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武裝奔襲中, 女生隊又一次送別了一名隊友。
文瑩離開了,E508的最後一名學生消失在了這場訓練裡。奔襲還在繼續,宓茶扭頭,她回望着身後的文瑩, 一米五幾的小姑娘立在曠野的泥土路邊, 四周是傾盆的暴雨。
她垂着頭, 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宓茶忽地想去看看嚴煦、沈芙嘉和陸鴛三人的表情。
在這一刻她陡然意識到, 一個隊長肩負的壓力有多麼沉重。
宓茶從來沒有當過領導角色, 在家她聽爸爸媽媽的話, 在外聽老師的話, 高三組成小組後她心安理得地等着隊長下達指令,戀愛之後, 她又延續了從前的習慣, 本能地依附着沈芙嘉。
她很少切實感受到承擔責任的滋味。
508第一次成員更替時,整個小組除了文瑩以外,全員離開。
這樣的打擊是沉痛的, 宓茶看出了文瑩的傷心, 那時候的文瑩甚至有些自暴自棄,想要推掉隊長的職位。
可她慢慢挺了過來, 她變得更加堅強,積極容納新的隊員,重整旗鼓迎接下一場戰鬥。
她變得堅強,可不夠堅韌。
宓茶忽然回想起今天低姿匍匐時, 文瑩低着頭、趴在土地中哭泣的模樣。
那時候的她是不是在回想自己這一年的經歷,每一次分班——每一次, 508除了她這個隊長以外的所有隊員都被踢了出去。
每一次,她都是唯一留下的那個, 煢煢孑立,像極了那個被尖利的鐵絲壓在地上進退不得、上下無助的文瑩。
宓茶想,領導者這三個字聽着光鮮,可背後滿是孤獨辛酸。她是幸運的,雖是百里谷的嫡系,但爺爺奶奶健在,上面還有正值壯年的媽媽,除了好好學習以外,什麼事情都不用她操心。
她也沒什麼管理天賦,太複雜的東西也想不明白,百里谷的阿姨、姐姐們都是可靠的好人,日後誰來做族長宓茶都沒有意見,自己只要努力提高能力就行了。
三十公里武裝奔襲後,攻科生們卸掉了負重,隊伍緩了下來,從跑步改爲行走。
他們又見到了那座森林。雷雨下的森林,令學生們對森林本就灰暗的回憶變得更加糟糕。
行軍的速度非常緩慢,在跑完整整三十公里後,沒人再有力氣疾行。老師們也並不苛求速度,這一段路程本就是給學生們的中場休息。
返程的最後十五公里,一組的攻科生們需要揹負三組的法科生越野跑回基地。
這是一段非常真實的演習。
法科生們的體力較差,尤其是在失血負重後,很難自由移動,在實戰演練類的比賽當中,經常會出現法科生跟不上攻科生速度的情況。
宓茶高三這一年的實戰演練中,有將近一半的比賽依託了隊友的揹負,另一半的比賽中,儘管她使用[增幅]提速,沈芙嘉和柳凌蔭也少不得放慢腳步來配合她的速度。
關鍵時刻,一個隊伍裡,需要有人來照顧體質較差的法科隊友。
這場越野的規則中,B隊被背的是三組的法科生:宓茶、文瑩、嚴煦;負責背行的是一組的四人:柳凌蔭、童泠泠、沈芙嘉、秦臻。
在設定這一規則時,李老師是有所思慮的。
陸鴛和秦臻兩人的歸屬頗有爭議。
陸鴛雖然體力強於普通的法科生,但本質依舊是法科生,今天下午的強度對她而言非常沉重;秦臻雖然上肢力量較強,但弓箭手的耐力較差,而這又恰恰是一場耐力與意志的考驗。
在幾位老師昨天的商討中,他們對現有攻科生的身體素質進行了打分,打分框定的參照背景是全國大賽的學生,各項指標10分爲滿分:
柳凌蔭綜合打分:7.9
力量:8.9
速度:6.3
耐力:8.7
靈敏:6.5
爆發力:9.1
