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頭於猛去找牧清寒, 到底軍務嚴密, 繞了許多彎子才見到,好歹把書信交付了。
牧清寒正在看下面練兵:他將轄下幾千人馬分了三隊,各自都配備着馬步騎兵,分別進行平地戰和山林戰的演練,再根據暴露出來的問題集中訓練。這會兒見於猛匆匆進來,還以爲家中出了大事, 忙叫他上前來。
待看過書信,牧清寒不禁心頭一沉, 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本不欲摻和進皇位之爭, 可若是這麼下去, 自家兄長不知不覺給人下了套兒,到時候且不說他能不能袖手旁觀,外頭的人難不成真會信他與上頭這人沒得關聯?
若是自己孑然一身倒也罷了,偏如今娶了媳婦, 有了師門、朋友, 到時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免要連累到旁人……
牧清寒的眉頭皺的死緊,右手食指中指在桌面敲得飛快, 最後將於猛招至跟前,低聲道:“你跟着來人,速去江南一趟,我寫一個條子,你帶去給張鐸, 後面有什麼事務必聽他安排,要做的乾淨利落纔好。”
那樂妓,留不得!
於猛也不問是什麼事,只一口應下。
牧清寒果然飛快的寫了條子,找了個小竹筒塞進去,又如此這般的對於猛囑咐一通。
等於猛走了,牧清寒又叫來一個信得過的親兵,卻是寫了一封給牧清輝的家書與他,說家中突發急事,讓他輕裝簡行送回家去,並一定要親手交給牧清輝牧老爺,那親兵也毫不猶豫的去了。
辦完這些事之後,牧清寒兀自覺得雙眼直跳,強打精神看手下兵士操練,等中間都埋鍋造飯時,他卻待不住了,對幾個都指揮使交代幾句,然後便飛馬家去了。
老人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如今江南一事必然是災禍的,可這財……從何來呢?
結果等牧清寒剛一進門,非但沒看到料想中的陰雲密佈和愁容滿面,反而迎上來的幾個丫頭、小廝俱都喜氣洋洋,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歡喜,見了他紛紛迎上前來,笑着行禮,又道恭喜。
牧清寒只覺滿頭霧水,問他們竟也無一人回話,只說“等老爺進去就都知道了”,完全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等他進了屋,見自家夫人依坐在牀頭,李夫人正拉着她的手說笑,溫柔和平的什麼似的,哪裡能看見一絲陰霾?越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李夫人比杜瑕和牧清寒的母親年紀都要大幾歲,又行事可靠,兩人都拿她當正經長輩,因此並不避諱。
見她也在,牧清寒自然不好說那些個隱秘的大事,只得先強自壓下心頭疑惑,也笑着問道:“這是有什麼好事不成?怎的瞧着一個兩個的都合不攏嘴?”
李夫人和杜瑕聞言噗嗤一樂,都捂着嘴笑了起來,前者起身將他讓過去,這才道:“卻不是好事怎的?只怕天底下沒幾件事比這個更好了!”
說完,也不等牧清寒回話,便說:“得了,如今正主兒已經回來了,我這老太婆杵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越發討人嫌,這就家去了。”
又叫杜瑕夫妻不必送,偏臨走前又格外叮囑牧清寒,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也不過白囑咐一句,日後可不許欺負你媳婦!”
牧清寒稀裡糊塗的應了,又暈頭轉向的走回來,就見小雀和小蟬兩個丫頭也都在捂嘴兒笑,就連杜瑕也笑吟吟的盯着自己,卻還是一言不發。
正要問呢,小雀和小蟬已經上前一步行禮,同時脆生生道:“恭喜老爺,日後有了小少爺,可真就是老爺了。”
牧清寒一怔,旋即回過神來,登時大喜。
什麼奪位,什麼陰謀陽謀,此刻統統都拋之腦後,心裡眼裡只有眼前這麼一個人,那麼一個念頭:
我要當爹了?
