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房向來擅長規避風險,對家中各類爭吵一貫能躲就躲,杜河便趁着這幾個人鬧成一團,乾脆利落的把自己的條件開了,說是拿了東西就走。

在分家這件事上,二房果然沒分到田地,表面上看他們吃了虧,實際上卻也是佔便宜。

杜家的地本來就不多,而且土壤貧富差距挺大,就算最後分到二房手中怕也不過三畝、兩畝,且可能是薄田。而現在他們一家都要去縣裡,若這邊有點什麼,勢必要分散精力,有可能顧不過來。且一年就打那麼點糧食,反倒不如買着吃省事。

杜河便主動表示不要地、房、銀等值錢大件的,只一口氣要了家裡將近三分之二的雞鴨鵝等已經養成了的健壯家禽,又拿走了兩頭去年剛下的小豬崽兒,即便沒打最值錢的牛的主意,於氏果然也十分心疼。

這還不算,杜河又要了一整套新打的預備賣錢的做工細緻的傢俱,以及兩石糧食……

這麼看着,這些全都是實用的,比如說雞鴨鵝日日都下蛋,抱窩後又能宰肉吃,這些便不必另外去買,多餘的還能拿去換錢。且家禽一直都是王氏照料,再接手也免了折損。

至於傢俱更不必說,縣裡的新房子就只是房子,內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就是炕也只有一處,正要找人再盤。現下二房用的傢俱都是舊的,破敗了的,且不說還能再堅持幾年,好不容易搬新家,怎麼也得弄些新的尋個好意頭,可若是去外面另買現成的,大到桌椅板凳門窗,小到水桶木盆箱子,林林總總也有幾十件,加起來怎麼也得不少銀子……

冷不盯瞧着要的東西不大值錢。可說到底,放眼整個家裡又有什麼是值錢的呢?

杜河仔細想過了,與其耗費精力與兩個兄弟爭奪那幾畝地,結果如何暫且不論,怕是自己的名聲都要受牽累。如今自己退一步,外面都知道他吃了虧,日後萬一出點什麼波折,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因爲沒有地,王氏到底覺得吃虧,也發了狠。可巧前兒才準備給二老做衣裳,結果布還沒來得及裁開便鬧成這樣,她索性也不給了,立即準備將尺寸改一改,給兒子與自家男人做衣裳。

二房搬走的前一天,四丫終於成功的把自己賣了,周氏在屋裡呼天搶地,杜江卻也罕見的不耐煩,只道:“哭什麼,你只當沒有那個孽障吧!如今你我的臉都被丟盡了,一輩子擡不起頭來,早晚被戳斷脊樑骨,還哭個甚!”

周氏卻止不住,仍舊落淚道:“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貓崽子似的玩意兒眼巴巴瞧着長到如今這般大,可日後竟連她的生死都做不得主,叫我如何不心疼?”

三丫也日日以淚洗面。

王氏去安慰了一回,到底痛徹心扉,勸不過來,且他們又忙着收拾搬家,只得罷了。

五天後,杜河再次回來,說是新房子已經拾掇的差不多,竟立即帶着妻兒走。

因爲分家也算一件大事,須得村長和族老等人出面公正,是以村中都已經傳開了,人人都道二房厚道,不爭不搶吃了大虧。

原本於氏還想做些姿態,哪知還沒等將二兒子喊進來,就見這一家子已經肩扛手提腰繫的帶着大包小裹出去,儼然早就準備好了!

人家這是巴不得走呢!

於氏登時被氣個倒仰,待要習慣性的破口大罵,卻又礙於外面有人看熱鬧,只得生生忍住。

二房麻利兒的走了,正式撕破臉的大房和三房關係卻空前惡劣:

按照規矩父母該由繼承大半家業的長子撫養,可杜海與劉氏卻貪圖爹孃的私房照應,不想搬走,又嚷着叫爹孃跟自家過。

杜江聽後簡直暴跳如雷,他還沒死呢就叫爹孃跟着弟弟過,豈不是叫外人戳斷他的脊樑骨?前兒四丫把自己賣了的事情已經叫村中有了不少流言,若這會兒爹孃也跟了別家去,他真就要被人的白眼和議論捅成篩子,也不必活,乾脆跳了碧潭池算完。

可杜海慣是個能豁得出去的,劉氏口齒伶俐,滿肚子壞水,夫妻兩個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湊到一起簡直要天下大亂!且不說如今周氏病着,就是好的時候,也不及劉氏半個……

一時間,杜江雙拳難敵四手,竟漸漸叫三房壓得喘不過氣來。

三房本以爲勝利在即,正洋洋得意,誰承想這日飯桌上杜寶卻突然發難,只向杜平和於氏嚷嚷,說這幾日三叔三嬸無比吵鬧,嚷得自己連覺都睡不好,日間自然也沒精神頭兒讀書等,十分抱怨。

人都是比出來的,在杜平老兩口心中,杜江稍遜杜海,可杜海卻又比不得自己白白胖胖活蹦亂跳的讀書人大孫子!

於是剛得了甜頭的三房竟意外吃了好大一通排頭,杜平親自發話,叫他們日後不許吵鬧。

“寶哥是要念書的,你們當長輩的莫要喧譁,且等他日後出息了,自然會記得你們的好。況且強哥、順哥、福哥日後少不得也要念書,有寶哥帶着也好有個底……”

杜海與劉氏聽得目瞪口呆!

