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愛護兄弟, 當真爲我輩之楷模!微臣每每思及便感慨萬分, 震動不已, 私以爲將來太子殿下定能爲一世賢臣,流芳千古!”
原本聽說杜文來求見自己, 皇太子還有些得意, 以爲能看到他搖尾乞憐的樣子, 怎麼這會兒越聽越不對勁兒呢。
合着他是說自己絕對繼位無望, 只能爲人臣,而不可爲人君!
“你大膽!”皇太子勃然大怒道。
“臣放肆。”杜文不卑不亢的答道。
雖然是請罪的話,可他的表情和眼神卻看不出一點兒悔意, 只叫皇太子越發火冒三丈起來。
杜文的膽量自不必說,當初還是一名小小秀才之時就敢在旱災肆虐之際到處遊走,後又順利躋身朝堂之上,這些年也算身經百戰, 看夠了天子一怒與權臣之爭。而在他的心中, 恐怕這位有名無實的皇太子遠不如手握實權, 門徒遍地的魏淵的威脅來的大, 自己尚且不懼魏淵,又如何會將他的怒火放在眼中?
而皇太子……也當真是知道自己暫時不能把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鋼豆子怎麼樣。
皇太子在心中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不住告誡自己要有風度, 畢竟他會是在不久的將來君臨天下的人, 父皇尚且時常被御史臺那些老頑固掀老底罵商人之子,若是自己連這點閒氣都受不了,又如何爲人君?
他努力定了定心神, 冷笑着問杜文:“哦,孤倒真要聽聽你的高見了。”
杜文一臉無辜的驚訝,好似他不明白簡直就不配爲人一般的道:“怎的,殿下不知?”
皇太子一張臉都漲紅了,看上去似乎隨時想要叫人將這狂徒拖出去亂棍打死。
看着他,簡直在看一個年輕版的唐芽一樣!
好在杜文雖然狂傲,也並非全然沒有一點數,刺激也是點到即止,眼見這皇太子快要承受不住,便略略收斂了,正色道:“微臣知殿下打算,也正因爲知道,所以纔對您的所作所爲倍感驚訝。”
皇太子冷笑不已,施施然回到上首坐了,一邊給自己斟茶,一邊慢條斯理道:“何故?”
他的打算,說到底不過是繼承皇位罷了,原本他還想開口否認的,可又轉念一想,明人不說暗話,這點心思誰猜不出,也不必藏着掖着。
杜文道:“觀眼下,有望繼承大位者寥寥無幾,原本,微臣私以爲殿下實乃頭號人選。奈何殿下卻總是做些爲他人作嫁衣裳的舉動,微臣實在看不下去,這才大膽進言。”
說話間他還不住的長吁短嘆,表情十分遺憾,幾乎就要明晃晃到說到皇太子臉上,說他是個蠢貨。
顯然皇太子這點察言觀色的眼力價還是有的,臉色頓時又不大好看,只到底強忍住了怒氣,準備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若還是這般的無禮言行,屆時再推出去砍了不遲。
“眼下最能對殿下構成威脅的,非出身高貴的三皇子莫屬,其生母乃當今元后,且禮賢下士,聲名遠播,好在前番他陰差陽錯進了大理寺,聲望跌至谷底。如果我是殿下,必然要藉此良機,一舉絕了他一切可能,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皇太子輕嗤一聲,不以爲意,顯然認爲杜文說的是廢話。
杜文卻突然話鋒一轉,痛心疾首道:“可殿下卻是如何做的呢?竟然在爲三殿下洗刷冤屈,當真是大公無私,叫微臣感動極了。”
皇太子聽到這裡,不由得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大罵道:“別以爲孤不知道你打到什麼主意,不過是想替你那奸商姻親打通關節罷了!你若是想憑這三寸不爛之舌就拿孤當槍使,那就大錯特錯了。”
杜文一動不動,只垂着頭安安靜靜的聽這杆槍罵,心道饒是你如何暴跳如雷,老子也使你使定了!
一直等皇太子罵完了,氣喘吁吁的站在那裡叉腰,杜文才又裝模做樣的嘆了口氣,循循善誘的問道:“請問殿下,三皇子當初是如何進去的呢?”
