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跟隨衆重臣一起跪禮謝恩,只是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嚴嵩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海外官員,結果皇帝竟然要親自召見於他,這是一種何等的恩賜?
加上當年的欽點探花之恩,如此隆恩浩蕩的皇帝又豈能不讓他效死呢?
嚴嵩看到其他重臣紛紛退下去,整個人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直到聽到閣樓上的腳步聲:“臣嚴嵩敬請聖躬安!”
“嚴嵩,你可知朕因何要將你留下來?”朱祐樘居高臨下望着這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大貪官,故意板着臉質問道。
雖然歷史上的嚴嵩的風評很差,特別成爲另一位大貪官徐階邀名的墊腳石後,更是被徐階的學生編爲戲劇中的經典大反派。
只是縱觀嚴嵩的一生,他對嘉靖可謂是掏心窩子。
孔弘禇和孔聞施已經足足被關了兩個月,如今是面無表情,眼神渙散,彷彿周圍的喧囂與他們兩人無關。只是他們內心自然不可能如此平靜,卻是波濤洶涌。
這裡已經聚集人山人海的百姓,他們望向那兩輛囚車議論紛紛,對兩人的相貌充滿好奇,對即將上演的斬首之刑充滿期待。
“下輩子做畜牲吧!”
曾經他們風光無限,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這巨大的落差讓他們無法接受。
“很好!”朱祐樘感受到嚴嵩身上的幹勁,於是話鋒一轉:“據鄭永在密奏中所述,聽聞你的釣技神乎其神,日可釣三百斤,可是如此?”
“朕將你留下來並不是要考覈於你,而是朕是直接重用於你,由你出任第一任美洲左布政使!”朱祐樘早已經知曉嚴嵩的才能,於是微微一笑地道。
張虎是跟隨宋澄從順天府衙過來的老人,當即將孔弘禇和孔聞施押上早已經準備好的囚車。
“張虎,將他們兩人押上囚車,咱們走!”身穿一品官服的宋澄面容嚴峻,眼神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嚴嵩在眼前這位皇帝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亦是已經從打一眼開始,便認定要爲這位君父效死。
原以爲自己獨得上天的眷顧,不僅沒有將世間生靈視爲生命,而且同樣不將律法放在眼裡,只圖自己的歡樂。
只是在目光跟皇帝相觸的瞬間,頓時再度感受到一股皇威襲來,同時迅速地低下頭,以彰顯自己對皇帝的敬畏。
流程跟以往無異,在這裡再度宣讀孔弘禇和孔聞施的累累罪行。
嚴嵩能夠以二十歲的年紀高中探花自然不是一個蠢人,反而頭腦十分的清晰:“回稟陛下,陛下您是一個務實的皇帝,而臣僅是美洲總督府的小小同知,然剛剛陛下決定移民二百萬至黃金盆地。臣斗膽猜測,陛下是要親自考覈於臣,從而決定是否讓臣在新成立的美洲行省中任職!”
……
這一刻,他所有的悔恨和不甘都化作了淚水,從眼角滑落。
歲月如梭,光陰荏苒,眨眼間便來到了六月。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饒過我吧!”
兩輛囚車緩緩前行,街道前面的百姓仍舊不斷向囚車投擲臭雞蛋和爛菜葉子。這些污穢之物沾滿了他們的衣服和頭髮,但他們卻無力反抗,只能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
他早年喪父,因家境貧寒而遭人白眼,所以一心都紮在考取功名之上,奮發圖強終於考取了進士的功名。
長安街道兩旁的百姓早已聞訊而來,人羣中不時傳來竊竊私語,卻是紛紛爲現在的朝廷而豎起大拇指稱讚。
圍觀的百姓看着這一幕,卻是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雖然這世間的惡人千千萬,但起碼已經除掉了這兩個敗類。
若是其他官員,他確實或許要親自考覈一番。
孔聞施其實還好一些,主要是犯下了通姦和弒父,但孔弘禇確確實實是一個敗類。
由於時間尚早,所以馬蹄踩在青磚石面顯得格外清脆,車軲轆的轉運聲同樣十分清晰。
“那囚車都被臭蛋雞埋了,這姓孔的真是遭人恨!”
