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眼前這位“老人”身上的莫名氣勢,那種強大的氣血,縱然過去了百年也依舊有鋒芒暴露在外,他的雙目雖然渾濁,但其中隱藏的光輝,卻似乎能夠預見到身前萬物的運行軌跡。
這是達到了第七感所能給人的感覺,不動而先知。
“完整的第七感,想不到居然在這見到了一位佛陀。”
孫長寧發出一聲感慨:“這天下間的渾天,以印度婆羅門最次,不過金剛至於六感,我走遍了萬水千山,你應該是我倒數第二位所見到的絕世高手,但不曾想居然是一位完整的佛。”
“佛?你不應該如此稱呼我,你應該叫我主的使者。”
日不落尊者如此開口:“耶和華創造世間萬物,我身爲耶和華在人間最虔誠的信徒,自然是主的使者,這是尊貴無比的稱號。”
“可惜,如今的教廷已不再是當年的教廷,耶路撒冷也並非聖城了,裡面瀰漫着腐朽與金錢的味道,真正擁有虔誠之心的人已經十不存一。”
孫長寧:“這麼說,你是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的?”
日不落尊者:“我相信耶和華的存在,但我不相信其他任何的神明。孩子,衆生居住在塵世界,所作所爲,一切都是有罪的,俱都被耶和華看在眼中。”
他的聲音頓了頓,而後望向孫長寧:“你亦是如此。”
話語一落,孫長寧已然從前方消失無蹤。
隨後,天地之中的聲音全都消失了,不論是昆蟲還是走獸,不論是風嘯還是雪落,不論是人的呼吸聲還是大地的脈搏跳動,在這一瞬間,盡數消失的無影無蹤。
日不落尊者退後了一步,他預感到即將到來的攻擊,於是做出了躲避。
這個孩子很強大,精力也很旺盛,自然,心氣也就十分的高傲。
但武功,並不是憑着莽勁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東西。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這個孩子是誰,在大約半年前,他收到了一些消息,那位印度的婆羅門被一位新晉絕世殺死,這大概是二十一世紀降臨之後,第一位隕落的渾天級高手。
年輕的,新的絕世高手,那麼必然就是這個孩子了。
確實是很厲害,正如孩子自己所言,這股力量與銳氣,足以斬殺那個不知死活的老婆羅門了,金剛至第六感,不過是羅漢的境界,被鎮死也是實屬正常。
但是如果就憑殺了一位羅漢,便妄想鎮壓一位佛陀,那便是癡心妄想了。
自己是主的使者,更是最虔誠的人間化身,日不落尊者堅信,自己在人間所受的一切苦難,包括被教廷流放,隱居在此,都是在受主的考驗。
他相信耶和華的存在,但不相信任何其他的神靈,不明白的人會認爲他是一個狂信徒,事實上雖然也確實如此,但這個“耶和華”其實是有必要單獨說一下的。
........
天主之上帝,耶和華,便是人的精神,精神的強大來源於信仰的堅固,故而耶和華其實就是人類臆想的精神本身。
這是西方人的世界觀,當基督教出現在世上的一瞬間,它便註定了不同尋常。
自古以來,東方西方,都有相似的理論,相似的聖人出現,這是巧合,亦是一種不可以解釋的奇怪現象。
拿一個最有趣的例子來說,亞瑟王與湖中仙女的故事應該是膾炙人口,那麼,傳說中的聖地阿瓦隆,在故事中被描述爲不存在時間與歲月,可以永生不死,象徵來世與身後之地,是遠離塵世的理想之鄉。
那麼東方是什麼東西對應着它?
是莊子所說的:無何有之鄉。
世人對於某種不存在事物的幻想,造就了,即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文明,在對於“理想”的展望上,都是具備一定的共通性的。
《聖經》詩篇第一百二十八章,第一條,凡敬畏耶和華、遵行他道的人、便爲有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教廷所尊奉的這位天主之上帝,他的所有讚美與行爲,包括他的道理,其實全都是對於人自身精神的理解。
遵行他的道?便是遵行人自己的道,只不過這位“神”在“人”的心中種下了種子,讓信仰有處可落,讓虔誠有處可依,讓道德有處可滯留。
耶和華既是人之“善”,亦是人之“惡”,巴別通天塔事件便已經說明,上帝對於人類是恐懼的,這其實就是深深藏在人心中最原初的惡,人們懼怕不同的事物,人們懼怕有人超過自己,高位者懼怕低微者挑戰自己的權威,上帝懼怕人們懷疑自己的誓言,這是有關於大洪水的保證,人類不願意把自己的未來交託在神的手上,但最後一切卻因爲神所覆滅。
故而神既是“善”亦是最赤裸的“惡”。
那麼,最後這個神所指的是什麼,便一目瞭然了。
神即是人!