皇太子不耐煩的說:“自然是因爲十二弟受傷。”
杜文又問:“那之前朝臣聯名上書,九公主四處奔走,分明三皇子已經快要被放出來了,又爲何反而被聖人按下去了呢?”
以爲三皇子呼聲甚高,黨羽不少,之前雖然有人背叛,可到底還有死黨上竄下跳,遊說了不少讀書人,與九公主前朝後宮連成一氣,幾乎說動了聖人。然後……
皇太子忽然將眼睛都瞪圓了,指着杜文驚道:“是你們做的!”
這麼看來,這件事當真從頭到尾都充斥着陰謀的味道!
說完,他卻又突然覺得不對勁,當即起身打起轉兒,邊轉邊喃喃道:“不對,不對!若當真如此,你們豈不是反而親手將那牧清輝推入火坑?說不通,說不通……你們是十二弟的人?!”
眼見他越猜越離譜,杜文心中驚駭萬分,心道再這麼下去不行,誰知道他又會做甚胡亂猜測,忙止道:“非也!殿下莫要多思多想,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師公何等人物,殿下與三皇子等人多次招攬都未曾理會,如何會站在十二皇子那處?”
皇太子一怔,雖然覺得這話的確有點不大中聽,可還真叫人無法辯駁!
對呀,唐芽何等人物,他們這些早已成年、有權有勢的皇子尚且招攬不動,十二弟不過跟在老三屁股後頭的哈巴狗,要什麼沒什麼,又哪裡來的臉面!
心裡是這般想的,可皇太子嘴上卻不能贊同,不然豈不是叫這廝越發得意了?
見皇太子默然不語,杜文也知道他內心必然已經動搖,便趁熱打鐵道:“殿下,您說微臣有私心不假,因爲微臣確實想將牧清輝救出,可此事與您卻也並非全無好處。”
既然想合作,那麼便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開誠佈公,一味否認只會增加彼此的不信任感,而鑑於他們相互之間本已經存在了足夠多的相互猜忌……
皇太子沉默良久,這才慢條斯理道:“孤能有什麼好處?”
若是將牧清輝扣下,說不得自己還能得個幾百萬的家財,什麼人心收買不來?不過話又說回來,若真將牧清輝弄死,豈不是側面印證了三皇子的無辜?如此縱虎歸山,便又給自己平添一層障礙。
可若是真如杜文所言,想方設法爲牧清輝洗白,將三皇子招攬不成意欲脅迫的罪名釘死了,他也就順勢少了一個對手,且名正言順,誰也不會說自己什麼!
然而……
那畢竟是數百萬兩的白銀呀!就此白白放過,便如那到嘴邊的熟鴨子飛了,當真肉痛。
杜文知道皇太子與牧清輝無仇無怨,此番盯住不放,恐怕也是圖財。須知皇太子沒有外家支持,便如天生缺了一臂,而奪皇位這種事情非同小可,一不小心便要掉腦袋的,想叫人死心塌地爲你賣命,光靠一張嘴皮子可不夠,還得有實實在在的好處!其中很重要的一項便是銀子。不然你以爲軍中那些頭腦簡單的武夫,爲何會這般擁戴二皇子?還不就是因爲肅貴妃,幾乎將孃家所有家底都壓上了!
“那牧清輝混跡多年,想也知道破財免災的道理,”杜文忙道,“若殿下能玉成此事,且不說牧家人會如何感激,便是微臣同牧將軍,說不得要會領您的情呢!再者,還能將三殿下死死壓下……豈不是,三全其美?殿下又何樂而不爲呢?”
杜文的口才當真一流,眼神表情語氣無一不是滿滿的蠱惑性,只叫皇太子不自覺的便順着他的思維,一同浮想聯翩起來。
是呀,如今連唐芽都在替牧清輝求情,若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治牧清輝於死地,莫說結盟,恐怕又會憑空多增幾家仇人,屆時便是得了錢財也多了阻力,很有些得不償失。
可假如自己能夠一力促成此事,化干戈爲玉帛,救牧清輝與水火之中,難不成他會不給自己好處?且就如杜文所言,不管是他還是那牧清寒,便是唐芽,說不得也要對自己大爲改觀了!
