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養心殿。
朱祐樘召見戶部右侍郎吳裕,聽取京城今日的米價情況,臉色不由得沉重起來,甚至隱隱有幾分暴怒。
“依陛下的吩咐,臣已經將各個藉機哄擡米價的米行商號記錄在案!”
吳裕雖然出身富裕之家,但心裡一直有着憫民的情懷,而今更是一個光榮的帝黨,顯得殺氣騰騰般彙報導。
原以爲皇家米行屯積這麼多米,那幫權貴應該收手了,結果他們竟然膽敢調集更多的資金來買空皇家米行。
現在失去皇家米的制約,他們紛紛露出了貪婪的本性,竟然將京城的米價直接推到天上,搞得京城百姓不得不吃高價米。
朱祐樘輕敲着龍椅的把子,卻是認爲時機還沒有成熟:“你繼續秘密清查,務必要將所有不法之商調查清楚!”
“臣領旨!”吳裕知道皇帝做事有着遠比常人的穩重,當即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朱祐樘知道米糧事情還得想辦法解決,便認真地叮囑:“現在時間亦差不多了,你今日便跟韋眷接洽一下吧!”
“臣領旨!”吳裕心裡一陣暗喜,又是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朱祐樘端起劉瑾送來的茶盞,對這個得力干將拋出一個問題道:“吳卿,李尚書離開之時,對你極爲推崇,認爲你的才能不在他之下!若是此事做成,你亦算是大功一件,不知你是想在戶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呆一呆,還是現在便想到地方擔任總督歷練呢?”
對有功之臣,他並不會吝嗇賞賜。只是侍郎到尚書的升遷之路被自己斬斷,現在六部侍郎想要到達六部尚書,仍舊還得出任地方總督進行過渡。
只有能夠在地方幹出實績的總督,纔有機會返回京城出任六部尚書,或者下一站亦可能到南京養老院。
“誠蒙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然今朝廷有奸佞深藏,京師又有興王當立之妖言,興王府聚者日增。臣懇求陛下將臣留在朝中,臣雖智短,然忠心可照日月。而今天下日盛,唯君父無恙,華夏方興萬世!”吳裕知道地方總督離六部尚書一步之遙,但還是表明心跡地道。
雖然他並不認爲那幫陰謀家是這位雄才大略帝王的對手,但那些人終究存在,而自己離開必定不得安心。
何況地方總督和戶部左侍郎是有利亦有弊,若是自己步子邁得太快的話,其實不見得是一件大好事。
現在留在戶部左侍郎的位置上,既可以積攢自己的資歷,亦可以加深自己理財方面的能力,最重要是離這位英明的帝王更近。
咦?
剛剛送茶退下的劉瑾不由得打量一眼這個微胖的戶部侍郎,這應該是一個忠臣。
朱祐樘感受到吳裕的忠心,便喝一口茶淡淡道:“那些人掀不起風浪!只是你留京亦好,而今戶部新幣推行需要你這種人才,那便先在戶部左侍郎的位置呆一兩年吧!只要你能夠好好幹,朕不會虧待於你!”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吳裕知道眼前的帝王賞罰分明,再度鄭重地表態道。
朱祐樘將吳裕打發離開,最終還是將目光落在剛剛內閣擬定的聖旨上,便抓起玉璽在上面親自用印:“即刻送到刑部吧!”
他知道這道聖旨意味着即將血流成河,而自己暴君的名頭似乎真要坐實了。
朱祐樘最早的計劃確實是搶親截胡,將蔣妡娶到皇宮裡面,不僅可以阻止氣運之子出現,而且還可以讓氣運之子叫自己爸爸。
爲了防止蔣家接受興王的聘禮,他最初的打算是調查蔣家的罪行,從而威脅蔣家站到自己這一邊。
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在神盾營成立初期,他當時心血來潮前往軍營檢閱,結果在校場上遭到刺駕。
當初得益於宋澄順藤摸瓜,最終查到果勇營指揮使林國棟的頭上,但林國棟並沒有開口,成爲一起懸案。
朱祐樘知道林國棟是棋子,而幕後之人或許有刺殺自己的意圖,但更大的可能還是想要阻止自己壯大實力。
雖然林國棟當年始終沒有開口供出幕後主使,但自己一直都沒有放棄調查。特別在暗地裡,秘密成立了一個未結案件調查部門,哪怕懷恩被毒殺在北鎮撫司的案子都在其中。
原本林國棟行刺的案子一直處於停滯的狀態,但時間可以還原一些真相,而一些案子亦可能在某個瞬間迎刃而解。
覃從貴的東廠顯得能力更加出衆,在徹查蔣家的時候,卻是發現蔣斌跟林國棟同屬果勇營的高級將領,而將斌當年竟然參與了刺駕。
朱祐樘可以容忍一點小奸小惡,但對這種刺駕行爲卻是根本不能容忍。
在興王下聘當日,自己哪可能遏制不住無權無勢的長公主,甚至早已經準備拿長公主的幾個兒子進行威脅。
只是在得知蔣家的罪行後,他最終選擇放棄了第一套方案。
既然蔣家選擇站在興王那裡,本身又是反帝聯盟的核心成員,那麼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心慈手軟呢?