後頭的事簡直不消說,杜瑕都覺得沒眼看。
這麼一個大男人,也是少年得意,做了幾年官的,又時常有面聖的機會。今兒乍一聽聞這個消息,竟喜得什麼似的,只一臉傻笑,不住地搓着手踱步,滿面的紅光擋都擋不住……
他也沒經驗,原先自家嫂子懷侄子的時候也沒什麼感覺,哪知今日落到自己身上,竟好似天上要掉下個活寶貝來,只把他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顆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一會兒問累不累,一會兒問渴不渴,餓不餓,一會兒又問是不是該叫幾個大夫來守着,又要叫人通知岳父岳母和大舅哥,忙的陀螺一般。
杜瑕看的眼花,也笑了,拉着他往旁邊椅子上按,道:“你且安穩些吧,我頭暈纔好了些,給你這一繞,等會兒又要難受了。”
“頭暈?!”牧清寒一聽大驚失色,騰地站起身來,一迭聲的問:“怎麼回事?可找了大夫?昨兒不是還好好地,怎麼今兒就這樣了?如今才懷上就這般,日後可還得了?”
他越想越覺得艱難,眼見着剛還紅潤的面色竟有些泛白了。
杜瑕給他聒噪的頭疼,只無奈擡高了聲音喝止道:“你快歇歇吧,哪裡就這麼嬌弱了?再說了,是我懷,又不是你懷,瞧你急的這樣兒。”
“嗨,”牧清寒皺眉,認真道:“便是你遭罪我才難受的緊,若是我……”
若是你?若是你怎麼着?你的確是文武雙全的,可難不成還厲害的能替媳婦兒生孩子?
眼見着這人竟開始胡言亂語了,杜瑕啼笑皆非的示意小雀她們去外間守着,自己拉了丈夫的手,柔聲安慰道:“沒事,軍營裡的丘大夫來看過了,說我好得很,孩子也好得很。你忘啦?我素來騎馬射箭的,身子骨好極了,只不過今兒有些急着了,這才顯出來。”
聽她說到這裡,牧清寒才又記起來於猛送來的信,眉頭不自覺又擰起來了,拉着她的手道:“你的身子要緊,此事先不要理會,日後再說。”
“說得輕巧,”杜瑕苦笑道:“都已經知道了,我也不是個傻子,說不好此事就關乎身家性命,哪裡能真不想?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日後若當真出了什麼事,難不成我還能獨善其身?還是說看着他們遭殃,我還能吃得香睡得熟?”
見牧清寒臉色越發不好看,杜瑕也怕他想太多,或是遷怒於人,忙道:“不過我也是知道厲害的,自然不會逞強,你且放心,我惜命的很呢。”
牧清寒也知道因自己從來就沒有刻意隱瞞過妻子什麼,眼下出了這般大事,想不叫她知道已是不可能的了。而若是強硬的不叫管、不許想,恐怕事與願違,反而叫她更加擔心,倒不如坦誠些。自己先將能分析到的都分析了,再把能做的打算都做了,好歹兩個人心裡都有個譜兒,萬一,若是真有個萬一,也不至於臨時慌了手腳,好有的放矢。
想到這裡,他點了點頭,緩緩道:“我已派出人去,分頭行動,先把那女子按住,也叫兄長警醒一些,索性也直接將他在江南幾個落腳處的人員都清洗一番,不大放心的趁着這一回都一早兒打發出去。”
按住,怎麼按住?一個被別有用心的人培養了,送到旁人家裡動機不純的人,能有什麼好待遇?
反正不會被奉爲上賓……
杜瑕心頭一凌,努力叫自己不去想那女子的下場,只是問道:“兄長會不會怪我們自作主張?”
