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計

避,終只是權宜的。H爭開眸子,輕輕咬了一下櫻脣,吞吞吐吐地道:“皇上……嬪妾……”

我該怎麼說呢?與其等到他問,或者,他心存疑惑,是否,我主動地告訴他,纔是最好的辦法呢?

但,我真的不知從何說起,甫啓脣,頓覺艱澀。

“不必了。”他淡淡說出這句話,彷彿是對紫燕,卻更象對我說。

我一遲疑,身子驟然騰空,人已被他抱起,縮進裙中的蓮足恰好被他厚厚的大氅遮住,驅散了那些徹骨的冷意,他打橫抱着我,我的整個身子都能縮進他的臂彎裡,一旁順公公忙上前,把那氅復又攏緊,攏緊的剎那,還是不禁勸道:“萬歲爺,不如還是傳御輦吧?”

玄憶望了一眼那垠無邊的皚皚蒼茫:

“朕想走一段路。”

我不希望他的手凍到,這麼抱着,他卻一定會凍到。

“皇上,這樣不妥,放嬪妾下來罷。”我猶豫着說出這句話,他這般抱着我,手必然是裸露在寒風中,此刻,雪未停,風裡夾帶着凌厲的雪,刮在人的臉上,都是刺骨的凜冽。

他不語,低下臉,深深地凝了我一眼,還是抱着我,復走下臺階。

“萬歲爺,您戴上手套子再走。”順公公躬着身,跟着走下臺階,仍是不放。地稟道。

“不冷。”

簡單的兩個字,他駁了順公公的意思。

我惟有舒臂搭住他的肩,借了些許力,畢竟我身子再輕盈,雪天抱着我,他還是會累的罷。

甫出宮門,頭頂的明黃華蓋煞是醒目,遮去那依舊漫天飛舞的雪花,也遮去那一方朗朗的穹宇。

但,又何妨呢?縱看不到那方穹宇,抱着我的這個男子,就是我的天啊,擡起螓首,我微微仰視他如謫神的俊美容顏,這張臉,初相見時,我把他視作女子那一幕歷歷在目,如今呢?再次凝着這張臉,心中所起的感覺終是不一樣的,帶着些許悸動,更多的是關於一種期盼。

一種身爲后妃不該有的期盼。

“看甚麼?”他低聲問。

“呃,皇上,嬪妾……”

嬪妾並非是鹽商之女,實是昔日南越上卿,如今清遠候之女澹臺始。

這句話,在心裡滾了無數遍,可臨到脣邊,還是生生嚥了下去。

“臉上的傷痕倒是看不出了。”他見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俯下臉,就着因白雪覆蓋分外清明的亮澄光璺下,細細端詳着我的臉。

是呵,景王的綠晶膏果真是治癒傷痕的靈藥,自然是不留痕跡。念及此,那麼,奕鳴的天花,若太醫院束手無策,景王的醫術是否能有所轉園呢?

“早大好了,是皇上一個月未見嬪妾,才這會子發現。”

語音裡帶着些許的嗔意,將方纔的反常支吾一併掩飾。

“確是朕的不是,那今日,就由朕送你回宮,也算做懲戒吧。”

他說送我回宮?起初我只以爲他是要帶御花園中隨意走走,之後必是要用御輦的,但料不到他竟要這般抱着送我回未央宮。

此處是東六宮,距離未央所處的西六宮,繞是有一柱香的腳程,更逞論還抱着我?

今日,皇后被奪權,本爲是非起之日,若讓六宮后妃見他如此待我,於我是禍,絕非福!

“又在擔心?”他語音漸輕, “有時候朕想寵一個人,恰也不由心。可今天朕不想再隱着瞞着,把真想寵的人,非要刻意地冷落!”