是要幾個敵人,還是要幾個盟友?
皇太子只在心中打了個轉兒,便已經隱約有了答案。
眼下形勢及錯綜複雜又日趨明朗,瞬息萬變只在眨眼間,頗有些勢單力孤的皇太子承擔不起一點風險。
他沉思片刻,努力矜持道:“此事於孤而言,並不難辦,可你也知道,人生在世,講究的便是一個誠字,不誠不足以立本!”
杜文了然一笑,衝他拱手,道:“殿下放心,這點主微臣還是能替他做了的。”
皇太子嗤笑一聲,似乎並不大信。
杜文並沒告訴他自己之前已經見過牧清輝了,又很有眼色的道:“殿下處事穩妥,微臣自然也得謹慎些纔好,不若微臣親自去對他曉以利害,得個確實的信兒。不過,如今牧清輝被關在大牢之中,卻是進不去。”
“這有何難!”皇太子傲然一笑,終於從杜文身上找回一點優勢,當即毫不在意的取出一塊腰牌,遞與他道:“持着孤的腰牌,暢通無阻!”
杜文剛要去接,皇太子卻又突然將手收了回來,陰測測的警告道:“不過,莫要打量孤是好糊弄的,若叫孤知道你拿這腰牌去做了旁的,你的腦袋,你家人的腦袋,孤自會叫人一併取來!”
能在那樣尷尬的境地中成長到現在,且饒是中間不斷有小皇子降生,以及後宮嬪妃們或明或暗的上眼藥,皇太子竟然還是穩穩當當的坐在這個位子上,可知並不是草包,便是手上,也不是乾淨的,因此此等眼神一出,竟真的叫杜文心頭打了個突。
不過很快的,杜文就將這心思抹去,不動聲色的接了腰牌,一字一頓道:“微臣明白。”
便是刀山火海,又如何?!
吾獨往矣!
因皇太子給了腰牌,若自己不去大牢裡走一趟,浪費不說,也容易叫他疑心,因此杜文真就叫家人收拾了些吃喝用具,還有一整套輕襖、輕被的,一發送了進去。
牧清輝見他這麼短時間便去而復返,更搬家也似扛了這許多東西,還詫異來着,聽了杜文的解釋才哭笑不得,又十分敬佩。
“怪道天下這般厚待文人,當真張口閉口顛倒乾坤!”
因此番是有皇太子的腰牌進來的,兩人不復之前倉促,不慌不忙的說了好些話,杜文這才一臉沉痛的出去了。
等進了家門,早已等候多時的杜瑕立刻就迎上來,一臉關切的問道:“如何了?”
杜文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將自己隨意摔到椅子上,萬分疲憊的說道:“還好,太子意動了,不過這回大哥終究難逃要破財免災,說不得要放血出來。”
杜瑕聽了這個,一直懸着的心彷彿瞬間落回肚子裡,這纔跟着坐下,點頭,道:“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人在,就不怕什麼了。”
只要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杜文喝了幾口水,也嘆了一聲,道:“我也同大哥說了,大哥也是這個意思,唉,只是苦了大嫂。”
頓了下,他又問道:“植兒走了?”
杜瑕嗯了聲,道:“那小子也是等不及,早就打好包袱了,我冷眼瞧着,即便咱們不同意,說不得他也該連夜偷跑了!”
杜文聽後輕笑幾聲,且嘆且道:“倒沒白養。”
人可以沒有本事,可不能沒有良心,牧植雖然於讀書一道沒什麼天分,可平日裡就瞧着是個好孩子,這一回家中突遭大難,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或是逃避,竟主動要求家去幫母親分擔,可見是個有擔當的人,倒是叫杜文兄妹都高看幾眼。
幾日前的朝會上,魏淵公然替皇太子說話,欲要直接將牧清輝定罪,看似是因爲他同唐芽素來不對盤,既然對方要保,那麼另一方自然要罰;可更深一層的意義,卻是從側面暴露了一條訊息: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魏淵已經在暗中支持皇太子了!