就如日不落尊者,他口中稱信仰耶和華,是最虔誠的信徒,但絕不接受其他任何的神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正是信仰自身的“無神論者”。
........
這個孩子很強,這一點也不假,但很可惜,他.....則是更強。
完整的第七感已經在某種意義上做到了耶和華的“預知未來”,縱然對方用古老的東方秘法消滅了自己的五感,但在第七感的面前,依舊沒有半點作用。
精神強橫,其中好處之一,就在於感官的觸動,對於這個世界的根本面目理解的更爲透徹。
風,雪,昆蟲,走獸,人類。
萬物的呼吸,神的光芒普照,讓黑暗無所遁形。
縱然藏入陰影之中又能如何?
日不落尊者嘆了口氣,而後露出那標誌性的猙獰微笑。
他的手掌向着一處空白的地方抓去,帶着最可怕的勁力,即使是一塊牛頭金也會被輕易碾成碎渣。
古老的十字軍武藝並不是現代人可以想象的,這和東土東瀛自古流傳的拳法有着共通性,而且更爲注重兵器上的搏殺。
中世紀時,十字軍東征,與某些綠綠戰鬥,甚至遠征埃及,以一當十,那是家常便飯。
可以看不起歐洲的普遍戰力,但不能看不起十字軍。
這是必然會擊中的一爪,是救世的福音,更是上帝的虔誠印記。
日不落尊者已經開始爲這個孩子祈禱,希冀仁慈的天父能夠在天堂之中饒恕這個可憐的罪人,使他不必下到地獄與撒旦爲伴。
即使他已經犯下驕狂的第一大罪孽。
轟——!
勁力震徹,打出連環音爆,然而日不落尊者的笑意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身後竄起的那道寒氣。
猶如最下層地獄中傳來的撒旦之語,那並不是天堂的光芒可以照耀到的地方。
孫長寧的手指壓在日不落尊者的後頸上,勁力凝在指尖,那個位置正是大椎穴。
不要運炁,不要運血,不要匯聚精神。
只要不妄動,就沒事。
否則大椎穴破,立刻魂歸西天。
但是日不落尊者所感覺到的,那根指頭如果碾壓下來,足以把自己的後頸直接貫穿。
“你.......怎麼做到的?”
他不明白,更不解,爲什麼第七感失效了?
應當就是那裡纔對啊!
在拳法上,第八感之所以位居第七感之上,正是因爲對於“空間”的掌控力。
人能夠察覺到時間的流逝,這便是領悟了第七感,由此可以推導出衆生行走的軌跡,但衆生都活在這個“世界”之中,故而如果“世界”被擾亂,縱然推導出了軌跡,也是沒有用處的。
你明白,和你見到,這是兩個概念。
孫長寧沒有說話,日不落尊者的身軀動了一下,忽然在緊接着的剎那時,肉身縮小了半點,那渾身上下的骨頭顫抖,居然用的是類似於縮骨功的技巧!
在一剎那躲開了指尖勁力!
反過手去,他預見了自己的成功,這一擊提前發出,絕對讓旁人避無可避!
直殺心臟!
古老的十字軍武藝,這是在歷史長河中綻放出的絢爛一筆,怎麼可能被人如此羞辱?
這一掌帶着兇猛的氣勢,宛如可怕的獅鷲般讓人驚恐,然而眼看那指頭就要觸碰到對方的身軀,下一刻,自這隻臂膀上起,忽然一股澎湃的勁力貫穿整個右臂!
如炸彈被引導般,日不落尊者的手臂突然炸碎,人身體內的氣血被引亂,隨後,他便感覺到身後有一道沖天的,無比偉大的精炁神升了起來!