他們的罪行已經昭然若揭,所以人證和物證都已經被查得明明白白,今日將是他們接受最終審判的時刻。
孔弘禇感受到死亡臨近,頓時放聲大哭,更是進行着求饒。
曾經的榮華富貴,如今化爲泡影,家族的名聲也因他們的罪行而蒙羞,更爲重要的是他們兩人即將伏法。
朱祐樘自然需要清廉的官員隊伍,但同樣需要嚴嵩這種堅定的皇權擁護者,皇權需要護皇派彰顯,在海外更需要護皇黨坐鎮。
圍觀的百姓看清楚孔弘褚的相貌,卻是不由得失望地搖了搖頭,除了渾身白淨一些外,那個長相十分的普通。
“今日終於要斬首示衆了,真是大快人心!”
孔弘禇和弘聞施被押上刑臺,兩人的手腳被繩索牢牢地捆住,無法動彈。
原本他猜測最好的結果是皇帝考覈於他,只是他遠遠低估了皇帝對自己的信任和器重,竟然是直接委以重任,如何不讓他感動呢?
“惟中,朕知你對朕忠心!只是朕登基以來,賞罰分明,黃金盆地關係大明在美洲的霸業。此事有功則賞,有過得罰,你要以此爲戒!”朱祐樘來到嚴嵩的面前,亦是表明立場道。
“給老子去死!”
“咱們朝廷當真百年難遇,竟然能夠如此秉公持法!”
嚴嵩自以爲猜得八九不離十,於是驚訝地擡起頭茫然地道:“臣錯了?”
雖然報應遲來,但他終究是要爲被自己殘害致死的生命負責。
何況,嚴嵩在美洲任職的四年時間,已經證明了他的才能。
“看啊,那就是聖人家的兩個敗類。”
劉瑾在樓梯處候着,卻是隨時充當肉墊,以防皇帝不小心摔傷。只是在皇帝拋出這個問題後,亦是好奇地瞥了一眼嚴嵩。
孔弘禇和孔聞施的判決最先下來,而今日將由堂堂刑部尚書親自帶隊押送這兩名犯人前往城西市執行斬首,除掉這世間的兩個敗類。
正是如此,在剛剛決定要成立美洲行省的時候,他便已經決定交由嚴嵩擔任這一個美洲左布政使的政務。
孔弘禇和孔聞施被押解下囚車,只是渾身散發一股惡臭味,結果一個衙差提着一桶水潑到了他們的身上,這臭味才消淡一些。
如今兩個人身上戴着重枷,步履蹣跚地走在走出大牢,只是眼神顯得十分渙散。
在海外總督的人選上,並不是他偏愛於宦官,只是蘇燦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所以選擇要員上,自然要求更強的忠心指標。
跟那些裝糊塗的官員不同,他的忠心體現在赤誠方面。結合自己現在的官職,加上朝廷決定創立美洲行省,那麼皇帝將他留下的答案是呼之欲出。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麼他肯定老老實實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衍聖公,絕對不會幹作奸犯科之事,亦不會幹出那種傷天害理之事。
聖衍公或者在讀書人羣體中擁有很大的分量,亦是得到清流的庇護,但在廣大的百姓心裡早已經失去了地位。
只是一個能夠以首輔的身份將偌大帝國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人,又豈能是一個草包,連一個布政使都做不好?
雖然正義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而今孔弘禇終於得到了正義的裁決。
“惡人有惡報,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
站在上方的宋澄從竹筒取出令籤,而後朝刑臺重重一擲。
隨着行刑隊伍的行進,越來越多的百姓聚集過來,他們手持臭雞蛋和爛菜葉子,憤怒地向孔弘禇和孔聞施砸去。
隨着令籤落地,劊子手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大刀,眼睛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當年他殘害那麼多條人命,所幸他的岳父跟一衆清流官員保他,他這才能夠留下一條性命。本以爲他會改正自己的錯誤,但真實的情況是狗改不了吃屎,這麼多年仍舊是我行我素。
“臣遵旨!”嚴嵩知道這是一份殊榮,頓時大喜過望地拱手道。
只是現如今,他終於是夢醒了。
朝霞初升的北京城,天邊的雲層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嚴嵩感受到皇帝對自己的鼓勵,於是鄭重地表態:“時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深以爲然!今臣以君爲父,自是乞求雨露褒獎,尋求偉功,定不會令陛下失望!”