這話可不就是平日裡爹孃拿來糊其他兩房兄嫂時候說過的陳詞濫調?虧他素日裡還洋洋自得,真是一朝東風壓倒西風,卻不曾想到今兒這話又被原封不動的用到自己身上!

杜海只覺得如同吞了屎一樣噁心!

而這些事二房衆人原是不知道的,還是喬遷宴席那天牛嫂子悄悄告訴的王氏。

“你那大伯和小叔一家鬧得着實不像,日日爭吵,大半個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氏又在宴席散了之後說與杜河聽,頗感唏噓:“原先我們在的時候,他們倒時常聯合起來欺負咱們,可如今咱們走了,他們竟還是不清淨。”

杜河只冷笑道:“你想的也忒輕巧,他們誰也不服誰,往日有咱們當靶子自然不大顯,現在咱們一走,他們也就沒得選,又都不肯吃虧示弱,只怕往後還有的鬧呢!”

鬧哄哄的喬遷宴過後,杜河一家纔算是真正在這裡安頓下來。

以往他們一家分居兩地,常常一月不得相見,如今都在一座縣城裡,往來不過兩刻鐘,杜河便正式搬回家中居住。

在新家睡的頭一晚,他就這樣感慨:“總算結結實實的覺得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王氏聽後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趣道:“怎得往日竟是個孤家寡人?果然心裡是沒有我們孃兒仨的。”

離開了糟心的公婆妯娌叔伯,王氏瞧着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走路帶風,說起話來也底氣十足,活似年輕了好幾歲,竟也無師自通的會玩笑了。

杜河趁機從被子里拉住她的手道:“好狠的心,你們娘們兒三個親親熱熱的,只我一個孤魂野鬼在外頭,又要記掛你們,時常也沒什麼熱湯熱飯,晚間也是冷被窩……”

且不說他們兩個人好容易熬到自己當家作主是如何暢快,杜瑕也因爲終於有了自己的屋子興奮不已。

之前他們二房一家四口都擠在一間廂房內,十分不便,雖說眼下她還沒有什麼要瞞着家人的,但日日都在一處,一點兒隱私都沒有,別提多彆扭了。

房子是舊的,也頗狹小,只是一排小巧正房隔開的房間,可杜河已經找匠人整個兒收拾了一遍,牆壁都刷的雪白亮堂,叫人瞧着都神清氣爽。屋內都有土炕,這是北地人家的日常標配。

因爲一雙兒女都讀書認字十分出息,杜河還特意從杜平攢的傢俱庫房裡硬要了幾張適合書寫的炕桌來,這樣坐在炕上就能唸書,冬日也不怕冷了。

屋內陳設簡單到了極致,除了炕、桌和一個裝東西的箱子之外別無他物,可杜暇卻歡喜的很。

她跟着去集市採買的王氏出門,不過花十幾文錢就買了一大堆高矮胖瘦大小不等的褐色粗陶瓶陶罐,全都是陶窯燒出來的瑕疵品,便宜的近乎白撿,她一開心就挑了很多,最後粗粗一數竟然有十一隻之多。

王氏看後不禁道:“你買這麼些粗糙玩意兒做什麼?又不中看,又不中使,怪寒磣的,眼下咱們雖不富裕,可也不到叫你用這些的地步,快放回去吧。”

杜瑕噗嗤笑出聲,徑直付了帳,正愁這麼多易碎的東西如何搬回家,那店鋪的夥計卻已經主動請纓,說可以幫忙送貨上門。

原來他們那一片陶窯的出貨量十分大,供應的貨品幾乎遍及整個陳安縣城,又輻射周圍村鎮,因此積少成多,瑕疵品也有不少。那掌櫃的卻是個精明人,並不隨意處置,而是略花幾個錢,在集市設了個攤位,將瑕疵品統統擺到這裡販賣,有要的多又不方便搬運的,還幫忙送貨上門。

因爲縣城每日所耗甚高,不少縣民並無固定收入,日子過得也頗艱難,這些中等人家看不上的殘次品銷量竟也很不錯……

回去之後,杜瑕便擺弄起這些瓶瓶罐罐來。

這些陶器雖然是瑕疵品,可也不過是樣子不太周正,或者上色不均等問題,並沒什麼大毛病,略一擺弄,反倒有一股子渾然天成的美感。

眼下正值春季,但凡有土的地方都開了好些野花,杜瑕去摘了許多,仔細插到注入清水的陶器中,整個房間瞬間鮮活起來,不似之前死氣沉沉。

原本王氏不以爲意,可如今見了女兒送來的一個插滿怒放嫩黃野菊的粗矮陶罐,竟也愛不釋手起來,又伸手去捏她的臉,笑道:“難爲你小小的人,竟生了這樣多的心眼子,倒是怪好看的。”

杜文也力贊妹妹好心思,直說連字也寫的好了。

新搬到一處地方自然要跟四鄰打好關係,喬遷宴過後,王氏便正式開始了女人們之間的相互拜訪,然後沒幾天就把周圍的情況打聽清楚了,回來後杜瑕一聽就愣了:

感情這新家還是學區房!

作者有話要說:

PS,學區房什麼的,自古就有,最著名的一個經典案例就是:孟母三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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