那女子便是下場悽慘,可她畢竟是想來對牧家不利,即便有些身不由己的可憐,也算不得無辜了,只是她卻擔心牧家兄弟兩個的情分是否會因此事有損。
“他哪裡還有臉怪!”不說還好,一說這個牧清寒就來氣,有些憤憤道:“他做出這等事情,卻對得起你我、嫂子侄兒的誰!若他是個精明人,得信兒後必然能知曉利害,自然不會說什麼;可若是還要遲疑猶豫,當真是腦子都糊塗了,此事牽涉甚廣,若你我猜測一旦成真,後果不堪設想,哪裡容得他胡來。”
之所以又額外派於猛帶人去江南,怕的就是牧清輝已經鬼迷心竅,給那女子蠱惑了,即便口頭上答應了要同她一刀兩斷,可萬一嘴上說得出,身上又做不到呢?
開封距離江南千里之遙,若是牧清輝色令智昏,只把弟弟說的話當做耳旁風,只口頭糊弄,不是將那女子攆走或是怎的,反而將她藏起來,豈不更要壞事?
倒不如牧清寒先斬後奏,來個斬草除根!
牧清輝多年來身居高位,也不是個容易聽人擺佈的,因此杜瑕的擔心不無道理,一旦他心裡有疙瘩,兄弟兩個鬧將起來必然天崩地、地動山搖,可不是好玩的。
只是兩害相恆取其輕,此事非同小可,耽擱不得,這點風險跟那最壞的結果一比,便不值一提了。
夫妻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牧清寒便道:“人才剛派出去,想有回信最快也得一兩個月,此時多想無益,你且安心養着。”
杜瑕也知道這個道理,點點頭,道:“我都曉得。”
說完,她又忍不住捂住小腹,擡頭看着牧清寒,聲音中有些難以置信:“咱們的孩子,真在裡頭了?”
多麼神奇!
牧清寒輕笑出聲,拉着她的手親了下,又道:“方纔你還說我慌張可笑,我瞧着你也沒好到哪兒去。”
到底是少年夫妻,感情又這般好,這頭一個孩子於他們而言當真意義非常,只要這麼一想,就覺得對未來充滿了責任和期待。
他們要給着孩子起什麼名字?又改如何教導他成長?是否要努力爲他營造一個更爲安寧和睦的國度……這些問題都如走馬燈一般,不斷縈繞在他們腦海中,想要冷靜當真難得很。
牧清寒又問了丘大夫的交代,想了一回,道:“倒不是不信他,只是軍營裡頭到底女眷少,我終究是有些不大放心。再者他平時也幫旁人看病,若有個什麼狀況,偏要漫山遍野的跑着找去,豈不急人?若是略有耽擱,只怕哭都沒地兒哭去!左右咱家也不缺那點銀錢,果然還是得從外頭專門請幾個有經驗的人來伺候,日夜守在跟前,不管缺什麼也都添置了。有事自不用說,用的便宜;便是沒事,也圖個安心。”
關乎自己的生命安全,杜瑕自然不會因爲顧忌旁人說閒話或是圖省錢就講究,當即滿口應了,又誇牧清寒想得周到,將他喜得不行。
之前那麼拼命掙錢,爲的不就是想花的時候隨便就能花麼!
而且女子懷孕本就是一件極其辛苦又危險的事,多得是男人無法想象的艱難,如今牧清寒能主動體貼,她高興還來不及,又哪裡會拒絕?