“錯矣!”朱祐樘從樓梯走下來,卻是輕輕地搖頭。
兩輛囚車終於來到四西牌樓下,這裡已經搭好刑臺。
“來了,我可是四更天便來佔位置了!”
噗!
劊子手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鋒利的大刀狠狠地落下,孔弘禇的頭顱瞬間滾落在地,只是眼睛一直睜着。
在得到探花功名後,他自然成爲周圍人所巴結的對象,只是他卻是始終明白這一切是誰賜與他這個寒門書生的。
……
孔弘禇更是心如刀絞,明明有着良好的身世,一出生不僅衣食無憂,而且還是人人敬畏的衍聖公,連景泰帝對自己都親切有加。
在嘉靖一心修道之時,他重用胡宗憲平息了東南倭寇,而且對蒙古亦是採用強硬的外交政策。因嘉靖跟美人玩火燒了萬壽宮後,他提交的方案是希望嘉靖移宮而非花費巨資重建。
“不要,不要,求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孔聞施看到斬殺孔弘禇那把大刀,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隨着孔弘禇和孔聞施被斬殺,有關他們的罪行同樣是昭告天下,同時亦是將山東孔家除爵的決定公之於衆。
嚴嵩得知是這麼一回事,於是淚從心頭起:“君父如此器重於臣,臣定爲君父效死,以報君父隆恩!”
噗!
又是一聲簡單明瞭的砍頭聲,而孔聞施的頭顱同樣滾落在地。
刑部大牢的鐵門緩緩打開,兩名被押解的犯人被衙差們推出了牢房。他們便是孔弘禇和孔聞施,兩個在山東曲阜呼風喚雨般的孔家嫡系,如今卻淪爲階下囚。
現在時間已經來到了四月,正是魚肥之時,所以他最近已經開始在太液池上垂釣。
“斬!”
……
基於自己要重點栽培眼前的嚴嵩,一是想要親眼瞧一瞧嚴嵩是不是真的是釣魚高手,二則便是自己一種籠絡人心的手段。
“……今孔弘禇所犯罪行已查實,按律斬立決,欽此!”
孔弘禇和孔聞施被押解在囚車中,目睹着兩邊百姓憤怒的表情和砸過來的東西,臉上寫滿了絕望和悔恨。
儘管嚴嵩父子確確實實利用工程貪墨,但嚴嵩是一個妥妥的護皇黨,對皇權一直是存在着敬畏之心,對皇帝更是言聽計從。
朱祐樘雖然知曉嚴嵩在原先歷史上是頂級的青詞高手,但沒有想到竟然還是一個釣魚高手,便朗聲大笑道:“惟中過謙矣!今日隨朕到釣魚亭一起垂釣,朕亦想要瞧一瞧你的釣技如同傳聞那般神乎其神!”
即便他體內流着聖人的血,即便他一出生便是世人敬仰的衍聖公,即便他當年受到景泰帝的疼愛,但他不過是芸芸衆生。
“臣聞君父好鉤,以釣養性,以景怡情,引天下萬民效仿。創尼龍造福天下,於西湖釣起鯉魚王,開釣大魚之先河。臣在備考之心不敢分心,而往美洲便一直苦練此技,終得小成!當不起鄭總督如此誇讚,臣釣技僅是強於常人,在陛下面前如螢火與之皓月!”嚴嵩說明自己苦練釣技的緣故,顯得十分謙虛地道。
“俺倒要瞧一瞧這惡人生得那般模樣!”
宋澄已經負責過無數處的監斬,但看着如今黑壓壓的人羣,亦是不由得感慨。
雖然這個決定難免會引起一些迂腐夫子的不滿,只是現在的大明王朝是廣大百姓和普通讀書人的天下,而輿論早已經不由士大夫階層所主導,所以並沒有引發負面的輿情。
反倒大明的除爵行爲贏得了廣大百姓的讚譽,卻是越來越相信而今的朝廷是愛民如子,真正將他們當民來對待。
特別已經活了大半輩子的百姓,亦是不由得時常感慨:“如此的朝廷,如此的明君,這世間焉有能與明爲敵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