他的身子猛然一個踉蹌,轉過頭去,雙目中帶着無邊的驚恐以及不可置信,孫長寧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就這麼定定的望着他。
三寶圓滿的精炁神碾壓着他的意志,他的氣血瞬間衰落下去,連炁息也變得滯澀,唯獨引以爲傲的精神還在苦苦支撐,但此時此刻,日不落尊者眼中映照的,卻已經並非是孫長寧的身影了!
“耶.....耶和華!”
他駭然的吐出了神之名諱,猛然後退了一步,整個人都因爲過度的恐懼而顫抖,孫長寧的身影在他的眼中彷彿被無邊光芒浸沒,隨後裡面走出的,正是那位基督教的至高主神!
人之精神,到達圓滿,可以見到至高真神。
“不......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我纔是耶和華最虔誠的信徒,你....你也信教?”
日不落尊者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他的眼中忽然充血,怒喝道:“人即是神,不可能,我纔是最接近耶和華的人!你居然.....你居然......”
“生而爲人,完成了巴別通天塔,不可能!”
.......
巴別,是巴比倫的另外稱呼,但同樣,因爲古時候猶太人對於巴比倫人的憤怒,從而賦予了巴別另外的含義。
即“變亂”之意。
人身是混亂的,如果要成爲耶和華,那就要鑄出巴別通天塔。
只有通天塔被鑄造出來,人才能明悟自己的道理,才能見到“耶和華”。
這是對於人自我精神的追求與至高認同。
日不落尊者當然明白這一點。
但他亦不敢相信,人世間,怎麼可能真的有人會鑄出巴別塔來?
這應該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一種境界纔對。
可事實上,第八感的無處不在,正是從人間跨越到天上的“橋樑”。
這也正是聖經中的“通天”真意。
人的善惡如果能達到平衡,巴別通天塔就可以完成,也就是說,達到心靈上的圓滿,便是通天,這主要反應,就在於精炁神。
心與最後的精神相通,心無障,則精神無妄。
........
“巴別通天塔.......你.....你.......”
日不落尊者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他感覺到喘不過氣來,曾幾何時,主的光輝消失在了大地之上,世界陷入了數百年的黑暗之中,但如今,他再一次看到了這道光芒,可出現在的,卻是一個東方人的身上!
他絕不承認對方就是耶和華!
“沒可能的.........這是成神之路,你怎麼會.........人間怎麼會.......這片土地是罪惡的,不可以扭轉,是神所拋棄的泥沼,已經不可能再出現聖人了,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都是如此!”
“你沒有信仰,一個沒有信仰的東方人,怎麼可能照見自己的神靈,一個沒有信仰的東方人,怎麼可能遇見耶和華?!”
“主拋棄了我!聖者的光輝背叛了我!”
他近似瘋癲,一隻手臂都已經化成了肉泥,孫長寧看向他,忽然笑起來:“你看看,你自己說出來了,並不是你信仰着神,神,或者說耶和華,只是你踏上成神之路所必要的踏腳石罷了。”
“所以,你故意讓自己認爲,自己是虔誠信仰着耶和華的,因爲你要見到自己的神,你要成爲‘耶和華’,自我的催眠最是可怕,因爲你已經分不清真實和虛假。”
“虛假的信仰,不如真正的不信,但我其實是相信神的,不過,相信和信仰,這是兩回事情,我承認或許有神的存在,但是我並不信仰他們。”
孫長寧的眼中帶上一絲憐憫:“自古以來,東方的價值觀,所謂神者,爲君王而服務,便是天上的玉皇大帝,也是帝王加封而來,若我需要你安穩世間,便尊你爲神,若我不需要你.....那便如田邊泥土一般。”
“故而,與西方不同,神權不能凌駕君權之上。”
日不落尊者仰起頭來,忽然咆哮一聲,如瘋魔般便向着孫長寧衝去。
而後,便是一道幾乎震散雲霄與風雪的拳音!
鮮血浸染在這片純白的土地上,同時伴隨着一句怒嘯,訴說着一位絕世人物的隕落。
天堂的大門一直是緊緊關閉,地獄的門戶則早早就爲衆生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