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所料不錯, 聖旨剛下了沒多久, 消息靈通的開封上層人士們便紛紛行動起來,先後登門道賀。他們即便不親自來,也是打發家中有臉面的管家、主子陪房等人前來,一個兩個笑容可掬,說不出的恭敬有禮。、
這些人裡頭有杜瑕本就認識的,也有原本對自家不屑一顧, 這回卻終究低了頭,主動靠攏的, 基本上開封城內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有了動靜。
得虧着杜瑕是在孃家, 還有兄長杜文幫忙接待一二, 不然若只得她自己來,恐怕忙也要忙死了。
不多時,唐洌竟親自來了,剛一下馬就對二人拱手道賀, 笑道:“恭喜恭喜, 父親聽了也高興的, 只是不便過來,便打發我來跑腿兒, 你們儘管使喚,只管飯即可。”
這種場合,唐芽確實不好出面。因爲他如今的位置太高了,若是他一露面,說不得杜家人還要招待他, 便是往來人員沒準兒也要打些小算盤,萬一鬧出個喧賓奪主來,當真不美。
杜瑕和杜文都感激非常,忙邀請他進來,又笑道:“我家雖是寒門小戶的,旁的沒有,山倒有幾座,飯食管夠!”
“你們莫要過謙!”唐洌擺擺手,朗聲笑道:“如今哪裡還有人敢說你們是寒門小戶?大祿朝統共才幾個爵爺,若你們還這麼着,其他大半人家都要臊死了!”
幾人都是多年的交情,又皆是性情爽直之人,唐洌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當即叫隨從先把禮送進去,然後往門口一站,與杜文一同接待起外來賓客。
原本因着這道旨意,衆人便已在心中將杜、牧兩家的位子狠狠提了一提,這回竟見到唐閣老的愛子站在門口迎來送往,妥妥一副主人款兒,後頭來的新貴牧爵爺的正經師兄洪清洪大人反倒略略靠後了,越發不敢怠慢,便又將面上笑容真摯了幾分,腰和腦袋也彎的更低了。
杜文同唐洌等人在門口一接待便是將近一個時辰,偶爾眺望一番,遠處竟還有零零星星往這邊來的車子,好一個活生生的門庭若市!
不多時,就見一架材質格局分外不同的馬車晃悠悠駛來,待到杜家門口了才緩緩停住,又有一個小黃門唱道:“九公主到!”
衆人大驚,慌忙行禮,杜文等人卻狠狠皺起了眉頭。
三皇子還在大理寺押着呢,她不說爲自家兄長奔走,卻在這個當兒親自道賀,若說沒什麼划算,當真是鬼都不信的。
Wшw¸Tтkд n¸CΟ 趁着九公主下車的當兒,唐洌悄聲對杜文道:“不必擔憂,只當我沒眼色,在這裡賴一宿便罷!”
唐洌在這,一定程度就代表了唐芽本人的意思,九公主自然也得顧忌他老人家,便不敢輕舉妄動。
杜文聞弦知意,迅速朝他投去感激一瞥,低聲道:“好兄弟!”
不過這卻不夠。因爲,九公主是女子!
到底男女授受不親,莫說唐洌賴在這裡不走,便是隻有杜文一個,難不成她還會叫一個已婚男子與自己共處一室麼?
或許她這次過來本就不是衝着自己來的,而是……妹子!
果不其然,等杜家人恭恭敬敬的迎了九公主進去,後者謙讓一番坐了主位,先說了一通吉祥話,又當堂叫他們瞧了自己送的賀禮,說自己如何如何替他們高興,再誇了毛毛幾句,這才說想去杜瑕的書房一觀。
“先生久無新作,皇祖母也等得焦急,她知你我甚是要好,也時常叫我催着些個。”九公主笑的溫柔從容,表情真摯,不僅不像一個上躥下跳想把親哥哥撈出來的,也好似從她口中說的話全是真的一般,“我雖寫不來這個,卻也知道大凡似先生這般大手,總要講求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強求不來。不過擇日不如撞日,好歹來了一遭,不知可否借書房一觀,也好叫我回去有話說,能交了差事。”
這高帽子戴的着實嚇人,杜瑕只覺得渾身發毛,恨不得這會兒就走水,把自己的書房燒了。
殿下,什麼“你我甚是要好”,臣婦擔不起呀!
