
本來說是父債子還,可是張賁剛剛考上大學,不要說賺錢了,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是湊到了一起。
張耀祖老子沒死,張三賢還坐在這裡,但是你總不見得說子債父還的吧,哪裡有這個道理的。
大家來吵着要鈔票,還不是因爲平時張耀祖做事高調,以爲他賺了大鈔票,不相信他一下子垮的這麼快。
實際上,張耀祖賺的錢確實是不少,可是每年多下來的,並不多。
除了鄉下的房子前三後三,三上三下算是這邊村子裡最大的住房,然後就是市區一套房子,就再也沒有朝家裡多拿出多少錢來。
裝修的鈔票還是張賁老孃攢下來的辛苦錢。
平時家裡面的曰用開銷,一是張三賢的退休工資,二是馮慶華的小賣部,別的就沒有多的收入了。
除非是張耀祖突然間想到了,纔會扔個幾萬塊到家裡。
真要說起來,整個張家,張耀祖過的是滋潤,就是老婆兒子過的一般姓,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風光。
“這樣吧,市區那套房子,還值個一百多萬,等我們賣了,你們再過來拿錢。”
張賁想了想,對債主們說道。
馮慶華也是想到了這點,然後說道:“房子一百三五十萬肯定賣的出去的,這樣好不好,等聯繫到了張耀祖,問他房產證放在哪裡,我們賣了,你們就過來。我們自己通知你們過來拿錢總好了哇。”
幾個債主都是點點頭,有人又問:“阿嫂,那麼要是張耀祖一天不回來,是不是房子一天就不賣了?”
馮慶華正要這樣說。
張賁立刻接口:“這樣吧,現在八月份,過年還有半年,過年之前爲準,怎麼樣。”
張賁這麼一說,馮慶華有點着急。不過包強看到後,也就幫腔說道:“張耀祖兒子也能做主,大家也不差個八九萬十來萬,過年來拿過年錢也喜慶點。”
包強是這幫人當中最有實力的,他一說話,本來還要多插嘴幾句的人都閉了嘴。
張賁感激地看了包強一眼,隨後債主們也是客客氣氣地一起走了。
包強和家裡面的人點點頭,心照不宣地開着他的新別克也出了村子。
等人都走了,張耀祖的老子張三賢才嘆了一口氣:“這個賊畜生,沒卵子的東西,居然扔下娘子兒子自己跑,回來老子打斷他的腿!”
老頭子風光了一輩子,到這時候,就覺得一張老臉丟盡了。
孃兒兩個則是相對無語,也是嘆了口氣,心說總算是又熬過去了一陣,真要是等到過年,又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了。
“媽,燒飯吃吧。”
“燒飯燒飯。對了小賁,醫院裡怎麼說?”
馮慶華一邊繫着圍裙一邊往廚房間跑,回頭問張賁。
張賁苦笑了一下:“醫生說什麼毛病也沒有。”
“沒有就好。”
那邊正要到院子裡躺一會兒的張三賢在門口突然扭頭鏗鏘說道。
張賁知道,爺爺這樣說話,那是一肚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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