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絕望之中的抗爭,雙方力量的懸殊,和彼時的絕望無助,絲毫不亞於陸蘇成爲妖之後,面對仇牢、面對天傷、面對柳夢原的程度。那時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倔強的想法,他不要再這麼被欺負下去了,哪怕在這裡被打死也好。
混混們的拳腳像雨點一樣落在身上,陸蘇腦袋被踢了幾下,暈乎乎的,鼻子裡有溫熱的血流了出來。已經茫然一片的意識中,他彷彿只剩下自己咬緊的牙齒和這個被緊緊咬住的帶着煙臭和汗臭味還有點發鹹的手掌,咬肌繃緊到了極限,繃到有點發疼……
絕不鬆口,就是死也不要!
當他的意識就要沉淪的時候,一個清脆而沉着的聲音從巷道的另一端傳來:“住手,你們這些人渣!”
所有人停下來向那邊看,當陸蘇透過他們腿腳的空隙,看見來者是喬暮時,驚訝讓他忘了自己正在完成的人生意義,情不自禁地鬆開了手。這個時候陸蘇是趴在地上的,身上到處是腳印和泥巴,衣服下面則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鼻子裡的血流個不停,眼睛也腫了一個。
喬暮慢慢走過來,走到幾個混混面前,站住不動,眼睛裡像燃燒着什麼似的。
“喲,打抱不平的啊!”混混頭點着她的腦袋說,“小丫頭片子,滾開!我們不打女孩的主意。”
喬暮那時的身高只達到這個混混腰部的位置,從陸蘇視角,他清楚地看見她突然冷笑了一下,然後穿在口袋裡的手像閃電一樣抽出,刺向混混頭的腹部,看不清她握的是什麼,那個人中了招,立即啊喲一聲彎下腰去。
她手中的居然是一把匕首!而且是那種專業的軍用匕首,和街邊小攤上的彈簧刀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喬暮抽出刀,右手持刀。左手擋在前面,這個動作顯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彼時後面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喬暮已經再一次刺出匕首,連續刺擊混混頭的肚子。他的身體一軟,倒下了。
當這個人倒下,衆人才看見這個十歲大的女孩,手中握着一把奇長的匕首,比她的小臂還要長。閃閃霜刃,沾滿鮮血。
“我c!”另一個混混大罵一聲,“老大被花了,幹她!”
他執出彈簧刀衝過去,輕敵要了他的命,只見喬暮向後一退,手裡的匕首來回晃動,一道道切在混混的腿上,當這個混混疼得彎下腰時,她按住他的肩。沒有絲毫猶豫地將匕首刺進了他的心臟。
抽刀的時候大股的血涌了出來,這個人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栽倒在地,身下的血流不止。其它人嚇得腿腳發戰,大叫着“出人命啦!”跑開了。
這一幕把陸蘇也看呆了,但是他一點也不害怕,因爲他知道喬暮是來救自己的,而且在他小小的腦袋中,這些混混都是該殺的人渣。
喬暮把匕首上的血在死人的背上擦了擦,從口袋裡摸出一個k鞘。將匕首收起,放回褲子裡(她的衣服裡似乎有一個裝匕首的暗袋)。然後她走過來,向着地上的陸蘇伸出手,那時她的眼神深深地印記在陸蘇的心上。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絲毫不像一個殺人兇手,他所能想到的比喻就是,她是一個大俠!
陸蘇被拽起來,喬暮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鼻子的血,皺着眉頭說:“你怎麼會被這些人欺負。”
“你快跑吧。你殺了人,**會來抓你的。”
喬暮卻笑了下:“我不在乎!”
“那個……謝謝你。”
“不客氣。”
喬暮帶着陸蘇去了學校的醫務處,他全身上下到處是淤青,然後她就回家了。陸蘇的父母當然被嚇壞了,不過當時讓他整夜難以入眠的事是,自己害了喬暮,她一定會坐牢的!一定會的。
他感覺深深的良心上的不安,以致於這天夜晚變得漫長無比,第二天走進教室,看見喬暮好端端地坐在那裡時,他驚訝不已,激動得差點大哭起來。
“你……爲什麼沒被抓啊。”陸蘇問。
“我和你說啊,小孩子殺人是不犯法的。”喬暮煞有介事地說。
“哦?”陸蘇相信了,“你的刀我可以看看嗎?”
“可以!千萬別告訴別人,我爸爸不讓我帶出來。”她從書包裡拿出匕首,切橡皮給他看,果然鋒利無比。
兩人居然埋着頭聊了很久,話題從陸蘇的家人到喬暮的家人,她的家庭似乎很奇特,父親幹着某種非黑非白的工作,涉及到秘密的問題,她會自動緘口不言,大概是被家人反覆叮囑過。那個早上,兩人居然像朋友一樣相處,上課的時候彼此對望一眼,會默契地笑一下,小孩子當然不會有情愛的想法,陸蘇最大的感觸就是,喬暮好厲害!
