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棟明白,這個人的心已經死了,自己要想了解到實情,必須讓他重新燃燒起生的,或者說是作爲人的情感,否則,面對一個死人,就算是神仙也沒有什麼辦法。
面對崔允浩的冷漠,庭棟不以爲意,這基本是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說:“崔允浩,我是周庭棟律師,是受你妹妹允英的委託,爲你故意殺人一案提起上訴的,現在,你的妹妹和父母都在外面,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了他們的一片拳拳之心,至今爲止,你的三位親人沒有一個人相信你是殺害妻子的兇手。”
聽到對面年輕的男人提到了妹妹允英和父母,崔允浩的神情有了一絲變化,可是很輕微,就又恢復了古井不波的神態。
庭棟輕輕搖了搖頭,他預感到,這個男人不像是殺害妻子的兇手,因爲,從他身上,庭棟沒有看到暴戾和狠辣,有的只是對生存的失望和無奈。
這不是一個殺人兇手身上應該存在的情緒。
庭棟從手包裡拿出一包煙,拆開,彈出一支,遞給崔允浩,崔允浩稍一猶豫,把香菸接了過去,庭棟又拿出一隻打火機,啪的按着了火,遞過去給崔允浩點着了香菸。
崔允浩貪婪的吸了一口,迷上眼睛,緩緩的讓煙霧從鼻孔中飄出來。
庭棟笑了,從允英那裡,他知道,允浩有吸菸的習慣,從小就有,不過,他只是和爸爸媽媽一起吸農村的旱菸,很便宜。
後來上初中以後,有同學笑話他吸旱菸,他就戒了,不過,不是很徹底,有時候放假回家他還是要把爸爸的煙口袋拿過來過過癮。
允浩是個意志很堅強的人,那麼大的煙癮,說戒就戒了,很不容易,不是因爲他很在乎身體健康,而是沒錢買香菸吸。
庭棟猜想,既然放假回家他都想着抽旱菸過癮,那麼,在看守所裡呆了三四個月,他一定不會拒絕自己遞給他的香菸。
既然抽了自己的煙,他應該不會再這樣一言不發了吧?
果然,崔允浩連續吸了兩根菸,嘆了口氣,看着庭棟說:“你是周律師?是允英找的你?她哪來的錢?”
他的漢語明顯比崔允英好得多,但是語氣很生硬。
庭棟笑了:“崔允浩,看樣子你還是關心妹妹的,不過你放心,允英的一位同學,叫巴哈爾古麗,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做你的辯護人是免費的。”
崔允浩默默的看了一眼庭棟,似乎輕輕嘆了口氣:“算了,周律師,謝謝你的好意,也請你轉告允英和古麗,她們的情我崔允浩領了,不過,這輩子我無力報答她們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做牛做馬償還她們。”
庭棟冷冷一笑:“這麼說,你還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可是,你爲什麼會殺了和你相濡以沫的妻子?你的老父已經肺結核開放期,前段時間,經過你的細心照顧和治療,已經有所緩解,可是,你現在似乎一心求死,那麼你父母的養育之恩你報答了嗎?”
庭棟一邊說着,一邊暗暗觀察着崔允浩,見他的神情略微有些變化,臉上的悲慼之色更濃重了,同時也涌上了一絲愧悔之意。
這讓庭棟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就因爲崔允浩的毅然決然和心如死灰的表情,才讓他懷疑是不是崔允浩殺的妻子,現在他既然面帶愧悔,那麼是不是意味着他後悔殺了妻子呢?
庭棟不動聲色的看着崔允浩,崔允浩的臉上越來越多的呈現出痛苦之色,最後,他擡起戴着手銬的雙手,緊緊的抓着自己的頭髮,聲嘶力竭的撕喊着:“我不是人,不配做人,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又害的老父無人供養,我就是個畜生!”
庭棟沒有勸他,也沒有打擾他,任憑他發泄着,庭棟帶來的那位律師有些惶惑的看着庭棟,庭棟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着急。
看守所的看守也被崔允浩的哭嚎聲吸引過來看了看,見沒什麼大的異狀,轉身走了。
庭棟直等到崔允浩的聲音漸漸低沉,嘶啞以至於無聲。
庭棟是做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的,無論殺人的是不是崔允浩,他都要了解實情,儘可能的爲他獲得生的希望,這是一名律師的職業要求,也是他步入律師行的首戰,他要憑自己的實力改變長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途徑只有一個,從崔允浩身上打開突破口。
拍了拍崔允浩無聲聳動的肩膀,庭棟從煙盒中又取出一支香菸,遞給了他,再次幫她點燃。
等他吸了兩口,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庭棟誠懇地說:“崔允浩,你剛纔說,你害死了老婆,我的理解害死和殺死是不一樣的,殺死是動機很明確,行動也是主動的。
“害死就不一樣了,很可能是無意的,無心之失,但是不管怎樣,哪怕是你真的殺死了妻子,也不是一定會判處死刑的,我們國家現在提出慎用死刑,尤其是涉及情感之爭,這裡面有很多規定,是普通人無法瞭解的。
“當然,在庭審過程中,法院因該給你指定了司法援助律師,可是,不同的律師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被告配合的程度不一樣,接過可能會差別很大。
“現在,我感覺你最大的問題是你自己已經喪失了求生的,這樣,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你應該想一想,你還有沒有畢業的妹妹,年邁的爹孃,他們含辛茹苦、省吃儉用養育了你這麼多年,會希望看到你被政府處以極刑麼?
“你這個遠近聞名的孝子就是這樣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崔允浩又開始單手用力地抓自己的頭髮。
庭棟輕蔑的看着他,冷哼一聲說:“你這算什麼?不敢面對現實,只求一死嗎?你對不起妻子了,還要對不起你所有的親人嗎?這是男人的做法麼?只知道逃避,不敢面對現實,這是懦夫。”
崔允浩氣憤的看着庭棟,兩眼通紅,像一頭欲擇人而嗜的猛獸,嘴脣哆嗦着,半晌才發出聲音:“那我怎麼辦?我說不是我殺的,他們根本就不相信,我死了大家就都稱心了。”
庭棟搖了搖頭:“你錯了,只有真正的犯罪分子纔會稱心,你的親人們只會更傷心。”
頓了一下,庭棟微微一笑,說:“崔允浩,爲你自己的行爲進行辯護是你的權利,說清楚事實真相也是你的義務,至於如何說服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讓他們相信,這就是我律師的義務了。
“所以,你不用擔心,只要說出實情,其他的工作由我來做。”
崔允浩擡起無神的眼睛,疑惑的看了看庭棟,搖了搖頭,說:“你太年輕了,比我還小呢,我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警察進到我家的時候,我老婆就在我的懷裡,菜刀也在我的手裡,後來經過勘察,現場除了我和妻子,沒有他人的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