“我是有點失望的。”李老師環抱着胸,望着面前得出的結果,雙眉緊鎖,“第一名連八分都沒有。”
言老師安慰道,“主要是因爲這屆的尖子都是法科生。”
“錘鍊錘鍊,”何乾也勸道,“等級嘛,短時間內不可能有太大提升,但身體素質一個月裡是可以搞上去的,再給點時間。”
沈芙嘉綜合打分:7.84
力量:7.3
速度:7.5
耐力:8.7
靈敏:7.6
爆發力:8.1
沈芙嘉在排列第二,分數和柳凌蔭居然相差無幾,是倒超出幾位老師的預計。
和上面優劣勢分明的柳凌蔭不同,沈芙嘉各個數據都非常平均,唯有一項格外突出:
耐力。
“這個姑娘很能堅持,”李老師點評道,“她是完全在用主觀意識控制身體。”完全二字被她重音強調。
“沒錯,”言老師頷首,“沈芙嘉身上有一種冷漠的特質,需要出成績的場合,她的意識完全拒絕接收身體傳來的負面訊息。”
“她對自己的身體,就像個黑心老闆在剝削員工。”
自從中了沈芙嘉的計後,何乾對沈芙嘉的印象格外的深,“身體疲憊的訊號傳達到大腦、告訴大腦需要休息後,她:‘我不聽我不聽’。”
“這個姑娘還很能忍。”
李老師先前並沒有怎麼帶過沈芙嘉的能力課,這幾天她觀察下來,很快明白聞校長爲什麼那麼喜歡沈芙嘉。
“在劇烈運動過後,她能忍到有意地壓抑自己的喘氣,讓自己看起來非常平靜,說話表情滴水不漏,很要強,自尊心極高。在耐力這一項上,我們很難斷定,到底是她身體的恢復、調解能力好,還是她每時每刻都在逞強。”
所以在對沈芙嘉的分組時,李老師總是糾結,到底該讓沈芙嘉在二組還是一組。
“如果是後者,那也太累了。”言老師搖頭,她不贊成這樣行爲方式。
童泠泠綜合打分:7.74
力量:8.7
速度:6.8
耐力:7
靈敏:7
爆發力:9.2
有必要指出,在評估童泠泠耐力一值時,幾位老師都考慮到了狂化後虛弱狀態這一問題,綜合後給予了7這個評分,同理,爆發力也考慮了狂化時的能力。
“沒想到童泠泠在體能上的分數都比沈芙嘉低。”何乾支着頭,“我還以爲她會是第二名。”
“我覺得我們現在對她‘狂戰士’的刻板印象太重了。”言老師指着柳凌蔭和沈芙嘉的檔案,“你看,柳凌蔭是九上,沈芙嘉是八下,她們一個比童泠泠高了兩階,一個高了整整一級,兩階和一級爲身體帶來的提升不是很大的。”
“而且我沒記錯的話,童泠泠是這批學生中年齡最小的,她是在森林過完的十八歲生日,比其他攻科生都小。”
方琴走的第二天,是童泠泠十八歲的生日。
會議室裡的氣氛沉默了片刻。
半晌,童泠泠的班主任李老師開腔,“當初她轉校過來的時候,分到了我的班裡,我看過她的檔案,童泠泠當初覺醒的是重劍能力,她是後天改造的狂戰。”
“是……”想到這裡,幾個老師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坦白來講,柳凌蔭和童泠泠裡面選一個,那各方面肯定是柳凌蔭更爲突出。不管是身體素質、能力等級還是和其它隊友的適配度都是柳凌蔭更好。”
李老師扶着額,她從童泠泠轉校來到錦大附中起,就是童泠泠的班主任,對她的情況也有一些瞭解。
這選擇令人揪心。
秦臻綜合打分:7.68
力量:8
速度:7.8
耐力:7.1
靈敏:7.7
爆發力:7.8
“秦臻我覺得還是蠻靠譜的。”言老師用了靠譜二字,這是個極高的評價。
“做事踏實,又懂禮貌又自律,每次我去檢查寢室衛生,都是她給我開的門,好幾次她身上都是汗溼的狀態,應該是在寢室加練。”
”
“秦臻我覺得你們無論如何都得要吧。”何乾道,“隊伍裡不能一個遠程都沒有,她還能把那把弓拆了,弓箭手最致命的近戰弱點硬生生被她改成優勢了,這樣的女弓箭手整個Z省找不到幾個的。”
