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你說的福地洞天嗎?”
方不言一副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的神情,看着鄭子布。
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已經知道鄭子布的性格,而隨着兩人的熟悉,他們彼此之間說話也隨意了起來。
鄭子布點了點頭。
方不言悠悠道:“鄭師兄,在你心裡,我就是一個傻子嗎?”
“還是說我不知道什麼是洞天福地嗎?”
“此話怎講?”
“說來聽聽。”
鄭子布隨手祭出一道清風符,引來一道清風環繞,似乎要將這一路上的塵氣拂走,負手而立,衣袖飄飄,頗有一副道門出塵高人模樣。
張懷義似乎早有預料,並沒有理會兩人的爭論,而是隨便找了一個方向,眺望起此處的風景。
方不言並沒有吃他這一套,道:“先說福地洞天的由來,自戰國以來盛傳“三神山”之說和“崑崙山”之說,這便是最早的洞天福地的雛形,但三神山是海中仙境,崑崙山則遠在西方。
隨着修士入山隱居、合藥、修煉和求乞成仙,羣山壯麗的景色,奇峭的峰巒,幽奧的洞壑,從洞中涌出的溪流,和山中變化的萬千氣象,以及最重要的區別於凡塵的清淨以及濃厚的元炁,都足以引起共鳴並激發修士的幻想,加之原有的種種傳說,從而逐漸形成大地名山之間有洞天福地的觀念。
從此道家纔有了有洞天福地之說,認爲此中有神仙主治,乃是大地山川地脈之樞紐,修士居此修煉或登山請乞,則可得道成仙。
是以名山大川歷來被修士鍾愛。
分而言之,‘洞天’意謂山中有洞室通達上天,貫通諸山。‘福地’則意謂得福之地,即認爲居此地可受福度世,修成地仙。
道書所列福地,多爲地仙、真人所主宰,是次於洞天一級的仙境。
早期道經如《抱朴子內篇》《真誥》等都講到,欲求神仙,須登山請乞、入山居住或合藥。
葛洪按引仙經,其中提到華山、泰山、霍山、恆山、嵩山、少室山、長山、太白山、終南山、女兒山、地肺山、王屋山、抱犢山、安丘山、潛山、青城山、峨眉山、緌山、雲臺山、羅浮山、陽駕山、黃金山、鱉祖山、大小天台山、四望山、蓋竹山、括蒼山等二十餘座,並謂:‘此皆是正神在其山中,其中或有地仙之人。上皆生芝草,可以避大兵大難,不但於中以合藥也,而其中不少就被道教認爲是洞天福地。’”
這是方不言回憶起的後世對於洞天福地興起之說的考據,而按照此界道教觀點,天、地、水乃至於人皆一氣所分;仙境也是“結炁所成”,它們相互感通,構成縱橫交織的立體網絡;但因氣質清濁之異,而上下有別。故《天地宮府圖序》稱:“道本虛無,因恍惚而有物;氣元衝始,乘運化而分形。精象玄著,列宮闕於清景;幽質潛凝,開洞府於名山。……誠志攸勤,則神仙應而可接;修煉克著,則龍鶴升而有期。至於天洞區畛,高卑乃異;真靈班級,上下不同。”
《洞天福地嶽瀆名山記序》亦云:“乾坤既闢,清濁肇分,融爲江河,結爲山嶽,或上配辰宿,或下藏洞天。皆大聖上真主宰其事,則有靈宮閟府,玉宇金臺。或結氣所成,凝雲虛構;或瑤池翠沼,注於四隅;或珠樹瓊林,疏於其上。神鳳飛虯之所產,天驎澤馬之所棲。或日馭所經,或星纏所屬;含藏風雨,蘊蓄雲雷,爲天地之關樞,爲陰陽之機軸。”按照這一理論,不僅天上有仙境,而且地上海中皆有仙境;不僅地上海中有仙山,而且天上亦有仙山。天上仙山乃元炁所化,又下應人身宮府。
洞天福地就是地上的仙山,乃是地脈樞紐,集風聚炁,它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構成道教地上仙境的主體部分。除此之外,道教徒還崇拜五鎮海瀆、三十六靖廬、二十四治等,中國五嶽則包括在洞天之內。
洞天福地多系實指。多以名山爲主景,或兼有山水。歷代道士多往其間建宮立觀,開宗立派,或是作爲精勤修行。現如今名聲在外的宗門,往往各自佔據一處名山大川,就像龍虎山的天師府,還有的門派就直接以山爲名,比如說茅山的茅山派,武當山的武當派。
說了這麼多,大致就是一個意思,那就是修行界但凡厲害一點,名聲響亮一點的門派,皆是立足於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之中。
只是神宵派的山頭,看起來略微有些磕磣。
