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她抱着最後的希望讓人去給柳寧遞消息求情的時候,柳寧讓人帶回來的那句話。
“甄家罪有應得。”
她幾乎忍不住想問一句,甄家究竟是哪門子的罪,哪門子的應得?沒有甄家,哪有你和夏澤的今天?
哪有你現在穩坐釣魚臺,看着下面的魚在爲了爭搶那麼一大塊肥肉醜態畢露?
但她猶自不死心,這是甄家唯一的一條活路,就算不能保住她,哪怕給甄家留下一條血脈也好啊!
小浩兒,君寶兒……這都是你看着從小小的肉糰子到滿地打鬧的小不點,每次你來都會親親熱熱喊你一句柳哥哥的小娃兒,你怎麼就能忍心見死不救?
但那人的最後一句話徹底絕了她的希望,“柳帝師說了,從今往後但凡是甄家的東西,他看都不要看。”
獄卒狠狠啐了一聲,“原本還以爲能沾點光,結果差點連老子都賠進去,要不是看你還長的……”
獄卒的眼裡忽然燃起淫邪的光,想伸手去揩揩油,但甄家積威那麼久,究竟還是有些震懾力在,沒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敢確定甄家沒有鹹魚翻身的機會,只得悻悻然罵罵咧咧的走了。
臨走時不甘心,惡狠狠朝甄綺吐了口痰,“什麼東西!”
那口濃痰正正吐在甄綺的裙裾上,後者也完全不知道躲,雙目無神地看着前方。
金嬌玉貴的甄家嫡女,十里紅妝震驚京城的前皇后甄綺,就這麼木呆呆的坐在地上,連最後一點小小的火苗都徹底地熄滅了。
“甄家的人什麼時候行刑?”夏澤卻依然是正常上朝下朝,但眉目間難免多了幾分焦躁。
“都安排好了,”柳寧面上也是濃重的倦色。
……
誰能想到,會有後來?
“算是吧……”柳寧的聲音艱澀,似乎說出這幾個字讓他費盡了力氣。
甄綺的好友……他又怎麼有這個資格,有這張臉?
“那麼我想問一句,”華嫵雙手託着下巴,一副無害地乖寶寶模樣笑眯眯問,“爲什麼當時她死的時候你沒有救她呢?”
“……”
柳寧沉默了許久,最終什麼也沒有回答。
華嫵也不免有些興味闌珊,她早知道柳寧看似好接近,實則在緊要問題上從來都是個鋸嘴葫蘆,和薛逸恨不得把你往坑裡帶的反其道而行之做法全然不同。
“不過你說起來甄皇后,我還真有點她的消息來着……”
“什麼?”從剛纔開始柳寧的眸子就一直很黯淡,聞言終於亮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常態。
讓你承認一次自己的心跡就那麼難?我也沒見西廠的獒犬們每天爭先恐後地朝他們邀寵表達熱切的仰慕之意會招來天打雷劈……
柳寧其實如此表現多半隻是爲了捧場,就像華庭壓根不信華嫵能繼承甄綺的勢力,與其說是華嫵撞了大運,不如說是甄綺鬼上身或許更能取信於他們。
“林鳳舉說,甄皇后死後他去亂葬崗找過屍體,可惜沒有找到。”華嫵試探性地開口。
林大神醫向來不屑於騙人,而且向來極重承諾,他說去找了,那就一定是去找而且發動一切可能資源沒有找到。
說實話她也挺好奇自個上輩子屍體究竟哪去了……當然這是建立在不要如林鳳舉所言餵了野貓野狗的前提下。
如果真的是這樣,算了她還是不要知道了嚶嚶嚶……
“林鳳舉還真是告訴了你不少。”柳寧向來清和的聲音在提起林鳳舉時竟然有幾分微不可查的……怨憤?
“他是替我看病的大夫,自然比一般人會親近一點。”華嫵特意強調了“親近”二字,雖然知道柳寧決計對她沒什麼興趣,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有種微妙的心虛。
“他既然告訴了你……”柳寧沉吟了片刻,“我也不妨說實話,不在我這裡。”
華嫵只覺得啼笑皆非,聽他這意思,莫不是還打算替她立個牌位把骨灰好好供着?她可不信夏澤會放過這個把她挫骨揚灰的機會。
反正連他自己的親骨肉他都下得了狠手,又何況是一個擋了路的甄綺?
“真是奇怪,”華嫵小聲嘟囔,“有什麼人還會對個死人感興趣,不會是有什麼……”
“住口!”柳寧驟然轉身,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厲!
華嫵翻了個白眼,“我又沒說錯,明明人是陛下殺的,屍體不在你們手上,那還能在哪?”
之前是她想岔了,好歹甄綺也是前廢后,毀屍滅跡的方法那麼多,爲什麼要偏偏選丟在亂葬崗上那一種?