去書房參觀什麼的,很明顯就是有話要說呀。
本來九公主送的賀禮就已經過分貴重:皆是外頭難見的宮廷之物,價格昂貴不說,關鍵意義非凡。想來除非唐芽那等地位的,或是真的膽子大、心思粗,不然絕對如杜瑕這般,只看後心中無端發毛。
常言道,無功不受祿,雖然是賀禮,可現如今兩邊往來早已大不如前,對方冷不丁這樣殷勤,只怕……他們回不起!
杜瑕勉強一笑,婉拒道:“公主過獎,不過雕蟲小技哄人一笑罷了,說是書房卻叫人臊得慌,並沒有什麼,地方也小,恐騰挪不開。再者臣婦久不在此居住,早已是什麼都沒了的,實在無甚可看。”
九公主置若罔聞,輕笑一聲,竟直接拉着杜瑕的手往外走,道:“先生說笑了,你的本子可是皇祖母都時常掛在嘴邊的,便是後宮諸多嬪妃與皇子妃也都看,還排了戲呢,難不成都是大家胡說的?”
她雖是笑着說的,可話裡的意思卻很不客氣,幾乎是在明晃晃的威脅,若杜瑕再繼續推辭,那便是說太后等人沒眼光,不識擡舉了。且不管是表情還是眼神,都不那麼柔軟,拉着杜瑕的手更是力氣不小,半點沒有鬆開的意思。
且不說杜河與王氏早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杜文等人看的也是直皺眉:九公主等不及了。
唐洌年紀小,家境好,膽子也大,當即忍不住出言道:“九公主,這不大合適吧?都言客隨主便”
他還沒說完,九公主卻已經笑出聲,漫不經心的說道:“呦,唐公子也在,話怪多的。”
唐洌是唐芽的老萊子,自己也出息,備受疼愛,何曾受過什麼委屈?便是當年聖人想拉攏唐芽,欲叫唐洌進宮當個伴讀,也是唐洌自己不樂意,唐芽順勢給推了的。就這樣不給聖人面子,聖人也不敢拿他家如何,幾個皇子平日裡見了他也得是客客氣氣的,今兒卻被這麼個公主當面陰陽怪氣的譏諷多管閒事,如何忍得?面上立即就帶出來了。
“且慢!”見情況不妙,杜瑕忙叫住唐洌,又深深的看了九公主一眼,點頭,同時朝書房的方向側了側身子,道:“公主請。天冷路滑,還請當心腳下。”
到底君臣有別,若在此地鬧將起來,雖說九公主佔不了什麼便宜,可也未必會吃虧。且此事因他們而起,怎好叫唐冽上陣?
況且,杜瑕尤其不解的是,她從未見過九公主這般失態!又是這樣的……有恃無恐!
九公主似乎篤定自己會幫助她,爲什麼?
近來天氣寒冷,又下了雪,地上便積了許多。正午陽光熾烈,不免化了些許,如今經寒風一吹,不少地方就上了凍,容易打滑。
方纔還笑吟吟的九公主一路無話,兩片形狀較好的紅脣抿得緊緊的,眉頭微蹙,眼底一片深沉,顯然是在算計着什麼。
寒風一吹,杜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比起身體上的寒冷,她更加無法忽視的卻是此刻正在心底蔓延的寒意!
九公主到底掌握了什麼?
等進了書房,又揮退伺候的人,九公主竟反而不着急了,只圍着這間不大不小的書房打轉,十分好奇的看看這兒,瞧瞧那兒,嘖嘖稱奇道:“真想不到,那樣多的好本子,先生竟是在這般簡陋的居室之中寫就的,當真叫人佩服得緊了。”
“公主過獎,”杜瑕面無表情的說:“這已是好的了,不過鄉野村民而已,想來也入不得公主的法眼。若再往前推幾年,臣婦更是身居茅檐草舍,想來公主也是不可貴足踏賤地的了。”
兩邊幾乎已經正式鬧僵,杜瑕也懶得再如以往那般小心翼翼,言辭中隱隱帶了刺兒。
九公主顯然也品出她的敵意,不再繞彎子,徑直去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一抖袖子,輕飄飄道:“我要你協助我三哥出來。”
杜瑕不動聲色的說:“公主怕不是糊塗了吧,臣婦不過一介女流,哪裡有參與政事的資格呢?”