杜文私底下與皇太子交鋒過後,覺得此人狂妄自大,手段狠辣,行事陰狠,爲收攏錢財不問青紅皁白,不管是非曲直,不惜害的人家破人亡,非明君之相。且他早與魏淵暗通款曲,若他上位,說不得就要擡舉魏淵,屆時唐芽多年來所付出的心血豈不統統都要付諸東流?
而且此人如今就已露出窮兇極惡的貪婪之相,若來日得勢,又有恩於牧清輝,豈不是越發要予取予求了?長此以往,哪怕牧清輝玩兒命的賺錢,恐怕也不夠他揮霍的……
且就是杜文、牧清寒和唐芽,也都算是直接間接的欠了他的人情,日後恐被掣肘。
杜文將自己的看法同唐芽說了,一老一少二人一致認爲,可與皇太子合作,但卻不可共事。
而要達到這種目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他繼位!
*************
牧植回去之後,果然也是十分不好過。
此時牧家商號已然亂了起來,許多原本看着頗老實的活計心思活動不說,外頭也是流言蜚語漫天,說什麼牧清輝這個商會會長就來歷成謎,更有許多商業對手惡意散佈謠言,意圖落井下石,將牧清輝謀害生父的事情講述的繪聲繪色,彷彿事發時他們就在旁邊看見了一般。
牧植見到瘦了許多的商氏之後,兩隻眼睛裡瞬間就流下熱淚。
原本商氏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可以應付一切風雨,可等這個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跪在自己面前,說心疼自己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一陣心酸,等回過神來,面上早已溼透了。
自打出生以來,牧植就沒受過什麼委屈,家中諸多事宜也從未沾過手,牧清輝和商氏只是叫他好生讀書,希望來日能夠如小叔一般入朝爲官,也能揚眉吐氣,不必再如自己一般做個商人,爲了錢財到處點頭哈腰,求爺爺告奶奶的奔波。
牧植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哪怕知道自己的腦袋瓜可能沒那麼好使,也未曾輕言放棄。
可如今形勢變了,牧家正值生死存亡之際,容不得天真的孩童!
他是長子,父親蒙冤入獄,他怎能坐視不理,反叫母親一個女人在外奔波?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牧清輝一貫多麼重視自己的名聲呀,可如今卻給人毀的渣兒都不剩!牧植看不下去,又因外頭誹謗牧清輝的重要一條就是說他當初其實是用不正當手段逼迫老會長退位的,他當夜便不顧商氏的阻止,自己去找了老會長,希望對方能出面,幫忙澄清一二。
然而結果令他震驚又失望。
記憶中慈祥又和氣的老會長壓根兒沒見他!
牧植又急又氣,對這那扇自己曾經跟隨父親出入過多次的大門又踢又砸,最終卻還是隻能失望而歸。
結果兩日後,母子又聽說了新的消息,竟有人高發牧清輝謀害生父!
商氏直接就懵了,牧植先是一怔,旋即暴怒道:“究竟是什麼人,這般混賬,擺明了要置父親於死地!我去找他們說理!”
“你回來!”商氏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齒道:“你去找誰說理?你知道是誰告的麼?”
牧植愣住了,可卻突然福至心靈,腦袋空前靈光起來,脫口而出道:“對父親恨之入骨,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除了那什麼蘭姨娘和兩個遊手好閒的混混還能有誰!必然是他們!”
雖然當初家中嫡庶之爭的時候他還小,可這些年漸漸長大了,又聽了許多故事,對當年驚心動魄的險惡也可想想一二,知道自家能有今日境況殊爲不易,自然也明白那牧子恆與牧子源母子三人對他們恨意滔天。
說完之後,牧植徑直點了家丁,氣勢洶洶的往蘭姨娘母子所在的院落奔去,哪知去了之後才發現竟然早已人去樓空!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人都是這樣,要麼不倒黴,要麼倒黴起來剎都剎不住。
牧清輝入獄之後第二十日,南邊傳來消息,他那兩個替他張羅船隊、船廠的心腹,竟有一人反了!