“憶……”我的搭在他肩膀的手有一絲地顫抖,不是因爲冷,是源於他說出的這句話,又輕易地把我再次俘獲得那麼緊,我想,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在他的柔情下,漸漸甘願被束縛,而不再有任何的時間去反思。

“讓朕好好抱着你,朕從沒有這樣抱過一個女子,做這麼看似荒唐的事。但今天,朕不想再做那英明的樣子,因爲,即便再怎樣的壓制,始終做不到永遠平衡的制點。”

今日,不過短短的一天,確實,于禁宮來說,發生了太多的事,每件事都讓人無暇以顧,而他,做爲帝王,要應對的,又豈會僅有表面的這些呢?

“憶,倘若我並不是現在的我,是否你還會這樣抱着我?”問出這句話,我的心,陷入一瞬的空白,空白中,彷彿連呼吸都停滯了般。

“若朕並不是現在你看到的朕呢?你是否還願意永遠偎在朕的懷裡?”他卻反問出這句話,相同的味道,或許是不同的內在。

我辨不出.也不敢細辨。

“除了你的懷抱,哪裡都不會是能替我遮去風雪的地方。”我沒有絲毫的猶豫.對上他的這句話。

他抱着我的手愈緊地把我擁向他,我的臉倚在他的胸襟上,那裡,不僅瀰漫着熟悉的龍涎香,還有他熟悉的氣息。

那種暖暖的,讓人甫一聞,便會觸及內心柔軟的氣息。

“即便你不是墨瞳,朕對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說出這句話,他的胸襟宛然也抒出一口氣般,起伏間,我的眸底竟有溼熱的感覺,我不能哭啊,這樣的時刻,是幸福,我那麼真切地觸到幸福所有的定義,如果哭了,真是會很煞風景呢。

“奴才參見皇上!”突然小卓子從前面匆匆跑來,跪叩在地。

“何事?”玄憶並未停下往前行去的步子。

“澹臺小主長跪昭陽宮,懇請見皇上一面。”

澹臺嫿跪在H召陽宮?莫非

澹臺謹已出了事?

我從冰冉殿出來也不過是半日的功夫,眼見着如今日落西斜,這天,真的變得這麼快?

“讓寶林回宮.朕不想見她。”

“皇上,澹臺小主看樣子非見着您,見不着怕是不會走的。”

“卓子,怎地這麼沒個眼色?!”順公公忙喝住小卓子,“萬歲爺今兒個去的是未央宮,你不勸澹臺小主回宮,萬一小主凍着了,仔細第一個揭你的皮!”

我不知道,順公公爲何突然說了這後半句話,把玄憶會往未央宮的話透給小卓子,縱然,這條路是通往西六宮的必經之路,但,這些似乎並不需要向小卓子交代吧。

除非有一種可能,他希望小卓子能告知澹臺妲,若要求得恩旨,需擁e個地否則,也是空跪一場。

玄憶只抱緊我,從跪着的小卓子身邊繞過,而我的心,註定從這時起,並不能做到沒有任何的計較,澹臺謹若真因爲青陽慎遠的事有了些許的差池,我不能視若無睹。

“皇上,澹臺寶林是否真有急事要面聖呢?”我小心翼翼地問,但一句稱謂‘皇上’,便泄露了心底的不自然。

“瞳兒,不說這個。”他柔聲,並不回答我這句話。

也罷,若稍後,澹臺妲跪在未央宮外,或許,更能讓我有所誅言吧。

明知這麼做,無非是把自己的身份一步步地揭露在他跟前,但,我相信,他。裡早就有所猜測,等的,無非是我自己親口說出其中的原委。

而我的猶豫.也是來於此。

畢竟,亡朝棄妃,這個身份,是我不能言說的痛,我必須在今天,二睜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再次撕開,哪怕會流血,會再次痛入心髓,可,終究是要坦白。

坦白,才能讓我和他之間真正的沒有任何隔闖。

一如,我也在等,等他把真正的他逐一展現在我面前一樣。

真情,是容不得任何的欺l摘,不然,味道就全然變了。

他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在積厚寸餘的雪地中,並不算快,每一步走得甚至有些艱辛,本是帝王之尊,他完全可以用御輦代步,可今日的他,寧願用這種他也認爲荒唐的方式抱着我,沿途,偶爾有宮女內侍經過,皆驚訝地俯跪在地,因是雪天,所以嬪妃大都待在宮中並不遊園,是以,也算是免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但,只要一名宮女或內侍看到,自然,很快,這宮裡的無論主子、奴才都會知道今天發生在禁宮的這一幕。