且不說如今三皇子處境尷尬,想撈他出來十分艱難,即便能,又幹他們傢什麼事兒?他們也不貪求什麼從龍之功的。且講的不客氣一點,這幾個皇子誰也別說誰,都不是什麼真無辜的貨,換誰登基都沒什麼要緊的,自家憑什麼要去摻和這個?
“杜夫人,”九公主幽幽道,“莫要裝糊塗,有什麼趣兒?你是女流,我也是女流,誰又說女流不能成大事?世人多有瞧不起女流者,可咱們卻能驅使兒郎賣命,豈不更是技高一籌?”
說完,她又拉起自己的衣袖,一邊打量着上面精緻的刺繡,一邊漫不經心道:“你雖不參與朝政,可你能說動你的丈夫,你的兄長,他們又能說動身邊好友、幾個師伯,乃至上頭的唐芽!做這些,又有何難?待到來日,你們能得到的回報絕對超出你們的想象!”
“公主慎言!”這哪裡是單純救人,分明是要造反了吧?!
九公主又笑了起來,眼中突然閃爍起詭異的光,陰測測道:“上輕車都尉,何等榮耀!大祿朝立國以來最年輕的爵爺之一!可等這位爵爺從邊關回來,還不知能不能見到他哥哥一面呢!”
“什麼意思?!”杜瑕的心頭突突直跳,意識到事情可能要糟。
“牧大人年青有爲,當真叫人敬佩的緊,可也架不住總有人在後頭拖後腿!”九公主歪頭看着她,竟有幾分無辜,“說起來,你那位大伯子也着實是膽大包天了,竟敢透販私鹽!大祿朝律法明文規定,偷販私鹽二十斤以上者,斬!他可是足足藏着兩百斤的私鹽票子,便是長十個腦袋也死定了!”
杜瑕也是熟讀律法的,自然知道九公主說的不假。
可問題就在於,這根本不可能。牧清輝生意做得好好的,日進斗金,光是南邊船隊的跨洋買賣就忙不過來,何苦還要想不開去冒天大的風險,去販什麼私鹽!
隨着一身冷汗,杜瑕腦海中瞬間劃過曾經匆匆出現,又被牧清寒以雷霆手段飛快抹殺的人:被牧清輝養在江南宅子的樂妓!
“是你們!”事已至此,杜瑕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索性攤開了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九公主笑的猖狂,帶着幾分孤注一擲的瘋狂道:“人證物證俱在,只要我一聲令下,明日牧清輝便會有牢獄之災!什麼上輕車都尉,莫說明日前程,他怕是連今日安生都沒了!坊間都雲先生與牧將軍如何恩愛非常,可我卻是不信什麼感情的,也想親眼瞧瞧,若來日他知道你本能救,卻眼睜睜看着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唯一兄長身首異處,會是何種心情?到那個時候,你們還恩愛的起來麼?”
九公主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可面上表情卻越發猙獰,最後終究是充斥着陰險與惡毒。
杜瑕只覺得自己兩隻眼睛都被這張臉刺得生疼,沉默良久才長嘆一聲道:“世人皆傳九公主如何禮賢下士、溫柔和煦,可恐怕這纔是你的真面目吧?若是他們瞧了今日的公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少廢話!”九公主終於徹底撕開了僞裝,直接逼問道杜瑕的臉上去:“牧將軍身在前線,消息不靈,鞭長莫及,如今牧家幾代人數十年的商號,一家人的性命前途,商號上下成千上萬人的活路都只能依仗你一人!若你聽我調遣,那販賣私鹽的證據便永不會有見天日的一天;若你非要逆我的意,且等着家破人亡的那天吧!”