那人不光吞了牧清輝交於他採買貨物的錢款,甚至還將寫着自己名字的船廠和船隊轉手賣與他人,然後自己攜帶鉅款逃之夭夭。而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不僅濟南這邊無人知曉,就連船廠的夥計也被矇在鼓裡,還是這日上工,突然來了一個新東家,說船廠已經易主,這消息才傳開了……
商氏知道後氣的麪皮漲紫,幾乎登時就要昏死過去。
外頭雖然不知道那兩家船廠並兩支船隊也是牧家的,可他們知道呀!
須知這幾年外頭諸國的舶來品越發走俏,造船廠的利潤倒罷了,光是那兩隻船隊每年跑一趟,純利潤就不下百萬之巨!如今那吃裡扒外的混賬竟偷偷瞞着他們將船廠連同船隊都賣了,不單單是損失銀錢,竟是將會生金蛋的金母雞殺死了,說句釜底抽薪都不爲過!
連日來的巨大壓力本就叫商氏不堪重負,如今又驟然得此噩耗,終究承受不住,當夜便發起燒來,次日整個人都迷糊了。
如此一來,整個牧家商號的重擔便壓到牧植稚嫩的肩頭。
他既要照顧幼弟,又要照料病倒的母親,還要抽出大量時間支撐已然岌岌可危的商號,並同外頭許多虎視眈眈的同行咬牙周旋,更有曾被牧清輝玩了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老會長想借機報一箭之仇……
在這多方重壓之下,饒是有包括老管家在內的幾名忠僕拼死協助,經驗尚淺的牧植還是覺得有些吃力,眼睜睜看着商號鋪面陸續關閉,夜裡不知一個人藏在牆角偷偷哭了多少回。
可哭終究無用,敵人和對手絕不會因爲你的幾滴眼淚就心生憐憫,進而放你一條生路。
於是牧植就在這煉獄一般的環境和高壓之下,以肉眼看見的速度成長了。
********
又過了半月,原濟南知府,現任貴州某地知府韓鳳親上奏摺,言明牧清輝一案疑點重重,自己當政期間牧家商號的老掌櫃就已然病入膏肓,牧清輝本人四處求醫問藥十分用心,便是連商會會長也是再三推辭,若非老會長親自登門,臨危受命,他也是斷斷不肯的。
反觀牧家兩名庶子,亦是此番告發牧清輝害死老掌櫃的原告,乃是濟南府遠近聞名的浪蕩公子哥兒,打小就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對嫡長兄十分不敬……
後來老掌櫃突然離世,牧清輝非但沒有苛待這母子三人,反而給了足夠的銀兩與宅院,若此二人就此改過,自己尋個營生,本分經營,根本不會爲生計發愁!
然而事與願違,此三人非但不知足,反而恨不得短短几日就將分得家產揮霍一空,又是迷戀妓女,又是沉迷賭博的,而今沒了本錢,又欲誣告嫡兄!
最後韓鳳言辭懇切道:“當時牧家老掌櫃去世,濟南府內外數位名醫都是在場的,並無疑點。且那老掌櫃早在多年前就油盡燈枯,若無牧清輝盡心盡力的侍奉湯藥,哪裡還能再多那幾年!因此此等誣告,着實是小人惡意爲之,不可信!”
這似乎是一個訊號。
那所謂發現牧清輝謀害親父的果然就是他的兩名同父異母的庶兄弟,負責此案的官員也曾傳喚他們,然而經過審理之後卻發現兩人不光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就連證詞也經不住推敲,多次審訊之後就不難發現許多前後矛盾之處,想不叫人懷疑都難……
皇太子親自將韓鳳替牧清輝辯白的摺子挑出來,當堂叫人唸了,又讓衆朝臣相互傳閱,然後他本人竟一改數日前的堅持,破天荒的表示此案有疑點!