“秦臻沒的說。”李老師很快將這頁翻了過去,沒什麼可糾結的。
付芝憶綜合打分:6.92
力量:6.8
速度:8.1
耐力:5.9
靈敏:7.9
爆發力:5.9
慕一顏綜合打分:6.78
力量:6.5
速度:8
耐力:5.5
靈敏:8.6
爆發力:5.3
7.5分是個分水嶺,付芝憶和慕一顏一直處在訓練二線,兩人的身體素質和上面四人有着不小的差距。
“這兩個人挺難辦。”何乾扒拉了付芝憶的檔案過來,“你們下週練完雨漏管後,下下週就要上山了是吧?現在會御劍的就只有一個付芝憶,如果她不確定下來,第三週的訓練計劃都很難確定。”
李老師抱着胸,仰頭望向天花板。
她這位嘻嘻哈哈的學生,倒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付芝憶如果沒有御劍的能力,那沒什麼可猶豫的,她的積分目前也是墊底。
可她愣是在寒假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突破了九級,給李老師帶來了個頭疼的驚喜。
“高中比賽裡,能制空的還是少見。”言老師嘆了口氣,“要是九人組就好辦了。”
“現在只要前面幾個不發生意外,那就是從慕一顏和付芝憶裡面挑一個。”何乾幸災樂禍地一笑,“我給你分析分析:”
“要慕一顏,你們隊就能人人裝備上暗器;
要付芝憶,就可以制空,進行多維戰鬥。”
言老師補充了更多的糾結,“從身體素質上來說,付芝憶強於慕一顏;但從能力等級上來看,慕一顏強於付芝憶。而且這兩個孩子性格都沒什麼問題,都能和其他隊友相處融洽。”
李老師的太陽穴有點發漲。
這兩人她已經衡量了兩個月,從寒假就開始發愁這個問題。
“我決定不了,”她擡手,拒絕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看她們自己的造化。”
幸好是公平競選,一切都看積分,否則她根本沒法決定到底讓誰入選。
這場訓練不止錘鍊學生,老師們也有諸多頭疼的地方,需要在訓練中進一步觀察、隨時調整自己對學生的判斷。
六十公里的越野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最後的十五公里極其考驗學生的各項素質,隊伍暫且停頓了一下。
沈芙嘉望向了一組的其他三人,微微喘息,“現在三組就兩個人了。”一組的四名攻科生從要背三個人,變成了只用背兩個人。
她走到陸鴛身側,“陸鴛,你怎麼樣。”
錦大附中年級第一的黑眸中少見的出現了渙散。
這樣的運動量對於法科生來說還是過於勉強了。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末了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沒力氣說話,這是她的極限了。
沈芙嘉看着她的這個狀態,拍了拍她的肩,“好吧,一會兒跑不動了你就說。”
“其他人我們分配下組隊吧。”
柳凌蔭二話不說,一把扯過了嚴煦,“嚴煦歸我,宓茶你們三個輪流來。”
在昨天晚上的測量表中,宓茶的體重已經基本和嚴煦齊平,考慮到身高問題,這裡最適合背嚴煦的就是她。
嚴煦被扯得撲倒在柳凌蔭身上,她根本沒有力氣站穩,稍一受力便再也立不住,如同一束綿軟的骨頭一般,被柳凌蔭一把摟住扔去了自己背上。
