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跑着,陸蘇的身體突然僵在那時,他以爲是時間到了,但發生在身上的變化似乎並非如此。水墨畫的身體突然從那平面中抽離出來,他看見四周的景物,這裡似乎是一個樓頂,能聽見下面的喊殺聲,他清晰地看見自己的身體離開那張紙,一點點從平面變回三維。
與其同時,那三個一起被吸進來的除妖師也從那平面的水墨世界中抽離出來,回到現實中。而站在旁邊的人是手握大關刀的蟲婷,她被這畫裡鑽出活人的一幕嚇了一大跳,她的身旁倒着一具屍體,那個屍體的腦袋上有一頂畫家戴的那種小圓帽。
“哇,發生什麼了,你是誰?”蟲婷驚訝地問。
“你說我能是誰……你把作者幹掉了?”
“作者是誰?我看見你被吸進紙裡,然後這傢伙把那張紙捲起來就跑,我就追他,最後就把他殺掉了。”似乎本人死去,妖技的效果也解除了,時間還真是及時,否則他們就將永遠地被困在畫裡了。
“萬歲,我們活過來啦!”那三個除妖師歡呼起來,然後四人像確認中獎信息一樣,急切地撲到畫上,去看看畫中的作者到底藏在哪。
和陸蘇想得不太一樣,那個街頭的背景在畫面的正中央,大約佔據了三分之一的宣紙。整幅畫上面並沒有作者本人,但他發現宣紙的一角被折到了背面,他把那個角翻過來,發現那上面畫着一個拿着畫筆、戴着小圓帽的猴子。
他看看地上那個乾瘦的男人屍體,這大概就是作者的自畫像了吧,不過這個角被折了起來,困在平面世界中的人就算走到“世界盡頭”也不可能找到他。
“無恥啊無恥!”乙說,“這怎麼可能找到他。”
施術者本人也要遵從規則,但又不想被發現,所以就用這種無恥的辦法了,確實是個聰明的手段。如此一來,“詭畫仙翁”就成爲不破的妖技,不過他本人似乎很弱小,輕易就被蟲婷擺平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反正五十年裡這種無賴妖技是不會再出現了。”丙說。
“是啊,我們真是太走運啊。”甲慶幸道。
“呃,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怎麼會進到畫裡的。”蟲婷問。
“說來話長,所以還是不說了。”陸蘇說,他朝下面看了一眼,這場戰鬥除妖師們已經佔據了上風,滿地都是妖類的屍體,今天的戰鬥怎麼感覺太過輕鬆了,輕鬆得讓人有點不敢相信。
這時,耳機突然響起,裡面傳來言斬蝶的聲音:“你們在哪?”
“就在附近。”
“快點過來,錦斷出現了。”
聽到這句話,陸蘇的心臟猛然一緊,答道:“我來了!”然後對蟲婷說,“跟我過去,錦斷出現了。”
“哇,太好了!”
這種情況到底是“太好了”還是“太壞了”,現在還說不清楚吧。
拋下那三個除妖師,兩人回到戰場上,滿地都是屍體,人類的、除妖師的、妖的,而正前方圍起了很多人,當他們衝過去的時候,有幾個除妖師被高高拋起,慘叫着摔落到圈外。
“你們一起上吧!”熟悉的聲音從那人堆中間發出,這是陸蘇朝思暮想的聲音,他加快腳步,一躍落進人羣。人羣的正中間,錦斷正踩着一具屍體,冷冷地環視着包圍她的人。
她的視線落在陸蘇身上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停留,這時蟲婷也衝了進來,她喊了一聲“錦姐”,後者纔像注意到他們似的,投來冷冷的一顧。
“是你們啊!”錦斷冷笑一聲,“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不用擺出那種無聊的表情。”
“你……真得不要我們了嗎?”蟲婷的話裡透着心碎,她拖着大刀徑直地走了過去,而這時錦斷的眼中突然現出殺意。
“喂,危險啊!”陸蘇叫了一聲。
電光火石的一瞬,錦斷已經出刀了,而蟲婷也本能地格擋,當兩人的動作停下來時,她們相互用兵刃架在一起,絕情的眼神和痛心的眼神相互對視着。
“她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言斬蝶說,“真是想不到。”
“這裡交給我們吧,你們不要管了。”
“也好!我們去對付柳夢原。”
圍攏着錦斷的人羣散開,這片屍橫遍地的地方只剩下他們三個。面前的錦斷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完全不像陸蘇所瞭解的那個人,難道她已經徹底地割斷過去了。
她身上細枝末節的地方總是有種違和感,但到底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錦姐,醒過來啊!”蟲婷叫喊着,一拳打過去,這麼慢的一擊錦斷居然沒有避開,整個人被打飛出去,然後在半空中轉個圈,穩穩地落在地上。
“現在的我非常清醒!你們才應該醒過來。”錦斷髮動修羅狂骨,凌厲地向蟲婷攻過來,後者轉動大關刀,招架那亂舞的骨臂。
兩人最初就是由相互廝殺漸漸成爲朋友,一年之後的現在,以這種立場站在一起,身手比當時不知道強了多少,但這番廝殺卻很讓人很不是滋味。
總覺得這個錦斷不像本人似的,連動作也有點奇怪,按理說她的近戰能力是勝過蟲婷的,而此時面對蟲婷舞動的大關刀,居然有點心不從力的感覺。
故意放水!?這不可能!