禁宮的主人,帝王抱着一名末等采女,在尚飄雪的黃昏,從東六宮一直走到西六宮,這是種聖寵,更是種,在明日,把沉寂一月的我再次推到後宮諸人眼前的聖寵。

蓮足蜷縮在他的氅內,還是有些冷呵,不過心底,不會再冷,那裡,都是關於溫暖的意味。

信。

未央宮三字赫然映現在眼前時,我看到急急迎出來的雲紗眼底都是種不可置玄憶並不理會一路跪拜的宮女,徑直抱着我到椒房殿,甫把我放到鋪着厚厚白狐皮的貴妃榻上,我在他鬆開抱住我的瞬間,手覆上他的手,果然,手心一片冰冷,我把他的手捂在我的手心,努力地呵着氣,這樣,該能讓他更快暖和起來口巴。

他微微笑着,任由我這麼傻傻地做着,直到我感覺他手上的溫度和我一樣時,我才放開他的手,一旁紫燕早上前替他解開大氅,順公公只拿了撣子撣着內裡穿的錦襖袍子。

殿內早攏了銀碳,與外面倒是兩重天的樣子,一冷一暖,我的蓮足卻不適應起來,也不知是否被他抱得時間太長,姿勢僵硬導致,此時坐到貴妃榻上,便覺地痠麻十分,竟只能斜依,落不得地。

“小主?”緊隨而來的雲紗見我僅着羅襪,忙拿來絲履纔要替我穿上,我輕輕‘噯’了一聲,她不禁問道。

這一問,玄憶的目光又凝到我的足上,我忙一縮,他卻俯下身來,他的大手只把我的蓮足握住,輕輕揉着,柔聲:

“還是凍着了,疼嗎?”

臉上惜得燙染一片紅暈,他的手很大,我的足恰好被他一手握於掌心,想縮又縮不得,當着一殿宮人的衆目暌暌之下,我窘迫地只把羅裙蓋住微微露出的白皙腳踩。

女子的足,該只能給夫君所看,他縱然是我的夫君,但,真臨到頭,我還是這般的窘迫。

他問我疼,我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他在憐惜我吧,因爲當初裹足的疼痛熬下來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嗯,好了,不凍,也不疼,皇上,您鬆手。”我斷斷續續說出這本該是句完整的話。

“朕倒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小的金足,想不到,我周朝,下至連鹽商,都懂得這纏足之道。”他緩緩說出這句話,轉爾道, “不過,終究是陋習!”

陋習,我也知是陋習,可,女子之足,三寸爲美,這都是爲了迎合男子啊。

他用最憐惜的力度把我的蓮足揉捂得熱了,方鬆開手,身子,也倚到貴妃榻上,我往裡縮了一下,空出位置給他,一邊,順公公俯身問:“萬歲爺,今幾個晚膳可是要傳到小主這用?”

“嗯。”他頷首。

恰此時,外殿似有人來回,順公公躬身出去,不一會即刻回來,稟:“萬歲爺,太醫院院正已熬了湯藥,特端來讓您和小主服用。”

“傳。”他淡淡地吩咐,又加了一句,“和奕鳴一同上書房的該是奕恬吧?