“牧掌櫃乃是父皇親賜過義商匾額之人,民間風評也甚佳,孤也頗多關注,這幾日時時叫主審官員彙報進度,亦覺疑點重重。”
話音剛落,魏淵先就看過去,兩道平時就愛皺着的眉頭當即皺的更緊了。
“我大祿朝律法明文規定,但凡家產,父死子繼,又以嫡長子爲尊!”皇太子意味深長的說着這話,別有深意的打量着衆朝臣,又道:“想那原告雖信誓旦旦的說牧清輝如何如何,可轉眼半月過去,竟沒一點兒有力的證據!再者此事本就蹊蹺,那牧清輝本就是嫡長子,便是他沒了,還有牧將軍,哪裡會輪到兩個庶子?他急甚麼?”
“想來誣告之人當真其心可誅!不僅要亂了正統,且不顧牧將軍正在邊關,浴血廝殺,竟要料理他剛捐了幾十萬家產與朝廷做軍費的兄弟,豈不叫人寒心?”
他說的是牧清輝的案子,可口口聲聲“嫡庶之分”“正統”的,擺明了就是在爲自己立標杆,昭示自己的名正言順與清白坦蕩。
且不說衆朝臣只覺得皇太子當真越發急不可耐了:他說的那都是尋常百姓人家分配家產的情況,可衆皇子分的哪裡是什麼家產,而是關乎無數百姓前程命運的江山!哪裡能以此等律法衡量?
再者,你說的也不對呀!
你雖有太子之名,可佔長不佔嫡,誰不知道你的真正生母並非中宮皇后,卻又在這裡欲蓋彌彰做甚!
“殿下!”眼見着皇太子說的竟與早前同自己商議好的相去甚遠,魏淵終於待不住了,上前一步,出列道:“此事牽涉甚廣,便是那牧清輝未曾謀害生父,難道殿下忘了,先前他的一樁罪名?那私鹽票子可還作爲呈堂證物擺着呢!且牧清輝多年以來藉助其弟在位之便利,大肆聚攏錢財,強買強賣,此風不可長!”
“魏大人此言差矣!”杜文緊隨其後道:“僅憑几張私鹽票子,且不說有誰人親眼看着是從牧家別院挖出來的,單說那院子何其之大,每日往來人員何其之多,那牧清輝一年也不過去住幾日罷了,如何能斷定就是他的?真要推斷起來,竟是旁人誣陷的可能更多些!”
杜文又道:“還有那什麼強買強賣,牧家商號賬本一早就已呈了上去,太子殿下還特意派了精通此道的戶部官員一一查驗,又派專人去濟南府各大分鋪及開封城內兩家分號驗明,並無出入!那所謂強買強賣的苦主也找到了,並有證詞在,買賣雙方皆是自願,並無強迫一說!”
他本就在戶部任職,雖需要避嫌,可對這類消息來源依舊十分敏感而及時。
“杜大人言之有理,”一個十二皇子外家的人跳出來,一臉正色道:“難不成魏大人忘了?牧清輝一案當初還是唐閣老親自報上去的哩,乃是他們自己發現端倪,發現被人誣陷,這才主動暴露,哪裡是被抓到尾巴!魏大人也是兩朝老臣了,如何能夠因果不分,是非不明,甚至公報私仇呢?”
誠然,因聖人意外中風,太過年幼的十二皇子繼位可能本就微乎其微,可如今大家都認定了動手的便是三皇子,自然不願意見他安然無恙的從大理寺出來,因此便要暫時聯起手來,決心先徹底弄死了三皇子再說。
一時間,朝堂之上再次鬧起來,許多大臣都各有各的道理。
魏淵卻一直都死死盯着皇太子,眼神風雲變幻,再瞧瞧今日自始至終都未受到一點阻礙的杜文,隱約覺察到了什麼。
是日,皇太子在同四位閣老商議過後,一致認定三皇子一派告發牧清輝販賣私鹽,以及牧清輝縱容、庇護其兄強買強賣、聚斂錢財等罪名乃是誣告,牧清輝無罪釋放!
此時陽春三月已快耗盡,持續將近兩個月,轟動一時的“牧氏大案”終於落下帷幕。
令無數人意外和驚訝的是,倒臺的卻不是猜測之中的牧清輝,而是當初因被懷疑謀害十二皇子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