後世生孩子還時常有危險呢,更何況這個年月,當真是一隻腳踩在鬼門關裡,便是多麼悉心照料、用心體貼也不爲過的。
杜瑕已經打發人去城裡給家人報信兒,牧清寒就不必在操心這個,只找了王能來,叫他去跟牧家別院的奶公說,請他務必找幾個穩妥的人送來。
杜瑕對那位奶公也十分敬重,等王能走了才笑道:“城中有老管家你不請,卻非要叫人巴巴兒的同他老人家說,且等着吧,他老人家知道了必然要過來瞧的。那一把年紀了,又那樣遠,到叫我不安。”
“這有什麼?”牧清寒笑道:“偏你這會兒了還這麼愛操心,他雖有了年紀,可身子骨還很是硬朗,不過一兩個時辰的路,也不算什麼。再說了,難不成咱們都知道了,親朋好友也通知了,卻偏偏漏過他?更不像話了。”
說完,又要扶着杜瑕躺下休息。
杜瑕連連擺手,就要起來,不自覺撒嬌道:“我今兒都躺了大半日了,渾身都酸透了,且等晚上吧。大夫說了,也不能老不動彈,不然過度肥胖甚的,來日不好生。”
牧清寒聽到這裡,忙又小心翼翼的把她扶起來,順嘴安慰道:“你哪裡還胖,這腰身我兩隻手都掐過來了,還要再多吃些。”
他從未想過能有眼下這般好日子,且又是頭一個孩子,完全沒的經驗,對待妻子便如對待一塊易碎的珍寶,倒把杜瑕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你何苦這般小心?難不成我碰一下就碎了?”
她只是隨口說,可牧清寒卻依舊鄭重,只是道:“作甚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說完,又有些無措的看着妻子的腹部,略有些結巴的道:“那,那小小的孩兒,如今就在你腹中了,我,我生怕弄痛了他,弄苦了你。”
杜瑕一愣,旋即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又伸手去掐牧清寒的臉,上氣不接下氣的笑道:“你呀你,真是有意思透了!”
見她笑的前仰後合,牧清寒直覺一陣心驚肉跳,忙僵着兩條胳膊左右保護……
兩人嘻嘻哈哈鬧了一陣,又膩膩歪歪的說了一會兒話,牧清寒又陪着吃過了飯,這才美滋滋的回營地。
那頭幾個都指揮使瞧見他家去的時候面色凝重,這會兒回來了,竟然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氣,便藉機圍上來湊趣,問道:“大人這是遇見甚好事了,怎的這般歡喜?”
牧清寒笑了幾聲,擺擺手,朗聲道:“纔剛知道,內子有孕,改日兄弟們都到我家吃酒!”
衆人聽說,紛紛拱手道賀,又起鬨說他果然威武,來日必能生個麟兒什麼的。
因牧清寒和軍營中絕大多數人的出身都不同,且還有文舉的功名,前途自然無量,不少人便都絞盡腦汁的想着巴結,只一直不得其法,不曾想眼下便有一個好機會,因爲幾乎是使出渾身解數的奉承起來。
牧清寒越發喜氣盈腮,不過還是正色道:“兒子好,難不成女兒就不好了?我倒喜歡閨女貼心呢,來日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一般的疼愛。”
他下頭幾個都指揮使年輕的也有而立,年紀大的早已過了四旬,都早已成家,有兒有女,聽了這話紛紛稱是,一點兒都不敢辯駁。
牧清寒也知道他們雖然嘴上說的好聽,一片附和之聲,可實際上心裡未必這麼想。
只是如今他高興,再者,旁人說什麼做什麼,與他何干?
於是不過短短半日,第三軍上層軍官就都知道他們家這位有史以來年紀最輕的軍指揮使大人要當爹了,衆人就都排着號、趕着趟兒的前來恭賀,好聽的話恨不得車載斗量。
可巧還不等入夜,山上就傳來消息,說黑白紅三隊勝負已分,卻是紅隊贏了。
一個下屬也是腦子好使,見狀忙笑道:“當真是一事順,事事順,咱們牧指揮使的好消息一傳出來,僵持了將近十日的對戰竟就有了結果,且還是紅的贏了,可不就是滿堂紅,鴻運當頭?”
