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風聲也不知呼嘯了多久。
然後,
珠峰之上,忽然一片寂靜。
天地間,沒有了一絲聲息。
只有一片夜空,羣星璀璨,連成一道銀河,無邊星河中,一輪圓月高高掛起。
月光如水銀泄地,柔柔的灑在珠峰山巔,灑在方不言的身上。
方不言仍是端坐不動,就像是珠峰中的一顆最普通的磐石,卻陪珠峰歷經了億萬年的風雪。
他的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光芒,似乎是月亮揮灑下的光芒,映在了他的身上。
一片雲彩突兀的遮住了月亮,映照着月光的其他地方,瞬間黯淡下來,唯獨方不言身上,還有一層光。
準確的說,是他的眉心在發光,最初只有一點,慢慢卻越來越盛,直到籠罩住他的全身。
那已不是月亮的光芒。
但終究是映照了月光。
方不言已經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無聲的嘆了口氣。
“可惜……”
他道,但是沒人知道他在可惜什麼。
從他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他正處於八千五百米之上的高空,身上也沒有了白天時的那種慘烈。
力量已經重新回到他的身體內,他的眼神中,那道神光澄澈至極,彷彿已經洞徹了一切。
世間無論什麼事,都已經無法動搖他的心緒,也無法讓他動容。
但是這並不代表方不言變得冷血無情,而是此時的他,已經晉入比無情更深的忘情。
太上忘情,已是一種境界。
並非冷情,無情,而是先得而後忘。
換而言之,就是經歷多了,已經看淡了。
方不言就像歷經了一場涅槃,雖然過程極其艱難難表,但是最終還是成功了,整個人又恢復了全盛。
然而他完全沒有涅槃重生後的喜悅。
從天亮到天黑,不過一兩個時辰,但是在這一兩個時辰中,他卻與珠峰相合,冥冥之中,彷彿他就成了珠峰,經歷了滄海桑田的造化劇變。
他就是珠峰,他也不是珠峰。
他是珠峰,然而珠峰卻始終就在這裡。
他不是珠峰,但是他卻經歷了珠峰所經歷過得一切。
或者說,他是一位閱讀者。珠峰就是一部大部頭的小說。
那古峻蒼冷的岩石,就是這部小說最真實的文字,厚厚的冰川之下,掩藏的是珠峰最深沉的記憶。
方不言彷彿看到了一片汪洋大海,巨浪滔天,無數火山從地表峰起,岩漿噴涌而出,直入天際,卻很快凝固成燃燒的石頭,將整片雲層都染成的紅色。
暴雨如注,與天地連成一片,一時間,蒼茫天地中,水火同存,一派蒼莽蠻荒的景象。
慢慢的,海水退卻,汪洋大海慢慢變成一條大江,大江又成了一個湖泊,湖泊慢慢化作一道溪流,最終,溪流乾竭,汪洋大海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雄峻的高原。
高原仍在慢慢崛起,一座座高山自地表拔起,漸漸形成現在的模樣。
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就是珠穆朗瑪峰。
方不言“看”到了珠峰的演變史。
但是方不言不確定是他曾經的記憶產生的錯覺,還是真的在那一刻與珠峰產生了共鳴,才得以見證了這座近天之峰的“前世今生。”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他自己也說不清。
但是方不言寧願相信後者。相信是正因爲與珠峰產生了共鳴,才能一舉晉入天人之道,涅槃重生。
但是這並非一點代價也沒有。不是誰能經歷一舉跨越“數以億年”還能保持最初的記憶的。算上前世今生,維持“方不言”這個概念的記憶,不足百年,而從時間軸上看,不足百年與億萬年的時間相比,何止是微不足道。
方不言很慶幸,他還是回來了,屬於“方不言”的記憶並沒有被覆蓋和抹除。
然而對於這一點,他又不得不懷疑方纔經歷種種,只是自己關於珠峰的記憶。
“誰能說的清?總之我叫方不言,就是方不言。”
方不言身上太上忘情的冷然孤寂已經消失,他又成爲了方不言。
這樣已經是極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刻,他已經放棄了生機,因爲他已經沒有了生機。
真正的絕望,沒有經歷過永遠也體會不到。
好在方不言已經成功。
而且收穫也有很多。
比如一直潛水的諸天寶鑑告訴他,他在此界的任務已經完成,只要他願意,就能離開此界。
對於諸天寶鑑的判定,方不言已經不意外了。
他開始也以爲,要成爲天下第一,就是要將這個世界所有的強者通通打敗。
但是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根本原因就在於諸天寶鑑並不是他以爲的武力側金手指,而是哲學側金手指,相當坑人且不講道理。
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打敗了自己,你就是真正的無敵。
多麼淺顯的道理,多麼溫暖人心的雞湯。
但是特麼的放到這裡誰能想得到啊。
若非他誤打誤撞的想要提升一下決鬥的逼格以及順帶實現自己曾經沒有實現的夢想,纔想起要在珠峰之頂一戰,那誰又能想到這個任務是這樣完成的。
方不言沒想到諸天寶鑑還有如此坑人的一面。
他在心中默默比了一箇中指,然後準備繼續攀爬。
方不言本來就沒對這個任務看的有多重,若非如此,他儘可以坐觀劇情發展,只在最後摘了桃子即可,何必苦心進入局中,勞心費力。更是冒着生命危險,與這當世最強的三人約戰與珠峰之頂呢?
來都來了,若是不能踏上珠峰之頂,若是不能在珠峰頂上來上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又怎麼對得起他這數天的艱難跋涉?又怎麼對得起同樣生死不知的魚和尚,穀神通和萬歸藏三人?
要知道,登珠峰是要死人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季節,赤手空拳攀登珠峰,更是危險重重。天地之力面前,衆生平等,誰也不會例外,他們也不行。
哪怕他們已經是踏足人世頂點,真正能以身當國。
哪怕他們取得的成就足以超宗越祖,在江湖中成爲永遠流傳的傳奇。
爲什麼他們還是選擇放棄享受這樣的榮譽,遠離世間,踏足這片空白之地,不惜拼上性命?
因爲不論是萬歸藏,穀神通,魚和尚,還是方不言,拋開種種身份,他們骨子裡都是純粹的武者。
身爲武者,勇於攀登這一座座的“高山”,不是很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