正是如此,在這種機緣巧合之下,只能採用第二套方案來處理這個事情,選擇將那一位家家皆淨的卵子抹除。
紫禁城,清寧宮。
興王大婚,這是一件十分振奮人心的消息。
邵太妃已經申請出宮前往興王府,雖然太妃離宮很是敏感,但今日是自己兒子的大喜之日,確實有理由出宮一趟。
周太皇太后今日的心情很好,只是自己的身份擺在這裡,即便她再如何支持興王,亦不方便前往興王府。
“待到婚事結束,便讓他們夫婦進來給太皇太后問安!”
邵太妃自然知道請不動這位太皇太后,但亦是努力替自己兒子拉攏周太皇太后道。
現在朱祐樘跟周太皇太后決裂,只要他們這邊對周太皇太后保持足夠的孝順,周太皇太后必定會支持最聽話的孫子。
“出事了!”
正當邵太妃準備離開,結果一個太監急匆匆進來道。
周太皇太后的眼睛閃過一抹不喜,顯得十分鎮定地端起茶盞:“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啓稟太皇太后,宮外剛剛傳來消息:孫府被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封了,花轎都出不來!”太監意識到自己莽撞了,便嚥着口水小心翼翼地道。
周太皇太后停下送到嘴邊的茶盞,當即瞪起眼睛怒斥道:“朱祐樘瘋了不成?”
這……
在場的宮人面面相覷,周太皇太后連皇帝的名諱都喊了出來。
“皇帝因何如此?興王……興王跟蔣家的婚約在先,他……他這樣做不怕天下人嘲笑嗎?”邵太妃亦是慌了神,同樣震驚地道。
“聽聞是蔣家家主當年協助林國棟行刺陛下,案子已經被刑部、都察院和順天府聯手查出來了!”太監苦澀地將事情的緣由說了出來。
其實起初他亦覺得皇帝是瘋掉了,但得知事情的緣由後,卻是知曉這一切都是蔣家咎其自取。犯什麼案不好,竟然是行刺皇帝的株九族之罪。
邵太妃知道案子一旦坐實,不僅是蔣家直接遭殃,而且她兒子同樣受到負面影響,當即向周太皇太后求助道:“太皇太后,現在如何是好?”
“你不是說蔣家是良善之家嗎?”周太皇太后沒想到自己站出來支持的婚約竟然成了笑話,對邵太妃亦是責怪道。雖然不比皇帝選後,但興王妃的位置同樣十分吸引人,整個北直隸的適婚女子可以說是隨便挑選。
整整大半年的時間,邵太妃一直在反覆對比,結果十萬裡挑一竟然還能挑出參與行刺當今皇帝的蔣家。
“我……”邵太妃哪裡知道蔣家藏着如此大惡不赦之惡,頓時亦是語塞道。
周太皇太后知道自己隱忍了數年,結果站出來支持的是一個阿斗,頓時亦是原形畢露地吐出一個字:“滾!”
雖然她早已經看穿邵太妃的那點小心思,卻是想要通過孝順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但奈何自己壓根不需要這些東西。
真正能夠打動自己的是興王能夠取代朱祐樘,但奈何自己完全高估了興王,那次“搶親成功”更可能是朱祐樘壓根不認真參與。
邵太妃嚇得臉色慘白,只能灰溜溜地離開,卻是不明白明明大好的形勢爲何突然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蔣府,簡直是喜悲兩重天。
剛剛還是一場喜慶無比的送女出嫁的場景,只是隨着都察院等人員封鎖這裡,這裡頓時是如喪考妣。
蔣斌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這個不法之事,而今突然被幾位大人物揭開,卻是知曉自己終究逃不過一場大清算。
“我們願意嫁女,還請恕過我們啊!”
“我們選擇皇帝,我們蔣家真的知錯了!”
“我們的女人任皇帝挑選,還請饒命啊!”