沈芙嘉默認了柳凌蔭的方案,她彎下腰,“前十公里我來背宓茶,後五公里麻煩童泠泠。秦臻你們三個扶着點陸鴛。”
秦臻的耐力不足,跑到這個里程,她和慕一顏、付芝憶兩人的情況相差無幾。
“前五歸你,後十我來。”童泠泠並不領情,但她也不推脫或是逞強、客氣,直率地量力而行。
不等沈芙嘉的迴應,她率先跑了出去,不給沈芙嘉反駁的機會。
童泠泠討厭在言語上進行糾纏,同時,文瑩的離開令她再沒有半分心情去和他人對峙。
宓茶搭上了沈芙嘉肩,高三以來她減掉了二十斤脂肪,可當她貼上沈芙嘉背部的時候,沈芙嘉右膝蓋立馬一折,猛地跪進了溼軟的泥裡。
負重四十斤的武裝奔襲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又經過十五公里的行軍,沈芙嘉的精神、體能全面瀕臨極限。
“嘉、嘉嘉……”宓茶驚呼一聲,想要從沈芙嘉身上下來,卻被沈芙嘉制止。
“別動。”她半瞌着眼瞼,眼睫上垂着雨珠,吐出的字全是疲憊的氣音,“我能行。”
這三個字不知道是說給宓茶還是說給旁邊盯着隊長的隊員聽,亦或許,這僅僅只是沈芙嘉在予以自己一份心理暗示。
何乾的比喻生動形象,只要是在需要出成績的場合,沈芙嘉就像是個黑心老闆,哪怕身體處於崩潰狀態,也全然無視員工的病假申請。
秦臻上前,使勁扶着沈芙嘉從地上起來。
扶陸鴛之前,她還得先扶好這一位。
宓茶低頭,下巴捱到了沈芙嘉的頭頂。
她咬着下脣抑制自己粗重的呼吸,似乎只要她喘氣聲大一些,就會又一次將沈芙嘉壓垮在地。
沈芙嘉站了起來,她打直了膝關節,朝前邁出了步履。
暴雨不止,地上積了水窪,天空陰惻惻得讓人抑鬱。
宓茶伏在沈芙嘉的背上,她想起了第一次比賽,她連一公里都跑不動,要讓沈芙嘉揹着她前行。
沈芙嘉的劍別在腰側,如現在一樣,隨着身體的動作,隔三差五地拍打着她的左腿。
那時的宓茶不好意思提;現在的宓茶渾然沒有注意。
今天上午和下午的訓練像是兩個極端。
尖銳的鐵絲網下,她體會到了極致的無助與孤獨,而今,在這片冰冷的大雨中,她感受到了沈芙嘉身體的溫度。
童泠泠跑在隊伍的最前方,她避開水窪是溼滑的土地,主動爲這支泥濘狼狽的隊伍探路。
雨幕模糊了視野,宓茶朦朧地看着前方揹着嚴煦奔跑的柳凌蔭,聽着身旁秦臻、陸鴛、付芝憶、慕一顏沉重的腳步。
這一條路走得是如此艱辛,三年前上路時是近四百人的隊伍,慢慢地,變成了四十人,而後是三十四、二十二、十,截止如今,成了九。
前進變得越來越難,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可被她感知到的能量越來越堅不可摧。
小腹處逐漸升起了一片暖意,牧師沒辦法靠[冥思]吸收空中的元素,牧師的[冥思]依託人與人之間的羈絆。
宓茶努力睜大雙眼,她要將這份景色深深印在腦海裡,這場滂沱的大雨足夠她在封閉的谷裡回味上十年,乃至更久。
約莫五公里後,童泠泠從沈芙嘉背上扯下來了宓茶。
沈芙嘉沒有阻止她,她踉蹌了一下,默不作聲地跑去了童泠泠原先的位置,做回了探路的工作。
下午六點半,所有學生抵達了基地。
學校取消了今天的晚課,給予她們一天半的休息時間。
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學生們倒在了宿舍裡,幾位老師打包了飯菜,用保溫盒裝好放在了宿舍門口,免得他們上下樓行走。
爲什麼錦大附中每年都能取得不俗的成績,這就是原因。
將學生們全部安頓之後,聞校長詢問道,“沒有受傷情況吧?”