“是,正是三皇子殿下,奴才這就吩咐把這湯藥送去帝子居,只說是抗風寒的湯藥。”順公公會意得十分快,忙道。

因着皇長子贏奕霄年歲大於二、三皇子,故是上不同的書房。四、五兩位皇子尚是呀呀學語階段,也是不用到書房求學的。

所以,爲了避免天花的蔓延,只需把平素和奕鳴接近的諸人服下這些可能不是十分管用,但亦算是一種補救的湯藥,也算是盡另外一種爲醫的人事。

玄憶仍是頷首示意,一旁紫燕先端了銀水盆並綿巾上得前來:“皇上.請盥洗。”

“不必。”他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悅。

他剛幫我揉了腳,總該要潔手纔是,我輕喚了一聲:“放下,我來。”

說罷,稍起身,用那綿一巾沾了溫水,親自,躬下身子執起他溫暖的手,細細地擦拭,他倒並不掙手,只凝着我,眸裡有些什麼,我卻是看不清的。

復擦完,雲紗早奉了乾的綿巾遞於我,我用幹巾擦了他的手,方喚:“把湯藥呈上來吧。”

紫燕這才撇下銀盆,從後面的醫女手中接過紅漆托盤,托盤裡置着兩隻白瓷勾金紋碗。

我伸手端過一隻碗,稍試了下溫度,遞於他:

“溫度正合適,皇上,請用。”

他凝着我,薄脣微揚:

“你先喝罷。”

我不依,略斜了螓首望着他:

“皇上怕苦?”

臉上浮起似笑非笑的靨姿,伸手遞到他的脣邊:

“若不是怕苦,您先喝下這藥。”

我要見到他先喝下方安心,因爲,我始終擔心,他最忽略的,就是自己的身體。

他莫奈何凝着我,手接過湯碗,一氣喝了下去,道:“可滿意了?”

“嗯。”我用力點了點首,將那空碗接過,復換了另一碗,也學着他的樣子,一氣喝下,天啊,這藥苦得簡直可以把舌尖都麻摔。顰緊眉,灌下去,再用清水過了,仍是澀意縈滿檀口。

一旁雲紗奉上我每回服藥後會少許用的蜜餞。

“都下去罷。”他吩咐道。

確實,順公公,紫燕,雲紗等人躬立在一旁,這殿內,着實顯得擁擠了些。

他們依次躬身退下,我並不介意獨處,只捏了幾個抿到嘴裡,他悠悠道:“這麼貪甜?難道不知朕喜的是楚腰一握嗎?”

我聽得出他所有故作輕鬆語氣背後的一種沉重,他是竭力用這些輕鬆讓自己的心不至於那麼縛緊吧。

畢竟,前朝今日顯見因着青陽慎遠的事,必有所計較,後宮,又出了這些事件件樁樁,都要他勞心費神,旁人卻是幫不得的。

我心底都明白,如今能做的,怕也就是陪他這片刻的輕鬆。

我兀自繼續捏了幾個復又抿了:

“怪不得宮中的伙食每每都克減呢。”

他也不惱我,微微起了身子,扣住我的腰,嘆:

“果真還是豐腴了。”

“真的?”我一驚,忙不自禁地停了抿蜜餞,手覆到他的手下,這一覆,手底的感覺仍是盈盈一握的纖細,可見,又是他調倪。

“騙——”我側過螓首,帶真嗔意對上他的眼眸,卻一句未說完,生生被他的話又卡在嗓中。

“瞳兒,替朕生一個我們的孩子好嗎?”

他用最認真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擁住我腰際的手愈緊,直至雙手交握在前我的手覆到他的手上,心底的滋味,只有我自己明白。

我可以嗎?

我真的能爲他生一個孩子嗎?

且不說,我如今是否真的身中寒毒,不能讓他臨幸,若是沒有這毒,息肌丸的‘效用’仍是不能漠視的。

轉回螓首,避開他的眸華,我怕眼底的神情泄露我的思緒,小小的金足微微從羅裙出探出,小巧細膩地宛如嬰兒嬌柔的足,一般的纏足是把腳襄得弓彎,那樣,就失去了美感,甚至會影響行走,而母親用替我襄的卻是依舊‘纖直’,這樣的‘纖直’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惟有我自己知道。所以,即便我要付出更多的代價,這輩子,我也一定要替他生一個屬於我和他的孩子,哪怕,用命來換!