牧家商號乃是牧清寒的爺爺成立的,到這會兒已經足足經歷三代人,共計七十年有餘,分號遍佈大半個大祿朝,從上到下用到的掌櫃、夥計等何止數千!且每人背後少說有幾口等着當家男人掙錢養家……
若牧家商號果然倒了,不說參與其中的人要絕了生機,甚至於它的根基地——山東的經濟都要跟着抖三抖,便是周邊省市也必然要遭受波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即便三皇子與九公主他們並未事先佈置,只要真想整牧清輝,饒是需要多費點功夫,也能叫他褪層皮,更何況還是這樣早就暗中謀劃好了的!
這已經是杜瑕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危機了!
答應,說不得就意味着將包括杜文、肖易生、何厲、甚至唐芽等人綁上賊船,再者他們看在牧清寒的面子上答應是一回事,不答應又是一回事!到時候恐怕不等三皇子被救出,牧清寒與杜文就已經衆叛親離,屆時只剩投靠三皇子一條路!
可不答應?三皇子儼然已經到了危急關頭,無所顧忌,拉些人陪葬什麼的也非難事!
而且類似這種“敲詐勒索”的案子,杜瑕最顧忌的還有一點:得寸進尺。
即便自己答應了,且也拼了命將三皇子撈出,那所謂的“販賣私鹽”的證據始終握在九公主手中,便是個不定時炸彈!日後他們這些人便如同被栓了繩子的狗,而繩子的那頭就捏在她九公主手上,她叫大家做什麼,大家便得做什麼。
九公主丟下一句“給你兩日時間,你且好好想想吧”就走了,而杜瑕甚至連她到底什麼時候走的都沒注意到,只一個人坐在書房窗邊發呆。
還是杜文擔心她,眼見着九公主都走了,自家妹子卻遲遲不出來,乾脆找了過來,又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短短片刻,杜瑕腦海中卻跑過了許多念頭,如同被亂麻裹住的走馬燈,紛紛擾擾,越發理不清頭緒。
見她這般罕見的失魂落魄,更兼臉都白了,手也冷了,杜文嚇得不輕,只一疊聲的叫人去煮姜棗茶,又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着她的脊背,軟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杜瑕這纔回神,衝他勉強一笑,道:“我無妨,只是,卻有件大事要同你們說。”
不管九公主心中到底如何計劃的,此事實在太大,便是杜瑕再自負,也知道單靠自己的力量絕對應付不來,這才決定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
人多力量大,再者更有唐芽一等久經官場、足智多謀的,想來大家羣策羣力,總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的。
杜文見她這般鄭重,且九公主確實來勢洶洶,也不敢大意,忙道:“也好,我這就去把人都打發了,也叫小唐和師兄他們家去。”
“不必!”杜瑕道,又嘆了口氣:“此事說不得還得請大家幫忙哩。也罷,哥哥,我先同你說了,你也幫我拿個主意,看是瞞着他們,還是怎樣。”
說完,杜瑕當真就將牧清輝在外偷養外室,牧清寒知道後直接叫張鐸將人斬草除根,兄弟二人鬧僵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甚至就連商氏的反應也沒瞞着。
“正如九公主所言,如今他們就剩彼此了,眼下雖然還有些疙疙瘩瘩的,可也不是什麼大事,若大伯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即便慎行明理,不會責怪我,可他下半輩子都要怪自己了!有了這樣的心結,叫他如何安生?”
若她不說,杜文還真不知道期間竟然發生了這樣多的故事,一時都聽住了。
杜瑕頓了頓,索性將後頭自己通過各種途徑查到的消息一股腦兒說了:“……我總覺得這事兒沒完,慎行也一直叫人在那頭盯着,原本我們並不確定是哪家,可如今看來,便是三皇子一脈,恐怕當時十二皇子也有份參與,只是不知對三皇子暗中謀劃的事情知不知情,又或是知道多少……還有,哥哥你可記得原先咱們在陳安縣時,有個方大戶?我同那方大戶的女兒,方媛十分要好,前些年她也嫁到南京揚州府的織造柳家,而這柳家便一直同三皇子有往來!”
聽到此處,杜文已經是完全呆了,良久纔回過神來,喃喃道:“好妹子,你們竟暗中查了這許多事,着實叫我驚訝。”
他素來聰慧,這會兒邊聽邊想,已經是將各處線索都理順了,且隱隱覺得事情並不是全然沒有轉機,竟有可以加以利用的地方!