這話說得實在好聽,饒是牧清寒明知是馬屁,還是有些慘不忍睹,水平幾乎同自己大舅哥不相上下的入門馬屁,也不禁心花怒放,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衆人見有同僚搶了先機,一邊暗罵他雞賊,一邊也不甘示弱,紛紛上前說了好話。
又有一人道:“左右結果也出來了,咱們也該回去。嫂夫人有孕在身,又是讀書人家的小姐,大人不如先行一步,回去做陪,留下我等收拾也就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也不遲,正巧叫孩兒們安心休整一夜。”
原本牧清寒還想召集衆人,例行訓話,可聽對方這麼一說,登時也有些歸心似箭起來。
說也奇怪,分明他才從家裡回來不到一個時辰,怎麼就待不住了呢?
他想了一想,左右兩次演習之間總能有個三五日的休整、反省、總結期,這會兒他家去倒也沒什麼。
“既如此,我便領了諸位好意,趕明兒咱們再一處喝酒!”牧清寒當即拱手,爽朗一笑,飛快的交代幾句,打馬去了。
有時候該變通就變通,反正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若一味推辭,死活不接受旁人的好意,便是好事兒也能給弄僵了,這是牧清寒做官這幾年來得出的最大心得。
等牧清寒一路飛一般歸來,家裡竟又多了好些人!
得到消息的王氏和杜河,下朝後得信兒,朝服都顧不上換就急匆匆往這邊趕來的杜文和何葭,還有回來傳信兒的王能。
外頭擺了滿滿當當的東西,有王氏夫婦帶來的,還有牧清寒那欣喜若狂,卻要留下替他細細尋摸可靠人選的奶公叫王能帶回來的頭一茬瓜果菜蔬,都是翠油油、水靈靈,看着就舒坦。
見自家老爺回來,王能忙上前回道:“……說趕明兒一同帶了人來請安呢,說這些菜蔬瓜果都是自家莊子上結的,他老人家一直用心照料,又香又甜,比外頭買的強,叫夫人先吃着,若有什麼不喜歡的,或是想吃沒送進來的,只管打發人去說。”
杜瑕笑着點頭,道:“這樣客氣,我就受着了。”
牧清寒跟衆人相互見過,對杜河和王氏道:“倒叫岳父岳母勞累了,來的時候可還熱?”
杜河擺手,笑道:“有什麼勞累,不過坐車罷了,再者這是天大的好事,卻叫我們兩個老貨聽了如何坐得住?外頭倒是已經熱起來了,可我瞧着山上倒還是蠻涼快,好得很。”
家裡兩個孩子都成親幾年了,可還是一個信兒也沒傳出來,他們老兩口也有些急着含飴弄孫,如今聽了怎能不來?
王氏自己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且都拉扯大了,這會兒就跟女兒傾囊相授,事無鉅細都說到了。
“別聽外頭那些人胡說,大魚大肉的硬塞,最後人胖的動彈不得不說,孩子也容易太大了,對母子兩個都不好呢……不過如今咱們家裡寬裕,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只管打發人買去,值什麼!只要你自己舒舒服服的,放寬了心,那就什麼事兒都沒有的。”
時至今日,王氏對跟牧家結親這件事,真是再慶幸不過的:
她家姑爺只娶了女兒一個,瞧着也捧在心尖尖上似的疼,兩人素日感情就好,自然不必擔心什麼後宅陰私。
再者,他們小兩口又是單過,上頭也沒有公婆壓着,便是有對哥嫂,因着她身上的誥命也是不敢輕視怠慢了的;女兒自己又是個有主意的,手裡也攥着幾座山,大把的銀錢,怕甚?
杜瑕都一一應了,又跟何葭說話。
何葭本就是個爽直性子,對親近的人就不大能夠藏住事兒,此刻說了幾句,面上不免帶出幾分羨慕。
旁人還沒怎麼着的,她自己先就有些不自在,又覺得有自己在場,恐怕王氏和杜瑕不方便說些真正的貼心話,便隨意指了個藉口出去了。
等她一走,王氏果然就嘆氣,拉着杜瑕道:“你這個嫂子,其實也是好的,可是她同你哥哥成親也有幾年了,你哥哥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如今還沒個動靜,我這心裡啊,也是急得慌。”
杜瑕忙道:“娘千萬別這樣,兒女都是說不準的事兒,再說了,她本就比我們都小几歲呢,便是再等等也是常事。”
王氏又嘆了一聲,道:“話是這麼個理兒,可你哥哥不小了呀,如今妹子都要當娘了,他還沒個影兒呢,豈不叫外頭的人說嘴?”
