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嘉走去了牆下, 她沒有資格站在後面慢悠悠地觀察別人。
她是隊長。
擡手，抓住了第五階梯，她往上爬了上去。
向上的過程並不算太難，重複着在寢室裡上牀的內容, 只要她不去想着空蕩蕩的腳下, 事情就容易些。
李老師每天的訓練力有兩項是固定項目, 一是單雙槓, 二是反覆攀爬繩網, 那架繩網的一面是網格, 一面是串聯的三個輪胎。
前者錘鍊上肢力量, 後者如今想來，和眼下的攀樓無異。
爬過三樓後, 沈芙嘉感受到了一股比地面強勁的風力, 她的視線一直固定在前兩杆鋼筋的位置處，既沒有向上看也沒有向下看，她知道自己一旦看了, 必然會產生恐懼。
清醒的認知令沈芙嘉的第一次攀爬還算順利, 底下的學生仰着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身影。
“加油——”宓茶朝前跨了一步, 衝着上面喊，“隊長加油！”
這一聲加油迅速連成了一片，底下的學生用吶喊鼓舞着她們的隊長向前。
“加油——”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不算整齊, 可幾乎人人有份，她們跟着喊道, “隊長——加油!”
李老師瞥了眼宓茶，沒有阻止學生們的鼓勁。
她想起當初何乾說的話, 如果她當班長時能有個宓茶做班副，各方面的壓力恐怕都會小很多。這女孩有時候聰明得可怕嚇人。
一路抵達了頂樓，沈芙嘉舒了口氣，她檢查了下掛鉤的位置後，來到了下落區。
她知道不要害怕，越是害怕身體越是僵硬，豁出去就行了，六級的刺客在下面，她怎麼也不會摔死……可走到天台邊緣，望見底下的情形時，沈芙嘉猶是溢出了冷汗。
她踩在邊緣，腳下空空蕩蕩，只有一根纖細的繩子在風中微微搖晃。
六樓，原來是這麼高的麼……
沈芙嘉低頭，在她的腳下，所有人都看起來比平時要小，而所有人的視線都史無前例地集中在她身上。
“加油！隊長加油！”
隊長，她是隊長！
沈芙嘉拉起繩索握在手中，轉過身去，背對着下方，腳跟踩在了天台之外。
底下的李老師高喊，“沈芙嘉——下！”
橫心咬牙，她後退着一躍而下，戴着露指手套的手和纖細的繩索高速摩擦，露出來的指腹像是被利刃劃過，沈芙嘉本能地想要閉眼，她根本沒法將雙腳踏在牆壁上，高空下落的一瞬間她幾乎以爲這就是自己生命的終點。
從高樓垂直下落的感覺，比當初她被阿薩貝爾打暈時更加貼近死亡。
爬上來費了不少的力氣，可落下不過短短几秒。
沈芙嘉幾乎是自由落體地摔了下來。
除了緊握着那根繩索以外，她什麼都做不了也來不及做，風聲戾戾，吹得人血液逆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壓抑住喉中的尖叫，死死閉住自己的嘴巴。
她踏不住牆壁，騰空之後一路筆直下墜，直到落地之前，被腰間的安全繩吊住，離地僅有二十公分。
李老師迅速上前抱住了她，脫掉了沈芙嘉身上的防護服。
在經過空虛到致死的墜落感後，忽然被抱進懷裡，沈芙嘉雙眼一紅，眼裡倏地泛起了淚霧。
“很好很好，”李老師抱着她，撫着她的胸口的心跳，抵着女孩的腦後低聲道，“2分03，你很勇敢。”
沈芙嘉眨去了眼中的淚霧，她剛要起身，忽地身後響起了腳步。
她被隊友包圍，宓茶第一個緊握住了她的手，焦急道，“嘉嘉你怎麼樣！”
付芝憶拉着沈芙嘉的肩膀，嚥了口唾沫，“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會就這樣死了。”
“說什麼呢！”慕一顏急着去摸沈芙嘉的額頭，“沒事吧？感覺怎麼樣？”
“她又不是發燒。”
“腳呢！腳有沒有扭到！”
沈芙嘉被圍得水泄不通，除了陸鴛和童泠泠以外的學生將她簇擁在了中間。
望着眼前女生們焦急又緊張的模樣，沈芙嘉微微一愣。
她暫時忘卻了恐懼，有一種奇異的情緒在她心臟出發酵，慢慢地安撫下了狂跳的心率。
她擡眸，看着面前的付芝憶、慕一顏和秦臻，忽然覺得這三人有些陌生，好像哪裡變了。