杜文在屋內倒揹着手,打了幾個轉轉,最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對杜瑕道:“好妹子,你且莫要驚慌,天無絕人之路,暫時也莫要對外聲張,可巧小唐也在,我這就同他家去,先問問師公的意思!”
見他這般沉靜,杜瑕只覺得有了主心骨,心中的慌亂竟緩緩消退了,忍不住上前抓住杜文的袖子,如兒時一般叮囑道:“哥哥,千萬小心,也,也莫要太過爲難。”
說到最後,她已隱隱帶了鼻音。
饒是從未真正深入朝堂,可杜瑕也知這回萬分兇險,一個鬧不好,非但救不了牧清輝,怕也會叫自家兄長受牽連,哪裡能不難過呢。
杜文怔了下,卻笑起來,又屈起手指,往她鼻樑上頭輕輕一刮,低聲道:“傻丫頭,哥哥本就該給妹妹遮風擋雨的,兒時你顧我良多,此時也該叫哥哥威風一回啦!”
話未說完,杜瑕眼中已泛起霧氣,只努力忍着,不叫它們化作眼淚掉下來。
杜文替她攏攏額發,又拍了拍她的頭,這才甩身出去,一襲藏青色繡青竹紋的棉袍在空氣中狠狠化開一個圈,破開冬夜冰冷的空氣走遠了。
因事關重大,洪清本人又是個只想着做學問,不愛參與政斗的,杜文便先沒同他說,只若無其事的招待一回,然後便叫大家散了。
洪清雖不愛摻和,可也不傻,非但不傻,對許多事情也十分敏感,早已覺察到師弟有事情瞞着自己。
可既然對方不說,他也不好主動問,再者,他也十分信任這個師弟不會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因此也只是在臨走之前重重拍了拍杜文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我便如異姓骨肉,眼見着要忙起來了,若有愚兄能幫的上的,儘管開口。”
杜文心下感動,卻終究不好多言,只是說自己曉的。
見他果然不欲拉自己下水,洪清是既感動又無奈,到底搖搖頭,轉身去了。
稍後,杜文藉口送唐洌回家,徑自見了唐芽,將杜瑕與自己說的事情都事無鉅細的說了,末了還講了自己對此事的推測。
“我想着,堵不如疏,”杜文想了想,道:“夜長夢多,且把柄握在對方手中,且不管幾分真幾分假,只要他們想要興風作浪,我們便永無寧日!慎行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若日後知道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死,當真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呢!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化被動爲主動……”
唐芽端着茶盞沉吟片刻,不答反問:“你方纔說,十二皇子?”
杜文點頭道:“是我妹子覺得有蹊蹺,就一直叫人盯着,十二皇子確實同柳家有往來,不過還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三皇子的安排。”
唐芽聞言冷笑一聲,道:“他畢竟太嫩了些,便是知道,恐怕也只是三皇子想讓他知道的。”
事關皇位,便是同胞兄弟尚且相互防備呢,更何況是這種?當年皇后護着十二皇子的生母,不過也是存了利用的心罷了。當初三皇子的生母利用十二皇子的生母,而今他就利用十二皇子,也算一脈相承了。
唐芽又想了一回,將修剪的整整齊齊的鬍鬚捋了一回,道:“如此,十二皇子可用。”
杜文聽後,眼睛一亮,追問道:“您是說,十二皇子的眼睛,是三皇子弄壞的?”
唐芽呵呵幾聲,漫不經心道:“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誰壞了他無關緊要,眼下要的,卻是他能壞誰。”
對於十二皇子的事情,其實唐芽一早就有結論:儘管表面上看是三皇子動機最足,可也許還真不是三皇子乾的!
而聖人雖然在第一時間就叫宋平“徹查”到底,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好歹也是在皇位上一坐二十載的人,他能猜不出這件事情藏頭到尾都與自己其他幾個兒子脫不開干係?若真要徹查,少不得拔出蘿蔔帶出泥,牽連一衆皇子、大臣……
水至清則無魚,已經爬到有能力參與奪位的大臣們,又有幾個手上沒沾過血?只要聖人沒糊塗到家,就必然不會真的執着於真相。
不過正如他方纔所說,究竟是誰幹的,真相如何已經無關緊要了,對他們而言最迫切的,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在化解危機的同時,實現利益最大化。
既然三皇子與十二皇子之間早已是不死不休,兩人卻都遲遲未向對方下死手,他們何不順水推舟,輕輕推一把?