說是山頭,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土丘,土丘直接一眼就能望穿。
土丘上下有多則十餘處,少則一兩處的房屋組成的小院落。
房屋也多是茅草屋和木板屋,唯有正中間有三間青磚大瓦房,在周遭矮小茅屋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氣派。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開墾好的梯田,其上還有一些農夫牽着牛耕作,而地頭還有幾個小孩子玩耍,有幾個老頭坐在老樹下懶洋洋的說着話。
隨着雨後,碧空如洗,再有炊煙裊裊,升在空中,散發出一陣草木燃燒的味道。
安逸,平和。
若是說這裡是一個世代聚居的小山村,方不言也就信了,可偏偏鄭子布指着這裡說道:“來吧,師弟,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神宵派,全派上下但凡能喘氣的都在這裡了。”
任是方不言自詡見多識廣,也沒見過這樣埋汰的傳承千年的大派。
不過他知道鄭子布不會無的放矢,方不言靜下心來細細感悟,只感覺這矮山丘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道韻,天地元炁在這裡也變得中正平和許多,褪去了別處的那種“狂暴野氣”,這裡處處都有一種一種返璞歸真的味道。
就這樣而言,這裡確實是一處適合修行的風水寶地。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是我着相了。”
看過漫畫龍虎山天師府和武當山武當派的格局,方不言以爲修行界所有的大派山門都是那樣的。
“說的好。”
不等鄭子布答話,一個枯瘦矮小的老道士出現在他們面前。
方不言心中震動,這是什麼人,竟然能避開他的靈識,直接出現在離他這麼近的距離內。他竟然沒有一點覺察。
就好像老道士本來就站在這裡,只是被衆人忽略,直到他主動開口,衆人才看到他的行蹤。
老道士一雙眼睛微微眯着,面色紅潤,頗有些鶴髮童顏的感覺,只是頭髮有些稀疏,挽着一個道鬢,上面則插着一把破木簪子。身上穿着一件洗的破爛的道袍,似乎縫補次數太多了,補丁摞補丁,已經看不出以前的色彩。而用作補丁的布片卻是五顏六色的,一件道袍生生被他穿成了百衲衣的感覺。
“哈哈哈,上清派鄭子布,拜見老爺子。”
鄭子布也是嚇了一跳,不過他顯然是與這個老道士認識,以道家拜見長輩的禮儀對老道士施了一禮,神情中滿是恭敬。
一旁看風景的張懷義比起兩個人來,表現得淡然許多,不過他面對老道士時,同樣十分恭敬。
“好了,不用多禮了,起來吧!”
老道士似乎見不得這般繁文縟節,一揮衣袖,一股柔和勁力將兩人扶起。
不過不管是鄭子布還是張懷義,都沒有順勢而起,反而彎腰更深,執禮更恭,似乎要老道士受下這一禮。
“哈哈,這是同老道較量較量嗎?”
老道士一語道破玄機。
張懷義和鄭子布是同這道勁力僵持起來,方不言甚至能感覺到他們身上已經隱隱有炁流動。
老道士不再管他們,而是衝着方不言瞅了瞅,衝他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細密的牙齒,宛如細貝一般。
“佛牙!”
方不言心中狠狠一震。
傳說佛陀也長了四十顆牙,從此便作爲肉身圓滿的象徵,這老道士……
方不言細思極恐。
彷彿看出方不言的想法,老道士指着滿嘴的牙道:“別以爲只有佛門那幫禿子纔有這個說法,咱們道門練成玉骨冰肌一樣。”
“呼,老爺子說的太對了,佛門那幫禿子怎麼能跟咱道門比。”
鄭子布插話道。
他已經直起身子,只是臉上憋的通紅,顯然是沒能撐過老道士的勁力。
張懷義還在堅持,只是此時看起來已經到了極限。
不過他遇強則強,反而在最後關頭又生生將身子壓下去三分,卻是將老道士的勁力徹底激發,終於撐不住,卻是直接飛起,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才卸下這股勁力,落了下來,顯得狼狽不堪。
“都說了不用多禮,偏要自討苦吃。”
“一幫猴子。”
老道士搖搖頭,笑着指了指他倆。
“你們拿老道士來給你們練功嗎?”