只是,現在,我真的不能啊,閉上眼Ⅱ青,深吸一口氣,纔要對上他的話,殿外,卻傳來順公公的通稟聲:

“萬歲爺,澹臺小主求見萬歲爺。”

她,還是來了。

我擡起眸子,看到,軒窗外,入夜前,那雪下得愈發大了。

“不見。”他冷聲說出這兩個字,在這瞬間,我突然有種感覺,他對澹臺嬗那些寵愛,是否真的不過是表相呢?

“是。”順公公喏了聲,殿外又是一陣平靜。

他手一緊,把我的身子擁到他的懷裡,深深望進我的眸底,不容我躲閃,低聲:

“朕真的想要一個你替朕生的孩子。”

“憶……”我不能讓自己眸底的黯淡落進他的眼裡,不能!“珍妃娘娘下個月就該臨盆了吧,憶,她的孩子,應該纔是你最想要的。”

岔開這句話,我還是嚼到了話語出口後留下的澀苦,那麼的苦,是任何蜜餞都無法掩去的。

“你不願意嗎?”他並不答我那句話,從他眼裡,我也讀不出更多的情愫他始終是比我更會掩飾情緒。

“瞳兒得到的已經很多,所以,願意把這些分享給六宮其他得不到皇上心的女子。”

這句話,我說得真是冠冕堂皇啊,可,越是這樣,我越知道,這背後的言不由衷!

“朕即位至今,庭訓的雨露均澤,真的做得夠了,朕只想奢侈地能擁有一個女子,可以分享朕的完全。”

這於我,何嘗不是奢侈呢?

我的手繼續覆在他的手上,將螓首埋在他的懷中:“憶,能伴在你的身邊,對瞳兒而言,已經是種奢侈……”

是啊,以亡國棄妃的身份再入宮,遇到這一生所深深喜歡的人,又能成爲他的嬪妃,本身就是種奢侈。

所以身份揭開之時,不論他容不容得我,前朝那些認爲我惑主的臣子,第一個會逼着他.將我或赦或廢罷。

“萬歲爺,澹臺小主仍不肯走,小主說,若今日不見萬歲爺,寧願長跪在宮門。”

我能隱約覺到他的-膃意漸起,在他拒絕之前,忙輕聲:“-“乙,或許真有什麼急事呢?雪下得愈大,寶林身子嬌弱,萬一被凍到,倒是不好的。”

“一個青陽慎遠不讓朕省心,那清遠候,亦不是什麼善茬。”

他冷哼出這句話,我順着話意道:

“瞳兒妄言,清遠候難道與順命候滅門之案有什麼關聯嗎?”

這句話,帶着萬分的小心,可我知道,容智如他,定是聽得出我小心試探。

“瞳兒似乎對清遠候的事,頗爲關心?”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出這句話,我心下一驚,他卻仿若無事地復擁住我,在我耳邊,柔聲,卻帶着警告的味道, “嬪妃不得妄議前朝,這規矩,瞳兒,還是要記着的。”

第一次,他提醒我這一條,以他帝王之威。

是的,不論怎樣,我始終是後宮中他的妾,前朝,是男人的乾坤,我哪怕有心要爲澹臺謹做些什麼,恐怕不過是徒勞。

“瞳兒錯了。”我深吸一口氣,再不敢多提,我並不怕他罰我什麼,我只是怕,在他心中淪爲和那些女子一樣,別有所求。

他喜歡我的是哪一點,我清楚,就是我的無慾無求。

除了對他之外,其餘都無慾去求。

所以,當我流露出一些不該有的念頭時,敏銳如他,或許不會一容再容。

軒窗外,雪愈大,心底,還是不禁擔心起澹臺嫿,縱然,她再陰狠,畢竟也是弱質女子,這麼冷的天,她爲了澹臺謹,能不顧自身,這該讓我有所感觸罷。

因爲,我知道,我是不會爲澹臺謹跪在雪地中求情的。

“萬歲爺!”順公公的聲音再次在殿外響起,今晚,他爲了澹臺妲,倒是屢次地通傳了。但,能讓順公公這般盡力,必不是銀兩所能達到的效果,該是今晚這事,連順公公都在意,纔會勞動他如此吧。

“澹臺小主,讓奴才轉述萬歲爺一句話。”

“說。

“澹臺小主願以性命擔保,清遠候與順命候滅門一案絕無任何關聯,請萬歲爺念在清遠候一心爲我周朝的份上,容三寺會審,以還清遠候清白!”

