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悼念

裴洵微愣,似乎並未想到我會叫他一句師傅,說來委實奇怪,我自己竟也不曾相信會脫口而出,最後的結果卻變成了裴洵笑着,在我看來是不要臉的情況下拍了拍我,權當他收了個小徒弟,我怒目而視,卻也僅僅換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想來反正他功夫也不錯,不如就權當給他臉面,前世的師傅雖說我已記不清樣貌了,可在我潛意識的腦海中,那所謂師傅的面貌竟與裴洵重疊,唯一無法割捨遺忘的竟是那把青雲劍,裴洵笑着將玉簪遞給我,贈簪古有心悅之意,我權當他自訴的師徒情。

“小徒弟。”裴洵呢喃細語的叫着我,“小徒弟。”

“我在。”我緩緩的同他靠過去,順勢準備接過他遞來的玉簪,裴洵此時卻將手收回,緩緩偏頭踮指替我戴上,在曜日之下,瑪瑙玉照射着閃爍其光。

“小徒弟。”他切齒再念叨許多遍,像將要把這三字刻入骨血中。我被他念的有些煩了,急忙擺擺手示意他快回府與我看阿花,也不知道我的阿花好些日子沒見它到底瘦了沒有,先前每每我同阿姐講到阿花時,她總會嘲笑我好一陣,說我一個才識百通的公主,怎麼會給那貓起這麼庸俗的名,我也總習慣在阿姐笑過後故作慍怒的叉腰,同她喊阿花的名字纔不庸俗呢!她只是無奈的抿脣,便遂了我的意跟着我一同喚它阿花,阿花像舅舅送給我的那隻沙鼠,它們總愛上躥下跳的不安生,裴珩曾說幸好那隻沙鼠被阿爹送走了,否則若是將阿花與沙鼠一同養着,定是要搞得府中雞犬不寧才罷休。

裴洵拽着我的袖口進入了裴府,這是我第二次來這,第一次是與阿姐一同將阿花送來時,裴珩遠遠便在正廳迎着我,不自覺的朝我身後東張西望,我疑惑裴珩怎麼知道我會同他弟一起來,原是我忘記裴洵一早便得知我出宮的目的,自會先知會一聲裴司監。

裴洵啊裴洵……許是裴洵見我怔怔的盯着他,穩住晃動的身形,再開口將我拉回現實:“小徒弟啊,你沒事兒吧?”我還未曾反應過來,偏偏裴珩聞言驚訝的看着裴洵,或者說看我的眼神中情緒更波動些,我並不理解這些男子的想法,我認可裴洵的功夫,自然也認同他的實力,我的文尚可與越洲城中首才齊名,至於武與首武或者裴洵相較而論便如同螳臂當車,屬實是不自量力罷了。

談話間,裴珩吩咐小侍女將我的阿花抱來,我仔細再看看它,擔心卻實在是白費,它比較之前養在宮中,竟是在裴府變得愈發發福,與正常生性的貓相比,動作也難免顯得生硬,像裴洵一樣,我暗地在心中悄悄說,倒不是因爲身形像,僅僅是因爲生硬這個詞,更適合用在裴洵自己身上,他明明與陳軻一般,越洲城中流傳是爲二位紈絝子弟,可我第一眼見他,若不是不知他便是我這日後的師傅,定是將他當成勞什子的宮門侍衛給打發了去,思來想去,我便在期間又點點頭算作同意我自己的看法,裴洵與裴珩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只當我是發了瘋,對此本公主故作惡狠狠的留下狠話,實則是開玩笑的字句箴言:“你們竟嘲笑我,改日我定尋個好時機將你們這裴府燒個精光,省的再欺負人,你們一個大的司監沉愛塘,一個小的司護成紈絝,裴府當真可憐,看來不用改日,本公主這便將燒裴府的事件提上日程!”

裴洵與裴珩有意留我在裴府多住幾日,我應下,倒也並不怕城中百姓的閒話傳出,或是府中下人的調侃,畢竟與我一起同住的還有裴府的表親——趙堇瑟,這小姑娘約摸與我近乎一般大,也是在我住在裴府的第二日才前來,瀟湘同我說趙堇瑟自幼時便心悅裴洵,可裴洵卻不曾拿她當事,也不曾正眼瞧她,瀟湘還叫我小心些她,趙堇瑟的心機深沉,不然爲何能將庶女身份過的像嫡女一般尊貴,我卻是不以爲然。

我首次見她時,僅僅是在裴府中遠處看着她淡綢繞裙,還未褪去青澀與稚嫩的面龐對着裴洵輕笑,不過師傅僅默默點頭算作打招呼,她看着當真是可愛極了,我同她交好,這在裴府的幾日中也時不時的將師傅往她那推推,師傅蹙眉不語,似乎也並不願意同堇瑟離得太近,竟是當晚便來我房間同我講句寧願與阿花一起也不願同趙姑娘一道,我無奈的望着他,也暗暗定決心,此後也儘量讓師傅與趙姑娘少接觸些罷了,與此同時的門外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將我嚇個好歹,我訝異的將門打開,看到的只剩趙姑娘跑走的背影,我想再同她說話,她也僅僅只是悵然點頭,時不時的附和兩句,阿蘊說,趙姑娘近日似乎在做些嚴肅的事情,不怎麼露面,房中卻總能聞見異常的香料味,我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再過翌日,阿花忽然生了場大病,普通藥物都治不好,我當即將御醫宣來給阿花看病,他們似乎並未想到要給一隻貓看病,不過爾爾牲畜罷了,崔御醫說,我怒目看他,將他即將出口的話生生憋回去,御醫無法,只能按照病因開藥,我隨即吩咐阿蘊再尋幾個心細的小侍女替我照看着阿花,反覆又過了兩日,阿花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可同時我怎樣也尋不到它,裴府的景寬闊寥暢,正中恰好修着一座池亭,再見到阿花時,它雪白的毛已經周遭浸溼,它的肺還積着水,活生生的溺斃,我彷彿失了生氣一般,一病不起,回宮連養數日,而我至今仍是不知我的阿花,是如何死的。

最後的我,也只是將阿花的名字咬爲前半生的痛齒,草草的替阿花埋了墳,我是痛着的,錯綜暈亂的命軌也許只是一條灰色的暗河,在無聲中浸地辨不出三分顏色,只餘一片渾濁的墨,僥倖記得我和阿花,我們倒數一切,在下世紀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