面前的錦斷就好像沒怎麼用過修羅狂骨似的,六手的控制明顯比平時慢許多,閃轉騰挪也不怎麼給力。那感覺就像是一個好友的號被盜了賣了,新主人雖然擁有高等級的角色,卻用得沒那麼熟練似的。
陸蘇突然有種想法,這個弱得不得了的傢伙怎麼可能是他熟悉的錦斷!
就在這時,蟲婷突然一刀砍中錦斷的脖子,本來這一擊要避開是很輕易的,但對方居然沒有閃避開。大關刀深深地砍進錦斷的脖子裡,似乎是切開了頸動脈,鮮血瘋狂地噴出來,然後她的妖技消失了,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遺憾的笑,雙刀也掉到了地上,整個人慢慢向後倒下……
就這樣死掉了!?坑誰啊!
這一幕把蟲婷嚇呆了,她丟掉大關刀,捂着嘴哭了起來:“我把錦姐……我把錦姐……”
親目錦斷的身死,陸蘇倒鬆了一口氣,他一下子明白了那種違和感是怎麼回事,錦斷也好,這輕易就被擊破的一千隻妖也好,全部全部是替身!
他拍了下蟲婷的肩:“別難過了。”
“可是我把錦姐……你怎麼一點也不難過啊。”
陸蘇不但沒哭,還笑了出來:“我告訴你個秘密,這個錦斷是假的,這裡的所有敵人都是假的。”
“什麼?”她露出震驚的表情,碩大一滴眼淚還掛在眼睛上。
當陸蘇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四周的妖類突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死掉的妖,活着的妖,全部褪去了光鮮的外表,像融化的橡皮泥一樣塌陷,縮小,最後變成了一隻泥塑的狐狸,像泥菩薩一樣蹲坐在地上,每隻泥狐狸的嘴中都叼着一隻斷手。
“錦斷”變成的這隻泥狐狸嘴中叼着的,顯然是她本人的手,手指很纖細……原來是種製造替身的妖技。
這一幕突然發生,正在戰鬥的衆人全部停了下來,驚訝地看着對手的變化,很多人瞪着大大的眼睛問:“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c,我們被耍了!”逸海蛟氣憤地把手中的鏈鋸刀扔到地上。
“該死,中計了!”言斬蝶說,一直以來的疑惑也清晰了,爲什麼這一千隻妖會這麼弱,爲什麼柳夢原會不在乎手下的慘死,原來這些妖全部只是替身,他們居然在一堆泥塑的替身身上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言斬蝶對一個組員說:“查一下這種妖技是什麼?”
片刻之後,這個組員跑回來彙報說:“隊長,是‘泥狐化身’,轉換型妖技,威脅度b級。”
“原原本本把本人複製出來,妖技也能用,連性格也能模仿,輕易就多了一倍的人馬,這怎麼是b威脅呢?”有個組員不解地插了句。
“是這樣的,‘泥狐化身’是用本人的血肉爲媒介製造出分身,妖技、性格、能力都能近乎完美地模擬,雖然比起本人要弱許多。但是它的弱點就是,一旦被識破,哪怕就對方不經意地說一句‘你是假的!’它也會立即崩潰。”
“也就是說,這是種一次性的妖技。”言斬蝶說。
“沒錯!”那個組員答道,“見識過的人一般不會再上當,所以對同一批人只能使用一次。”
這簡直是一個巨大的玩笑,原本很多除妖師還在得意,這一次沒有折損太多人手就殺掉這麼多妖,結果全部全部都是夢幻泡影。佔了上風的戰局一下子被這些帶着奸詐嘲弄笑容的泥狐狸徹底逆轉了,他們陣亡二十多人,損失兩架呱武機甲,結果只是在和一堆爛泥巴作戰!
很多人灰心喪氣起來,更有人爲了同伴毫無意義的犧牲大哭起來,沒有什麼騙局比這更惡毒了,就好像你傾盡全部去愛一個網上認識的女人,最後發現是摳腳大漢一樣。整個戰場一下子被陰鬱的失落和絕望所籠罩。
“fuck!”抓狂的逸海蛟咆哮衝向那列火車,居然一口氣掀翻了“柳夢原”立足其上的那節車廂,上面的化身泥狐被摔了下來,摔個稀巴爛。
(作者,你這簡直坑爹啊……唉,我寫的時候又何嘗不心懷慚愧,不過我可沒把跟泥狐作戰的過程一寫十幾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