這句話,讓我的心猛地被砸了一下,我一驚,身子驟然離開他的懷裡,望向那殿外,澹臺謹若牽涉滅門一案,又不容三寺會審,難道是說,直接就定罪不成?

當我回過神來,意識到失態後,身子卻仍僵硬着,再回不過去。此時,我的眼底,再無法掩飾外露的感情,所以,我不能讓他看到。

“皇上,既然您不願見寶林,她這麼跪着也不是辦法,嬪妾深知倘若是嬪妾的父親蒙,嬪妻也會這樣不顧聖意,一意妄爲的,但,嬪妾和寶林皆是女子,總有些心意或許能相通,不如,由嬪妾試看勸小主回宮吧。”

我覺到頸後有酥麻氣息傳來時,知道他也起了身,他貼近我的頸部,帶着一種我不熟悉的語音道:

“每次,你心裡有計較時,總會恢復稱謂。”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果然,一切的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他不點穿,只是看着我,或許在等我主動說出的所有隱瞞的事實。

是,我會說,我知道,我躲不過的。

“是,嬪妾心裡有計較,因爲嬪妾本就是——”

“你代朕勸她回宮吧。”

他驟然阻住我繼續要說的話。

他,其實都知道。

只是,連他恐怕都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我的真實身份心裡,驟然間,好痛,真的好痛。

可,我還要強撐起身子,還要撐看讓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殿外行去“披上朕的氅,外面,太冷。”他在身後說出這句話。

我低低應了一聲,纔要從架上取下自己的披風,頓覺身上一暖,原來,他也下了榻,把那厚厚的氅子裹住我的身子:

“換靴出去,絲履沾了雪水,又得受寒。”

“瞳兒知道。”

仍是把自己的披風取下,順在手腕上,復換上靴,咻地開啓殿門,澹臺嫿顯然未料到殿門會開啓,更未料到我竟會站在那開啓處。

而且只有我一人。

順公公也是一愣,我緩緩步下臺階,雲紗纔要替我撐傘,我伸手自己執起獨自一人,走向澹臺妲。

她的臉凍得發紫,身上縱然披着大氈,可早被雪水濡溼,那些冰晶的雪珠掛在她的額發上,一閃一閃地,份外令人無法忽略。

嗯,這出苦肉計,其實演得蠻完美的,只可惜,玄憶的心,不會被任何的假戲所打動。

澹臺嫿,你始終還是不瞭解一個帝王。

縱然,你的演技,此刻,連我,都有些動容。

我走到她跟前,把傘撐到她的頭頂,替她遮去飄舞的雪花,也遮去這場戲最不可缺的道具,隨後,俯下身子,把手腕上的披風,擁住她凍到發抖的身子,湊近的瞬間,我的語音很輕,但字字必然清u沂落進她的耳中:“澹臺謹到底怎樣了?”

她望向我的眸子是有看失落,還有嫉恨。

她該認爲是我阻住玄憶出來的步子吧,所以這樣望着我,並不奇怪,我當然也不要她的任何好感,僞裝出來的好感,讓我想想,都會噁心不過,即便她再怎麼仇視於我,該說的話還是會說:“父親今日被北歸候告於伯,前,說順命候閨府被滅的當晚,恰好北歸候與順命候不醉不歸,晚出府時,曾見有一隊不明來路着夜行衣的人因見北歸候的親兵出府,遞避讓消失在巷口,所以北歸候心下有些起疑,行出數丈遠後,終於還是不放心,迴轉順命候府,卻不料,早是一場絕殺,縱然北歸候率親兵拼盡全力,爲時卻晚,四十多條性命皆早被結束,順命候和其母親也被夜行衣的首領帶走。

唯一的收穫是生擒一名着夜行衣之人,審訊之際,只來得及吐出一個清字,就被暗器所殺。因北歸候翌日仍要負責祭天的一些事宜,又恐怕此事影響祭天的行程,故一直壓着未報,到祭天后,才稟明瞭皇上。”

“一個清字,又怎能斷定是澹臺謹所爲?”