“誰告訴你她是被殺?”柳寧微微眯起眼,一直藏得很好的風流清貴皮囊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天下人都知道甄皇后是病死的,”華嫵緩緩勾起脣角,“可是我呀,卻偏偏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還是被人拿浸溼的牛皮紙矇住口鼻,一層一層慢慢蓋上去,活活窒息而死……”
華嫵手邊擺着一個小香爐,方纔世家小姐們在練琴技,於是便點了香,眼下那香還沒燃盡,徐徐地散着清香……
“阿綺……”柳寧低聲喊了句,痛苦地按住了太陽穴。
很愧疚?那爲什麼當年我找你求助的時候,你拒絕的如此乾脆利落?
華嫵不動聲色看着他,由葉琴精心勾勒而成的長指甲看似不經意地挑了挑爐蓋,似是好奇香燃盡了沒有。
別怪我玩手段,有些事情不知道,哪怕我死也不甘心。
“來人,柳帝師似乎不大舒服,扶他進去休息。”華嫵站起身來吩咐道。
有些事情並不適合公諸於人前。
花梨並未走遠,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動靜,眼見華嫵開了口,伸手招了招,幾個下人頓時進來扶起了柳寧。
“趕緊去請大夫來,再給柳大人家裡去個消息,看這樣子恐怕不適合移動。”花梨恰到好處地開了口。
眼下戲夢畢竟還是她做主,即便花沉在,表面功夫該做的還是得做。
“小姐……”花梨停在門口,徵詢性地開了口。
華嫵故作焦急地來回轉了轉,忽然一跺腳,“柳帝師怎麼說也是爲了看我才這樣的,我不照顧誰照顧?”
“可是小姐……”花梨順着華嫵的示意,遲疑了片刻。
“去把花沉給我叫過來!”華嫵一甩手,扭頭就進了房間。
花梨籠起袖子,面上微微漾起兩個梨渦,“還不去?華小姐要請老班主。”
轉眼間,一個人都不剩。
柳寧被扶進了房間坐下,略有些吃力地撐起頭,眼中神色已經有些迷亂。
“真是很痛苦……”華嫵的聲調忽然爲之一變,儼然就是早已化作一抷黃土的甄綺!
“阿綺?”柳寧乍然聽見甄綺的聲音,還以爲自己在做夢,聲音都有幾分微顫。擡眼看去,卻總是模模糊糊,彷彿隔了一層看不真切。
“你終於還是願意入我的夢了……”他看着對面影影綽綽的人形,連眼睛都捨不得眨,近似於貪婪的死死盯住。
“爲什麼要背叛我?”眼見柳寧失魂落魄的樣子,華嫵終於問出了心中一直存在的那個問題。
“背叛?我沒有背叛……”柳寧搖了搖頭,面前的人形越來越模糊,他幾乎是有些急迫地伸出了手,企圖緊緊抓住那個幻影,“你不要走!”
“我不走。”華嫵安撫道,卻技巧性地避開了柳寧的手。
真真假假,聰明如柳寧只要碰到了真人,就會知道今日之事不過是一場騙局。
“如果沒有背叛我,爲什麼我從牢裡給你遞消息的時候你竟然那麼說?”華嫵一直不能理解,爲什麼甄家罪無可恕。
哪怕是世家跋扈,但大夏世家那麼多,卻爲什麼偏偏倒黴的是她甄家?
“你給我遞過消息?”柳寧詫異地反問,“我說了什麼?”
柳寧向來記性極佳,若非華嫵確信這香有效,還當真以爲他又在裝傻。那獄卒言之鑿鑿,總不可能是信口開河。
“爲什麼說甄家該死?”華嫵咄咄逼人。
“甄家禍國,”柳寧有些恍惚,“但阿綺……不應該死的。”
這話落在華嫵耳裡,就已經坐實了當日的確是他親自所爲。原本爲他找的藉口破滅,她也就頓時失了再跟他說下去的興趣。
“你們害死了我一家,還指望我能跟你說什麼?”
“阿綺,阿綺……”見華嫵轉身,柳寧頓時有些慌亂地喊了起來,但卻因爲藥效四肢發軟,連聲音都有些泣血,“我沒想到你會死。”
這話說的……華嫵心中不由疑竇叢生。
“不是夏澤要殺我?不然誰還敢在牢裡對我下手!”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讓你死。”柳寧苦澀地笑了笑,“罷了,你能再來見我一面,我也就知足了……”
“柳……”華嫵還沒說話,就見柳寧已經頭一歪,徹底暈厥了過去。
“藥下多了……”華嫵暗暗咬牙。沒想到柳寧竟然身體已經弱到了這種地步,看他面色,明顯是憂思過多的情狀。
就差一點……可再要下手已經來不及,華嫵惱怒得幾乎要暴起傷人。
可此時花沉已經敲響了房門,“小姐,柳帝師家的人已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叫虐柳帝師咩~~~
有木有姑娘從這一章裡看出一點蹊蹺?
tvt我就知道悠閒的日子不會太久……楓縱君的長評粗線了,今晚我碼完就雙更=3=
嚴肅臉,少女們,請不要大意地繼續砸長評吧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