“娘多慮了,”自古婆媳是冤家,杜瑕生怕她因爲這種小事跟何葭鬧得不痛快,忙道:“當初不還是我先定的親?再者咱們家這樣的人家,外頭說的還少了?咱們什麼時候要靠聽旁人的話過活了!依我說,嫂子實在是個好的,且如今又年輕,來日方長。常言道好事多磨,好事不怕晚,千萬莫要因爲外頭的風言風語咱們就先自己亂起來,那纔是真叫人看了笑話。咱們只管安安心心過自己的,外頭管他洪水滔天呢!”
她說起這些話素來肆無忌憚的,雖時常叫人咂舌,可聽着着實痛快!
王氏本來就對何葭沒什麼不滿的,這回也不過是有感而發,順嘴說一句罷了。此刻聽了女兒一番話,跟着痛痛快快笑了一場,登時覺得胸懷大暢,也不覺得憋悶了。
稍後何葭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這纔不緊不慢的回來,不等杜瑕說什麼,王氏竟先就出言安慰,拍着她的手,溫聲細語道:“好孩子,你莫要着急,更無須多想,咱們家雖不是什麼一流人家,可卻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喜新厭舊的小人,你同文兒都這般年輕,身體也都好得很,不必過分擔心。”
見何葭有些動容,王氏索性又道:“兒女緣分這種東西,原是上天早就註定了的,該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急是急不得的,沒得弄壞了身子。”
原本在來的路上,何葭也確實着急過得,王氏這些話當真是說到她心坎兒裡去了。
孩子這種事情哪裡是說有就能有的呢?可偏偏自己不好到處同人解釋去,如今能聽婆婆親口說這些,當真感動非常。
就這麼幾句話,何葭這個爽利姑娘就隱隱紅了眼圈,摟着王氏感慨道:“娘,您真好。”
饒是她平時大大咧咧的,可既然已經嫁了人,哪裡能不想這些呢?
像她的親姐姐何薇,想也是名滿開封的才女,前幾年也嫁了人,也是頭兩年沒動靜,結果婆家人十分有怨言。
想何薇原先待字閨中時何等心高氣傲、瀟灑肆意,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可想解釋又覺得不值,想分辨又沒人瞭解,越發憂思過慮,不過幾日就病倒了。後來聽說是傷到了身子骨,如今還病病歪歪的養着呢。
得了消息的何厲暴跳如雷,在家裡跳着腳一連罵了三天都不帶重樣兒的,若不是趙夫人勸着,只怕都親自上門鬧了幾回,何薇婆家的大門便是鋼鐵澆灌,也未必真砸不開。
並非是趙夫人鐵石心腸,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兒,可畢竟女兒已經嫁人了,日後就是河女婿兩個人一同過日子,不管是有什麼過節還是疙瘩,須得他們自己親手解開纔好。
若是真的由着何厲的性子,叫他上門去鬧,或許當時能解決了,可豈不是一個外人橫插在他們夫妻生活之中?反而要破壞了夫妻感情,叫他們兩人日後相處越發尷尬,這才罷了。
何葭素來有自知之明,這會兒又看就連何薇這樣的竟也因爲生不生、能不能生孩子的問題上被人刁難,糾纏不清,再一聯想到自己,越發害怕了。
王氏本就愛她爲人,這麼多年來婆媳兩個都沒紅過臉,關係十分和睦。這會兒冷不丁突然見她這般小女兒姿態,也有些感慨,擡手拍着她的脊背道:“說什麼話,你是我家媳婦,也是我半個女孩兒呢,這些年你如何待我,我也是看在眼裡的,不過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哪裡要拿這個刁難你!沒得給人笑話。”
杜瑕暗自鬆了口氣,也笑着打趣道:“這些年我冷眼看着,娘心疼你比心疼我還厲害些呢,當真自家女孩兒似的。你也不必着急,咱們家素來不在乎外頭說法,該吃吃該喝喝,該來的總會來的。”
一個是親生骨肉,一個是嫁來跟自己搶兒子的媳婦,若誰說自己真能待她跟待親女兒一般……那絕對是扯淡!