“沒有。”言老師搖頭。
“那就好。”他鬆了口氣,又對着李老師和何老師問道,“武器都上交了麼?”
“回宿舍前都交了。”
“好,用具已經送到了,在器材室,你們去清點一下。”
“行。”兩位老師點頭表示明白。
聽到用具送到,言老師如釋重負,“A階段可算是結束了,每天看着他們這麼練我都累。”
“留到現在的都是最好的胚子。”聞校長笑道,“沒幾天了,大家再努力努力。這次經費比較充足,下週放開了練,不用顧忌。”
幾名老師點頭,應道,“好。”
……
第二天的週日,學生們難得地睡了個懶覺。
慕一顏睜眼的時候是早上八點,她睡了整整十一個小時,在牀上翻了個身後,從牀沿垂下了一隻手晃了晃,像是公主在搖鈴。
“秦臻……”出口的聲音沙啞無力,慕一顏渾身痠軟得起來,“我要喝水。”
秦臻永遠起得比她早,慕一顏不擔心她沒有聽見。
秦臻果然沒有推脫,她放下手機,從牀上起身,拎起了桌旁的熱水壺給慕一顏到了杯水,遞了上去。
慕一顏支着牀板勉強坐了起來,她像是臥病的西子,身後三千長髮隨着動作綢緞般滑落,襯得那張巴掌臉蒼白憔悴,經過地獄的昨天后,慕一顏渾身痠軟無力,傷口火辣辣地發疼。
抱着水杯啜了一口,確定不燙之後,慕一顏咕咚咕咚往下灌了大半杯。
秦臻就站在牀邊,等着她喝完取空水杯。
“哈……”喝飽了水的慕一顏呼出一口氣,緩過了點勁,起碼嘴脣不再起皮乾白了。
秦臻見她喝完,便伸手去拿水杯。
望着站在牀邊等着自己的秦臻,慕一顏沒有將杯子遞給她,而是牽住了她伸來的手。
“秦臻你真好。”慕一顏捏了捏秦臻的手,那隻手比她大一些,掌心、關節的老繭更加粗礪,“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男朋友就好了。”
她俯身趴在了牀沿,身後披散的長髮垂落兩縷,落在了秦臻肩上。
“以後不許有比我更要好的女生,不然我就和你絕交……”她鼓了鼓臉頰,剛剛醒來,比平常更加柔軟嬌氣,“不行……男生也不行,交了男朋友的話,你只能分出二四六的晚上給他,白天和其他晚上都要和我在一起。”
“你最要好的女生不是付芝憶麼。”對面的陸鴛一邊躺着劃手機一邊插話道。
“怎麼可能,她那個人…”話語一頓,慕一顏瞟了眼對面的牀鋪,那裡空無一人。
“她去哪了?”慕一顏訝然,付芝憶可從來沒有起得比她早過。
秦臻接過了慕一顏手中的水杯,順手幫她把長髮別回耳後,一同扭頭看向了身後的牀鋪,“我今天早上七點起來的時候她就不在了,給她發消息也沒有回。”
“是去吃飯了麼?”