結果第三節課的時候,有警車駛進了學校,外面的騷動讓課上不下去了,很多同學趴在玻璃上好奇地往外看。當他們看見幾個一正本經的大蓋帽朝這邊走來時,大家都興奮起來,有人認爲那些人是來抓老師的,因爲他喜歡打不守紀律的學生,這個猜想搞得老師很尷尬,在那裡坐臥不寧。
大蓋帽沒有立即進來,他們在走廊上和校長說了幾句話,還有另外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留着灰白的鬍鬚,很瘦,卻有一種沉穩的氣勢,喬暮吐了吐舌頭說:“是我爸!”
“他們是來抓你的嗎?”
“不知道,如果他們要抓我,我爸爸會把他們都打死,然後帶我逃到外國去。”
“外國一定比美國還要遠吧。”
接着校長走進來,強壓住一屋子吵槽槽的聲音,說:“喬暮來一下!”
她起身,在大家的注視中走出去,後來喬暮上了警車的時候,教室裡簡直炸開了鍋,這天上午最後一節課實在沒法上了,老師乾脆讓大家自習,其實班裡熱鬧得像過年一樣。看着喬暮空下來的座位,陸蘇一直在擔心,放學的時候他鼓足勇氣去找老師,問:“老師,喬暮會坐牢嗎?”
“坐牢?”老師楞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應該不會吧。”
後面的事情陸蘇一點也不知道,因爲喬暮從此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連她的特品都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什麼人拿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陸蘇一直在自責,後來他爸爸告訴他,喬暮不會坐牢的,因爲小孩子殺人不犯法,那個時候大人說的話就是絕對正確的,因此陸蘇也稍稍安心了一點。
只不過,看着空蕩蕩的座位,他有時會很想念這個扎着高馬尾的女生,想念他們僅僅持續了幾個小時就匆匆中止的友誼。
漸漸的,喬暮的樣子在腦海中淡去,不過“喜歡比自己厲害的女人”這一點,也許是從那個時候植進自己心中的吧。也許他那裡懵懂的內心中,有過一點點對喬暮的喜歡,只是這點情感也隨着時間慢慢淡去了,最後變成了內心的一道星光,雖然再也體會不到它的溫暖,但是仰望時卻能有一種讓自己堅強起來的勇氣。
此時海平面上的紅日已經冉冉升起,兩人泅着水,看着回憶中的人在近在眼前,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陸蘇突然問:“你後來坐牢了嗎?”
“什麼?”喬暮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沒有,我爸爸替我擺平了,不過我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你爸爸很喜歡你?”
“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吧。”
陸蘇沒有八卦地打聽她的家世,不知道也許更好,這時喬暮說:“那個時候,你很勇敢。”
“爲什麼突然這樣說。”
“我一直是這麼認爲的,你沒有像我這樣學過武術,卻敢向那羣傢伙反抗,你真的真的好勇敢啊。”
“你就是因爲這個喜歡上我的?”
“喜歡?”她露出噁心的神情,“別自作多情了。”
“是是,後來你去了哪,轉學了嗎?”
喬暮沒說話,平靜地泅着水,陸蘇以爲她生氣了,印象中喬暮的怒點沒這麼低啊。
她脫口而出的話卻把陸蘇嚇了一跳:“我有喜歡過你。”
“什麼?”
“別誤會啊!轉學之後,我經常想起你,這種想念應該說是那種‘如果能成爲朋友就好了’的遺憾吧,畢竟我這樣的性格,很難和人交上朋友。你是我第一個很想成爲朋友的人,而且還是男生。”
“我也是……一樣的遺憾吶。”陸蘇苦笑了一下。
前面的喬暮突然停下,轉過身,纖細的胳膊從水裡伸出來:“來,彌補一下遺憾吧。”
“拉手?”
“恩恩!”
其實從海島基地逃命的時候,拉手的事情很多,當然那並不是爲了拉手。陸蘇把手伸過去,兩人的手在海面之上交握在一起,他們相視一笑,一如十幾年前還是十歲孩子時的那天早上一樣默契。
“會跳舞嗎?”她問。
“不會,但我看過。”
“我也是,來跳個華爾茲吧,等跳完這個舞,會有奇妙的事情發生。”
“好,我拭目以待。”
兩人拉着手在水裡轉圈,陸蘇把手放在她頭上,喬暮抓着這隻手身體旋轉一圈,然後靠攏過來,不過並沒有親暱地捱到一起。
晨曦中,大海里,兩人踩着水慢悠悠地跳着這支四不像的華爾茲,彼此卻樂在其中,實在是非常有趣的體驗。
當“舞蹈”結束的時候,突然有個東西疾速地從海水中升上來,兩人被頂着升離了海面。那是一個巨大的像珊瑚礁一樣的東西,表面嶙峋崎嶇,足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大股的海水從它的四周流淌着,這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