北歸候?那個男子此番進京真的只爲了獻上祭天聖女嗎?

“順命候府是無親兵的,父親府中自然也不允許擅養親兵,可,事有湊巧丞相又參一本,說懷疑父親私自密養死士,如此,父親便被押進大理寺的天牢至今不容任何人的探望。”

“既不容人探望,你又從何而知?”

“是之前順公公差了人來說的,並告誡於我,皇上並不希望我爲這件事做出有悖宮規之事。”

既如此,玄憶爲何要將此事讓她知道呢?明明知道她定是會來求的。

難道說

一個念頭衝進腦海時,我不覺反咬了脣,點點的血絲滲入齒尖時,我纔回過神,澹臺妲看着我,道:

“你也會擔心嗎?”

“你先回去,跪在這,總不是法子。”

“你可知道,被押進大理寺天牢,意味着什幺?很可能直接就處置了,只有三寺會審,父親纔會有一線的生機!”

“你該聽從囑咐,遵着宮規,這些,不是你能求的,這般執拗下去,失了聖心,往後,你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你也會關心我?現在你的父親被押在天牢,你卻還有心情陪着皇上在暖和的殿內尋歡?倘若父親死了,你就是不孝之女!是,我澹臺妲從小到大,都喜歡在你面前炫耀,那是因爲我有這個資本。可你呢,妾室所生,果然心胸都是狹隘的,就因着父親從小不待見你,今日果然是忘情的!”

“你在這說這些話有意思嗎?”我語音愈發轉冷,只站起身子, “你跪在這,即便跪死了,皇上都是不會見的,你且回去,澹臺謹的事,我會還他養育我十三栽的恩情。”

“如此,最好!兩清後,我們澹臺家,也只當沒你這個女兒。”

“呵呵,那也是我所願的。”我輕輕地笑,把傘塞到她的手中,“回宮去吧這戲該收場了。”

說完,我走回殿內,不再去看她。

殿內,燭火通明,我看到,玄憶站在軒窗前,見我進殿,凝着我的臉上,在燭火暉映下,是說不出的晦暗不清。

“皇上,澹臺寶林回去了。只是寶林心裡仍憂掛着她的父親,既然您命順公公告訴她,卻又不准她爲父親求情,這——”我頓了一頓,還是鼓足勇氣,道,“恐怕會傷了她的心罷,畢竟,她的心裡,皇上就是她的夫君,看着她的夫君把自己的父親送進天牢,任誰右fj情難以堪啊。”

他凝着我,聽我說完,卻並不說一句話,這時候的他,始終是我看不明白的哪怕方纔我的話裡有着太多不該說的,我仍沒有辦法讓自己保持沉默。

“朕還有事要處理,今晚就不陪你了,早些歇息。”許久,他說出這句話神色恢復平靜,繞過我,就要往殿外走去。

經過我身邊的剎那,我還是牽住他的手,這一牽,他的腳步不再往前,這一牽,我知道,哪怕他把我看作和其他女子一樣,我還是要求。

“皇上……”

“韻:要說的,朕右I;明白。安-心歇息吧。”

他說出這句話,將手從我的手中抽回,復往殿外行去,我解下身上屬於他的大氅,親手替他繫好,這一系,心底,還是有些莫名的傷懷,我低下眸子,不想讓他看到我此時的神情,他的手卻在我係上帶子時,輕輕覆在我的手背上:“朕會好好處理這件事的。”說出這句話,他的聲音裡,不再淡漠。

我點了點螓首。

當他離開殿中,我還是站在原地,並不願移動,彷彿這樣,他就還站在我的面前,只是,殿內此時僅剩的,是清冷。

“小主,您是要現在歇息,還是繼續站着呢?”