“還不是您老爺子疼我們,咱們哪裡敢在您面前放肆不是。您老就是如來佛,咱們就是孫猴子,怎麼也不敢在您面前蹦躂。”
鄭子布笑道。
“行了,別說這麼沒用的了。”
“說吧,什麼事勞你們上我這破山上來了?”
“奧,對了,你們的師爺都還沒死吧。啥前死啊,給老道吱一聲,老道也好去給他們送送行,都是多年的老夥計了,活到這份上才走,不容易啊。”
說着,還抹了一下眼角,好像真有淚水流了下來。
老道士一開口,就是如連珠箭一般,尤其最後一句話,令張懷義兩人根本沒法接,兩人對視一眼,只能苦笑。
“奧,看來還沒死呢,這不是來報喪的啊。那就是爲這小子來的嘍!”
老道士一指方不言,目光如炬,盯着他的眼睛。
方不言彷彿被什麼存在盯着一樣,猛然擡起頭,與老道士對視一眼。
“轟!”
剎那的對視中,方不言感覺似乎有一股絕強的意志涌入他的腦海中,直接將所有的念頭震散,霎時間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鎮!”
陷入剎那的空白之後,方不言瞬間清醒,凝心敬神,強行收攏起靈識,同時低下頭去,不再與老道士對視。
好強的靈識。
方不言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直接正面撼動他的靈識,心頭警鈴大作,防備老道士繼續出手。
不過老道士似乎只是對他進行試探,此時滿意的點點頭,道:“靈識凝固,是個好苗子,入我神宵派正好。不過娃兒,你那一身似是而非的真氣是怎麼來的?”
方不言知道最關鍵的一關來了,憑老道士在這裡出現,以及張懷義和鄭子布對他如此恭敬,方不言已經知道老道士在神宵派的身份不簡單,恐怕也是師爺一輩。方不言只要得到他的認可,加入神宵派基本上就板上釘釘了。
此時他更不敢大意,裝作一副年輕人不諳世事的率直,直接道:“師父教的。”
好在他一直是以這種修行界“萌新”的人設與鄭子布和張懷義交流,這樣並不會引起兩人的懷疑,反而張懷義兩人對接受老道士詢問的方不言投來擔憂和鼓勵的目光。
老道士道:“師父教的?哪個師父教的?”
“我師父。”
“你師父?”
方不言點點頭。
老道士問道:“你師父叫什麼?是哪一支的?”
方不言搖頭道:“不知道,師父沒教過。”
鄭子布心中急,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老道士如未卜先知一般,直接擺手制止。
老道士失笑道:“那你師父還教你了什麼?”
方不言手掌一番,一道細小雷霆自手心浮現,老道士眼神一亮,衝方不言道:“打我一下試試,就用這個雷法,不過威力得大點。”
方不言心中一定,仍是裝成不解遲疑的模樣,先看了張懷義一眼,卻見張懷義衝他一點頭。
方不言彷彿得到肯定,手上雷霆壯大幾分,雷光幾乎包裹住他的手掌。
老道士眼神更亮。
方不言又看看老道士,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色。
老道士捻着稀疏的山羊鬍,對方不言點點頭,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方不言手一揮,一道雷龍一般的雷光擡手放出,張牙舞爪衝老道士咆哮而去。
老道士伸出一隻手,夾住雷龍的脖子,動作就像夾一條蚯蚓一樣輕鬆寫意。
“啪!”
彈指一揮,雷龍化作虛無。
方不言瞳孔一縮,他是以和張懷義交手的水平作爲參考,以張懷義和鄭子布爲模板,將自己的實力定位到青年才俊一級,自信雖然不如張懷義,卻也遠勝一般同輩,這道雷龍雖然不起眼,尋常修行者恐怕也是難以對付,卻在老道士這裡卻表現的如此微不足道,令方不言對於此界真正的高手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老道士點了點頭,道:“雷法不錯。”
近乎全力一擊,雖然沒有動用月華之力,只在老道士這裡得了一聲口頭表揚,令方不言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自豪。
老道士道:“你師父還教你什麼了?一併使出來。”
“真的?”
方不言故作懵懂,道:“師父教的多了,別傷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