……
剛剛還在稱家主英明的蔣氏族人,而今看到大禍臨頭,此刻心裡卻是恨死了蔣斌,同時紛紛改變態度道。
或許應證那句話,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他們如果讓蔣妡進入後宮,哪怕得到皇帝的一絲寵幸,亦可能讓他們蔣氏免掉此劫。只是偏偏地,他們竟然放棄蔣妡成爲帝嬪的機會,而是追逐起興王妃。
現在倒是跟興王立下了婚約,但這個代價是他們蔣氏九族被株連,由他們蔣氏幾百人的性命爲這個錯誤買單。
“鎮遼伯,求求你!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願意將女兒送入宮,還請你請陛下放過我們蔣氏一族吧!”
蔣斆想到自己的小命還是其他兒女的性命,頓時無比的懊悔,當即跪着哀求曾經向他們釋放善意的鐵象山道。
宋澄等人扭頭望向鐵象山,卻是知道鐵象山在皇帝心裡有一定的分量。
鐵象山仍舊還坐在馬上,望着這個曾經讓自己感到高不可攀的蔣府門口道:“本伯確實是匹夫出身,不像你們蔣家子弟從小能夠讀書,亦習得兵法。只是本伯即便出身卑微,亦懂得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的道理!今日不是皇帝要滅你們蔣家,而是你們蔣家咎由自取。今後誰敢動皇帝分毫,我鐵象山縱是粉身碎骨,亦要屠絕他全家、全族!”
說到最後,渾身散出一股濃濃的殺機。
其實很多人都以爲自己是因爲從底層將士到封爵才忠於皇帝,但殊不知自己從小便有忠君之心,更是第一次見到皇帝便決定效死。
這些年讓他感受最深的是皇帝對他們將士的重視,不僅給他們好的待遇,亦是給他們世間最好的武器。
他能夠建功立業,固然是他們捍不畏死的結果,但其實離不開皇帝的支持,更離不開皇帝的雄才大略。
雖然蔣家的祖上確實關愛過他鐵家祖上,但他鐵家亦是用性命償還,而今蔣家犯的是謀反之罪,自己別說替他們求情,而今恨不得親手屠門。
這……
蔣斆渾身打了一個冷戰,卻是無比害怕地望着眼前的殺神。
刑部尚書劉忠騎馬出現,亦是展開明黃的聖旨宣讀蔣家的罪行道:“奉陛下旨意,經刑部、都察院和順天府一同查實,蔣斌在林國棟行刺皇帝事件中,證實其協助林國棟行不法事……今處蔣斌凌遲,株連九族,欽此!”
隨着這道聖旨宣讀完畢,接着便執行抄家株九族。
這裡跟蔣斌有關的所有人員不能再出來,而蔣妡雖然即將出嫁成爲興王妃,但她終究還是蔣斌的親侄女。
嗚……
蔣妡這一刻不需要捏自己的大腿肉,終於隨心所欲地在花轎中哭了出來。
作孽啊!
蔣母跌坐在地上,亦是痛恨自己的選擇,宛如潑婦那般捶胸頓足起來。
在當初面臨選擇的時候,她亦是支持興王的一員。
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愚蠢。興王的名聲再好,那亦僅僅是親王,而皇帝的名聲再差,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現在倒好,他們自作聰明地接受了興王的聘禮,結果代價是他們蔣氏全族被滅,連同女兒都要被斬。
一時間,蔣宅裡面的男男女女宛如遇上末日般,卻是啼哭起來,導致讓不明真相的人錯認爲蔣家鬧鬼了。
王府街,興王府。
最先傳到這裡的其實是長公主府的壞消息,畢竟離得最近,而長公主府的周忠被錦衣衛給抓走了。
長公主雖然感受到皇權的恐怖,但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前來求助興王道:“興王救我,還請救救我的兒子周忠!”
這……
襄城侯李瑾等人已經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是面面相覷起來。
若是其他罪名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但周景公然想要謀害朝廷命官,又是違抗朝廷的政令在先,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
當初皇帝沒有大開殺戒,確實是給長公主留了情面,亦算得上是一名仁君。只是長公主趟了這一趟渾水,現在皇帝想要舊事重提,誰又能攔得住呢?
若是真要怪,亦是隻能怪這位長公主不該招惹皇帝,從而給自己兒子招來了殺頭大禍。
“此事得從長計議!”
“不錯,遇大事需靜氣!”
“此事不宜興王出面,咱們要不待拜堂結束再議!”
……
襄城侯李瑾等人自然不會將心裡話說出來,而是紛紛打起太極道。
只是該來終究還是來了,一個剛剛從蔣家那邊回來的護衛道:“興王殿下,蔣家被查抄了!因蔣斌參與當年林國棟的刺駕,皇帝下旨株連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