杜文瞬間福至心靈,點點頭:“三思明白。”
說完,卻又有些愧疚的說道:“三思無用,叫師公操心了。”
他知道唐芽素來不愛管閒事,這回若不是自己求上門,唐芽還真未必會搭理!
唐芽也不廢話,只是擺擺手,頓了下又微微蹙眉道:“那牧家商號我也有所耳聞,這幾年當真風頭正勁,慎行的那個兄長……也不是什麼省心的。”
都說樹大招風,牧清寒以一屆商戶之子爬到如今的地位本就惹眼,又是那樣剛直不阿的性子,明裡暗裡不知多少人恨他哩!那牧清輝也有些年紀了,怎的反而不知收斂?這些年自己這個徒孫倒是謹言慎行的,字如其人,可那牧清輝反倒得意忘形了,叫人說什麼好?
這麼些年了,能入他眼的徒孫統共就這麼兩個,眼見着牧清寒只要能安全歸來,便是前途無量,偏偏在這當兒又給自家哥哥拖了後腿!唐芽哪裡能眼睜睜看着這麼個好苗子毀在這上頭!
“說來那人也是有能耐的,膽大心細,牧家商號也是經他之手才爬到如今大祿朝一等商號的地位,且兄弟又爭氣,便是個聖人,心中也難免歡喜,這才叫人有機可乘。”
到底杜文當年也曾受過牧清輝的恩惠,且這些年兩家往來甚密,他也將牧清輝當做半個兄長,這會兒雖然難免惱火他因作風張揚而招惹是非,卻也未行小人之舉,說話乃至評價都相當客觀。
唐芽也是知道這兩家故事的,只是瞧了杜文一眼,非但未怪他替牧清輝開脫,心中甚至還暗贊他有情有義,做人不忘本,只嘴上仍道:“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既然想做得一流,如何還能同尋常人一般懈怠?他豈不知自己早已不再是等閒商人,已有了牽一髮動全身的資本?”
不管哪行哪業,一旦做到極致,影響力往往便會無限擴大,更何況牧清輝手握能使鬼推磨的鉅富!
事到如今,杜文贊同不是,反駁也不是,真是有些兩頭爲難,只好立在原地垂手聽訓,老實的不能再老實。
他這個樣子,倒叫唐芽看的笑了,笑罵道:“卻又裝什麼乖?杜氏狂生何來這般惺惺作態!”
要說杜文搖身一變,成了何厲的乘龍快婿之後,學的最多的便是老丈人那順杆兒爬的脾性。
這會兒見師公已經笑得出來,杜文心中先跟着鬆了口氣,知道對方必然已經有了對策,當即笑嘻嘻的湊過去,狗腿兮兮的替唐芽斟茶捏肩的,只繼續恬着臉道:“師公火眼金睛,我是再瞞不住的,只我只有一個妹子,也只有慎行那麼一個妹夫,毛毛才幾個月,多麼可憐,還請師公恁老人家多多勞心!”
唐芽讓他這幅樣子弄的渾身發毛,又忍不住笑道:“說過多少回了,你不是拍馬屁的手,莫要再做此態!”
讓杜文面對面罵人行,叫他背後耍心眼兒也成,可唯獨不敢讓他拍人馬屁,做些阿諛奉承的事兒。倒不是他不盡力,而是……還不如不盡力!
等杜文退到一邊,唐芽又道:“你且莫要聲張,家去同你妹子說,頭一個叫她將此事告知牧清輝;次一個傳信與南邊的人,將一應消息情報都儘快傳過來。”
說到這裡,唐芽又捋了捋鬍子,緩緩道:“讓她同九公主說,再多要些時日。”
說罷,又哼了聲,慢悠悠道:“老夫畢竟是個匹夫,冥頑不靈,哪裡是那般好說服的!”
江南離這邊太遠了,他們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