一個巴掌的五根指頭還都不一樣長呢,更何況一個親生一個外來,孰輕孰重說都不必說!
孃兒仨正說着,就見杜文和牧清寒相攜從外頭進來,正聽見這幾句話,杜文就笑道:“我本就說了,咱們家人素來不講究這個,偏她自責擔憂的很……來的路上我都說了多少回了,可她就是不聽,到底是娘有法子有能耐,竟立即就止了。”
衆人就都笑起來,何葭還有些不好意思,羞的雙手捂臉。
杜文渾不在意道:“都是自家人,害什麼臊?”
說的何葭越發羞澀難當,乾脆起身跑出去了,身後傳來一陣笑聲。
又過了兩日,牧清寒的奶公果然親自進來請安,又帶了幾個得用的大夫和有經驗的婦女放在這裡,方便兩位主子隨意使喚,叫杜瑕感激不已。
很快到了八月,天氣真正炎熱起來,便是原本涼爽的山區也不能免俗,如今一動不動站的時間長了,必然也會十分勞累。
因爲懷孕的關係,今年七夕、中秋等的節日杜瑕都交給小雀帶人操辦,自己只是看着,偶爾動動嘴皮子罷了,外頭說起來還是“自己親手做的”。
這日,杜瑕正看着廚房裡的劉嫂子帶人包糉子,製作各類諸如排骨、蛋黃、蜜棗、黑米等口味的花樣糉子,忙的不亦樂乎,忽見牧清寒竟直直走了進來!
他是從不進後廚的,着實給杜瑕嚇了一大跳,忙上前問道:“你是喝醉了不曾?怎的跑到這裡頭耍?”
牧清寒忙拉了她的手,替她擦掉上頭唯一有的一點水漬,道:“卻是有大事了。”
見他面容嚴肅,杜瑕也知道必然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忙道:“你且等我一等,咱們回房說。”
說完,她就麻溜的自己擦了手,又摘了圍裙,取了圍帽,這才扶着他的手往回走去。
如今她的身子已經有四個月了,腹部已經明顯鼓起,身子也沉重了許多。而山間道路又多崎嶇,牧清寒十分擔心,每日都要翻來覆去的問個十幾遍不說,還特意派了穩妥的人跟着。
當然,最穩妥的還是他自己,若是日日都能像今日這般早早歸家,他便也就用不着其他丫頭婆子了。
兩人不緊不慢的回了房,牧清寒纔將今日朝廷發出來的報紙給杜瑕看。
杜瑕只掃了一眼就嚇得花容失色,拿着報紙的手也抖了:“他們這誰想做什麼!簡直膽大包天!”
原來是前些年和親炤戎的二公主沒了!
這纔多久,公主也才二十來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理應是一輩子當中最美好的時光,日子還長着呢!
且聽說這位公主身子骨也很是不錯,怎的說沒就沒了呢?
若說裡頭沒有鬼,便是打死杜瑕也不相信的。
不光她不信,便是絕大多數百姓和朝堂官員,乃至後宮諸多嬪妃也是都不信的。
好好的公主給你們送了去,花骨朵兒一般的年華和容貌,若是沒人磋磨,年紀輕輕的,也沒個什麼疾病,怎的就會香消玉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