付芝憶的確去了食堂。
然而,在邁入食堂之前,她無意地聽見了裡面響起了幾名老師們的對話,那聲音很小,可被風系的能力者捕捉到了。
週日六點半的食堂里根本沒有學生,幾名老師稍有放鬆,一邊吃飯一邊討論後續訓練的事宜。
“文瑩走了,女生隊現在就是慕一顏和付芝憶兩個人挑一個了。”
“目前爲止,付芝憶的積分比慕一顏少了十七分,這個差距還是大的,我估計……”老師的話沒有說完,但誰都明白隱匿的那半句是什麼意思。
“付芝憶其實挺不錯,”何乾道,“我聽她媽媽說,她寒假一個人跑去了風之崖,爲了御劍做極限突破,整個人從懸崖上摔下去,還好身上有根安全繩。”
老師們都清楚,付芝憶爲什麼那麼着急地要突破九級、學會御劍。
那是她自認爲唯一可以進入校隊的籌碼。
“一個月的時間裡突破九級這道大關卡不容易,那場期末考試真的刺激到了她,平日大大咧咧的,可內心其實是個挺細膩的女孩。”
“但畢竟淘汰賽,總得有人離開。現在她上一位是慕一顏,積分相差太多,等級又不如人家,雖說是能御劍,但輕劍士這一職業還和沈芙嘉相撞。”
“李老師您真得快點決定了,付芝憶到底入不入校隊,這對後續的訓練計劃有很大的影響。最多十天之內,你得想好了通知人家,不要人家小姑娘熬完整場訓練了,你到最後再跟她說‘對不起,我們不要你’,那這打擊太大了。”
“她確實挺努力的,也很積極上進,平常任何加訓她從來都很乾脆地執行,能力又是罕見的風屬性,你也不能說她是天賦不行。”
老師爲難地放輕了聲音,“但和其他幾個學生相比,付芝憶的各方面素質確實還是存在差距。”
“現在唯一考慮的,就是御劍帶來的制空權,其他方面的話……沒什麼異議。”
“唉……如果沈芙嘉是風系——甚至說,假如付芝憶不是風系,她是任何其他系別的話,那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風系能力者的步伐向來輕盈,食堂深處交談着的老師們並沒有發現,門外有一道人影來了又走。
付芝憶回了宿舍,其他三人還未醒。
她瞧見了自己塞在牀底的髒衣服,每一件作訓服都被汗水浸透,散發着酸臭,尤其是防護服,內側吸滿了汗水,外側都是些泥。
每個週末是學生們的大洗之日,平常沒空清洗的衣物必須在這天洗曬完畢,否則下一週訓練時就沒有乾淨的衣服可穿。
她於是把它們抱出來,去了洗衣房清洗。
“但這也不一定,”在付芝憶走後,老師們的交談還在繼續,“週三那場比賽,陸鴛那組要是贏了,付芝憶一下子就拔高十分上去,我記得陸鴛那組人數上還是佔據一點優勢的。”
“是,後面大加分的項目還是有的,”李老師點頭,“再看看吧,儘量多給點機會。因爲四年前學校拿到了全國第一,所以這批當初進來的學生質量太高,要是換作前幾屆,那不用猶豫,付芝憶肯定是正選之一。”
攀樓時手掌的傷口才好了三分之一,付芝憶蹲在地上搓洗衣服,早上七點不到,洗衣服裡空無一人,只有龍頭滴水的聲音。
滴答——安靜。
雙手沾滿泡沫,鼻尖有點發癢,付芝憶擡起手腕搓了搓鼻尖,然後繼續搓洗淺綠的作訓衣。
洗完後,她抱着一盆衣服去天台晾曬,當抖開衣服掛去天台的晾衣繩時,她瞥見了昨天攀樓安全繩所掛的鐵柱。
再朝前邁一步,便能俯瞰樓下的光景。
在這一刻,付芝憶忽然很想好好看看這份光景。
她蹲在了天台的邊緣,雙手環抱住雙膝,呼吸着伴隨朝陽而起的清風。
她自那天所有人都害怕的高度往下望去。
下巴埋進了膝蓋裡。
她望着望着,陡然發現:
太陽東昇,攀樓在宿舍的西側面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