雲紗的聲音幽幽傳來,我不知道她站在我的身後有多久,但我心底已然有了計較:

“替我安排,我要見景王。”

是的,我要見他,今日發生的一些事,使我必須要見他,或許從他那纔有我要的答案,也或許,從他那,我能找到救治奕鳴的方子。

我能體味到玄憶因這件事的心痛,所以,我要見景王。

“奴婢知道,小主只有想要得到王爺幫助時,纔會要見他。”

她說得沒有錯,我就這樣實際的女子。

“我不管他在哪,今晚,讓我見到他!”

“奴婢早替小主安排妥當。王爺今晚不在京郊沙場,但,奴婢會讓小主去見王爺,請小主先換上適合的衣裳。”

“呃?”

她微微一笑,輕解衣裳,我頓時明白過來,她是要我穿她的衣裳,這樣,我就能用她的身份暢行於夜裡的禁宮。

她僅着了中衣,把衣裳遞給我,我接過,還是走到屏風後換下,並二l午自己的衣裳給她:

“天冷,你穿着我的衣裳,若有人來,也好替我遮掩。”

她接過,並不應聲,我從屏風內換上她的衣裳出來時,她仍穿着中衣,並不換我的衣裳。

“奴婢不穿小主的衣裳,小主放心去罷,穿着奴婢的衣裳,即便被人碰到單身一人行走在宮中,也不會有事。王爺在壽安宮等小主。”

是,入夜宮中,單身一人若穿着小主的衣裳行走,確是不妥的,不比上次主僕二人同行,還可互爲託辭。

她考慮的倒是周詳。

不過,爲何又是那裡?

“王爺料到今晚小主必會想見他,只可惜,他爲小主處處着想,小主找王爺爲的卻是別人。今晚奴婢不能陪小主去,王爺吩咐,那裡不允許奴婢再去。”

“嗯。”我應了一聲,她纔要拿宮燈給我,我搖了下手,提着宮燈,不僅照亮路,還會把自己的臉給照映出。

不慎.反會讓人看到。

不如,就象上次,不提宮燈,唯一的不同的是,這次,是我一個人去那座森冷陰暗的宮殿。

木木

“小主可還記得路?”

“應該不會忘。”畢竟來回了一次,我不是善忘的人。

無論別人對我的好或者壞,我也都會記得。

撐着雲紗準備的玄色傘,前院的宮女內侍也早被雲紗差遣得空無一人,我沿着之前她帶我走過的路,拐進那條偏僻的小道,一個人獨自走在這人跡罕至的道上,說不怕是假的,尤其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宛如噬咬這心房一樣的難而十。

宮燈因着飄雪,有些晃閃地照亮肚f,底的路,走了幾步,總覺得彷彿後面有人跟着一樣,心底不安愈濃,我驟然停住腳步,復回身,向後看去,只見來時的路上,除了我留下的那排腳印外,並無異處。

是我自己疑神疑鬼吧。

我深吸一口氣,對自己道:

墨瞳,不怕,這裡畢竟是禁宮啊,守衛森嚴,你不被禁軍當歹人抓住就算萬幸了,哪還有歹人敢尾隨你呢。

這麼說時,心底稍稍放寬了些,我深一步淺一步地繼續往前走着,撐傘的手有些冷,我把手放到脣邊,纔要呵口熱氣暖暖身子,卻在低頭的剎那,赫染看到,雪地上的影子,並非只有我一個。

確切地說,有一個更高的黑影出現在我的身後,沒有待我下一個反映過來,後頸一疼,傘,脫離我的手,打着旋兒,滾落在雪地,眼前陷入黑暗前,我只覺得天旋地轉間,漫天飄舞的竟不是雪,而是那滲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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