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尾聲中,夜幕悄然降臨,彷彿全未察覺眼前時光流逝的黃天成依舊呆呆的做了,坐在這微涼的水泥看臺上,眺望遠方的幽謐。
手中的罐裝啤酒也在不停的擡起放下中見底,他是個老師,他本不該這樣坐在操場喝着啤酒,至少這樣對於一個爲人師者的形象來說是一種褻瀆。
但是他在身爲一個老師的同時也是一個人,只要是一個人便該有自己的尊嚴,更何況是一個像他這樣儀表堂堂的爲人師者。
被踐踏的尊嚴就像手中的鋁製空罐一般在手指的發力下緩緩變形,他還很清楚的記得不久前年級主任向他咆哮時的那副嘴臉。
他甚至有些想不通,爲什麼自己可以在那種嘴臉下忍受數十年,他更想不通,現在爲什麼又有些忍不下去了。
他重重的將空罐砸向地面,他已經決定不再去想,畢竟他已至中年,一箇中年的上班族豈非只有在忍耐中度過餘生。
“要走了麼?”正當他有些搖晃的站起時,在他不遠的幽暮中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這不由得讓他吃了一驚,他穩住有些搖晃的身體緩緩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是你。”黃天成緩緩的吐了口氣,冷冷的說道:“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依稀可辨的幽暗中剛剛向他發話的赫然是他的學生墨簡。
墨簡衝着黃天成笑了笑,問道:“現在幾點?”
下意思中開始看錶的黃天成,卻在幽暮中難以分辨時針的所在,他只能推敲道:“大概快八點了吧。”
“那麼你爲什麼會再這裡?”墨簡依舊掛着淡淡的笑容看向黃天成。
“我……”終於明白墨簡意思的黃天成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他看着墨簡的身邊問道:“可以坐麼?”看着點頭的墨簡,黃天成隨即在他的身邊坐下。
“在這裡,我還是老師麼?”他出神的看着漸深的夜色,彷彿是在向墨簡詢問,又彷彿是在捫心自問。
“在這裡有你的學生麼?”墨簡淡淡的說着。
黃天成明白墨簡的意思,眼前便是他的學生,只要一個有學生的人必然也是一名老師,所以他有些感激的看着墨簡說道:“謝謝。”
“我想問你個問題。”
“你問吧?”黃天成那原本有些憤慨雜亂的心情在墨簡的安撫下緩緩平復,他看了看身旁的墨簡,便也將視線融入遠方那一片無法觸及的幽暗中。
“人是什麼?”
黃天吃驚的看着墨簡,這或許已經不算做一種問題,而是一種探索,他看着那張在黑暗中倍覺英挺的少年,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使得這樣一個正處花季的少年提出如此深刻的問題。
深邃的幽暗中,他似乎想了很久才緩緩說道:“算作動物的一種吧。”他並沒有說的太過複雜深刻相反則是用最簡單的方式說出了自己對於人的理解。
“那人生又是什麼?”黑暗中的墨簡淡淡的問着。
“人生?”黃天恍然的重複,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墨簡作出何時的解釋,他更不明白墨簡爲什麼在人與人生之上糾結。
良久的沉默之後,黃天成才緩緩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爲還活着,所以並不能很詳細的作出總結。或許對於我來說它或許是一條直線,一條永不變更直到盡頭的直線。”
“是麼,枯燥無味的生活?”
“對於我來說這即是我的人生,也是我的選擇,也是無法變更的事實。”
“會後悔麼?”
“或許有過。”黃天成直視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無奈與悲傷:“這也是我不喜歡你的原因,不論什麼都學得很快,不論什麼都看的很清,明明只是個孩子,卻像是一面鏡子折射出的只有人性的醜陋與自卑。”
“是麼……”
看着漸濃的幽默中漸漸隱去的身影,黃天成緩緩的站了起來:“我該回去了,你也該早些去休息,明天還有課。”
“吶,老師,明天又是什麼?”
“明天的答案只有留給明天,或許是對於今日的緬懷,又或者之一場平凡的開端,你總該懷揣着希望對它有所期待的,不是麼……”
“謝謝。”看着幕色中遠去的黃天成,半響之後,墨簡纔將視線從新扔回前方的幽暗中。
“明天?人生?希望?”墨簡笑了,無聲的笑了,在這靜寂的幽暗中,躁動的不僅是那不安的夜幕,還有那張扭曲的笑臉。
他忽然想到了很多,受傷的譚立,憤怒的張寶,瘋狂的羅烈,冷靜的李天鷹,還有那隻在幽色中躁動不安的怪獸。
當他回想着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時,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坐在綠茵過廊中的石凳上,透着四周草地燈霧氣般朦朧的燈光中,四周的景色也像綺麗的夢境般浮現。
“該怎麼做?”他並沒有這麼問自己,只因答案早已決定,在那顆已完全融入幽暗的心中。
“是你。”當墨簡回過神來時他忍不住的叫了出來,只因他已注意到在他身旁,還有一道嬌小的身影。
在沉思中完全沒有注意身旁何時坐了個陌生男子的施雪聞聲不由得發出了一絲細小的驚呼:“……啊。”她看着朦朧的燈光下那雙直勾勾注視着自己沒有一點掩飾的深邃眸子,她還記得那雙眸子,也還依稀記得眼前這個英俊的少年,“他爲什麼會在這裡?”她暗暗的想到:“難道是來找我的?但是他又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難道是跟蹤狂?”想到這裡她不由得不安的瞪向那個依舊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少年,原先心中對墨簡抱有的一絲好感,也在不安與憤怒中蕩然無存。
“……你好。”良久纔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直無理盯着着施雪的墨簡,不由得有些尷尬的笑了出來。
施雪看着尷尬笑着的墨簡愈發的感到憤怒,但是良好的家教與修養讓她並沒有在憤怒與不安中失聲叫出,相反她只是憤怒的看着墨簡,冷冷的問道:“你是誰!”
在微弱的晚風中傳來的那一陣陣少女特有的淡淡清香與那張嗔怒的有些緋紅的姣好的面容中,墨簡彷彿沒有聽見般,依舊癡癡的看着。
“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在墨簡無理的視線中,施雪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倆步,憤怒的說道。
“啊……”短暫的輕呼中,墨簡一臉訝異的回過神來,隨即看見那雙憤怒的視線和不安的面容時,他終於明白顯然有些什麼被她誤解,但是他卻沒做任何解釋,只是低聲說道:“……對不起。”只因這在墨簡看來。本就是他的錯。
在歉聲中彷彿已經確定墨簡是個登徒浪子的施雪,冷冷的說道:“走開,以後不要在跟着我。”說完便轉身離去。
墨簡靜靜的看着那道遠去的倩影,深邃的眸中浮露出一絲孤獨而悲傷的色彩,他失神的說道:“這樣……也好。”說完便也站起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