不是髮型、不是長相，也不是身高氣質……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改變了。
沈芙嘉瞅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
爸爸是檢察長、媽媽在教育局工作的女孩，變成了付芝憶；
大財閥董事長的女兒，變成了秦臻；
銀行家的孩子，變成了慕一顏。
“教官！沈芙嘉手指流血了！”
“讓我來！我給她舔舔消毒。”
“你有病吧！”
沈芙嘉突然一哂，接着不可抑止地放聲笑了出來。
幾人錯愕地看着她笑，付芝憶靠近了宓茶，小聲詢問，“這是怎麼了？撞到腦子了嗎？”
“嘉嘉你怎麼了，”宓茶手足無措地想要把法杖拿出來，“是很痛嗎？”
沈芙嘉搖頭，她後退幾步，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身子。
“我沒事，”她說着，揩去了眼角的細淚，“及格了，我太高興了。”
“瞧你那點出息。”柳凌蔭翻了個白眼，她還以爲沈芙嘉撞到頭了，真叫人無語。
“上面很可怕嗎？”宓茶問。
“嗯，很可怕。”沈芙嘉擦着眼淚笑着，半斂了眼瞼，她輕聲自語，“看見的盡是一些平常看不見的風景。”
人羣外的陸鴛眯眸，沈芙嘉的這幅神情她是第二次看見。
第一次時還是期中考試，宓茶失蹤的那一回。
……
沈芙嘉的手被割破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她一個人去沖洗了一下後，又回到了隊伍裡。
學生們進行着流水作業，對於法科生們來說，要攀爬二十米的垂直梯難度不小。
尤其是宓茶，她的重心和梯子的距離較之他人更大，爬起來更加費力。
到了四五樓時，法科生們的手臂開始痠痛無力，陸鴛以外的三人都出現了駐足不前的僵局。
打破這份僵局不靠教官冷酷的命令，而靠底下隊友們的加油鼓勁。
像是約定俗成一般，每個學生作業時，其餘學生都會爲她加油，而等她下來之後，也會爲別的學生打氣。
外界的壓力將這些姑娘們壓成了一團，比原先更加靠近。
今天的攀爬李老師並不強求動作標準，只爲了讓學生適應，在結束這個項目後，學生們的手指多少受了些傷，因此不再進行槓類訓練，李老師帶着學生們去了下一項目。
在靶場的旁邊，宓茶曾經望見過一片覆在地上的鐵絲網，今天是她們第一次進入這片場地。
那片鐵絲網有一個更加正統的學名——地樁網。
地樁網也叫作低樁網，上面覆蓋鐵絲，下方是柔軟的沙土地，這裡的樁高半米，需要匍匐前行。
“兩百米的地樁網，爬完這道今天上午就結束休息。”李老師跪在了網旁的空地上，給學生們演示動作，“匍匐分爲三種，障礙物40釐米時採用低姿匍匐，障礙物高60釐米時採用側身匍匐，高80至100時的爲高姿側身匍匐。今天訓練無械低姿匍匐，不需要你們攜帶武器或是法杖。”
她一邊前行一邊講解，“行進時，身體正面緊貼地面，頭稍微擡起，右腿屈回時，左手伸出，依靠右腳的蹬力和左手的扒力使身體前移，然後再屈回左腿，伸出右手，用左腿的蹬力和右手的扒力使身體繼續前移，依次交替前進。”
匍匐了一段路程之後，李老師結束教程站了起來，“分三組進行，一組：柳凌蔭、童泠泠、秦臻、沈芙嘉；二組：慕一顏、付芝憶、陸鴛；三組：嚴煦、宓茶、文瑩。”
“不計時，每組最後一名十圈操場。”她話音一頓，繼而加重了音量，冷聲道，“醫療兵在組內未拿到第一的，十二圈！聽明白沒有！”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匯聚到宓茶身上，宓茶打直了脊背，她明白李老師的用意。
《論小型實戰單位中牧師的作用與意義》、《牧師的軍事應用基礎（一）》這兩本書中，都有提到醫療兵在戰場上如何移動。
匍匐，是醫療兵在戰火中最主要的移動姿勢。
宓茶攥緊了被繩索劃傷的掌心，她是專業的牧師，她一定要取得勝利。
“不用擔心，”她對着身旁的嚴煦和文瑩點頭致意，“我會盡力的。”
她不需要隊友的放水。
“好。”見學生們明白了指令，李老師叼起了胸前的哨，喝道，“一組，打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