峙逸從朝上回了家,直奔西屋,只有錦墨一個人在:“奶奶在老太太那裡請安沒回來。”
峙逸招招手:“得,先來給我換件衣裳。”
錦墨揭開朝服領子一看,身上密密都是汗。
“爺,您這是怎麼回事啊,穿的也不多啊,怎麼這幾日下了這麼多的汗啊。”
峙逸掐了把她的臉:“小蹄子,少廢話。”錦墨羞得臉都紅了。臉一偏,看到艾維正急急的朝這邊走來。
“爺。胡編修派人來請。”
峙逸心想:這小子來,一準沒好事。
搞了半天是他新修的別院已落成,請一衆才子前去賞月。
席上都是今年這一課的進士和往年的同袍,也沒全請,主要是年紀相近,趣味相投的。一羣子年輕人斗酒鬥詩的,峙逸本是個嫺靜人,年紀也小些,不愛出風頭,只在一旁吃着兩碟松子,看着他們瘋。
等了半宿,竟是無月,大家又移師堂內。
他看看這屋子,是還不錯,地段景觀都不錯,屋子內部的裝飾卻平平,到底不過是個編修,俸祿也不高,無非扯個由頭大家聚一聚。
他左看右看,卻看出一件奇事來,峙逸發現離他不遠處擺着的那個四季豎屏十分眼熟,四扇屏上分別繡着桃花,槐花,菊花和青松,那桃花樹下站着一個紅衣美人正在賞雪,槐花書上騎着幾個童子正在摘槐花吃……
胡之康不知道從何處冒了出來:“還是艾兄有眼力,不錯吧,這可是京城裡大名鼎鼎的鳳翔居士的大作,可謂秀逸精湛,風骨高雅,我花了五十兩從別人手裡弄來的。”
峙逸面色平靜,聽到鳳翔居士那四個大字,還是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
不一會兒,一衆才子全來猥褻這個屏風。
先肉麻兮兮的讚了一番,又說道那“鳳翔居士”的身上,有人說是普通繡匠沒有這樣的畫藝和底蘊,大家千金也沒法子苦練出這樣的手藝,定是一個家道敗落的書香閨秀。
胡之康極力反對,他覺得此居士必是一名男子云雲。
峙逸始終覺得坐那裡噎得慌,心情不好,感覺他們串通好的來奚落他似的。
夜有些深了,艾維舉着燈籠弓着身子道:“少爺去西屋?”
峙逸按了按額頭:“不,去大屋。”
遠遠看到如豆的燈光,透過窗子看到她的側影湊着燈光拿着針一上一下。
峙逸停住:“你一直知道她這樣。”
艾維:“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反正也沒用府裡的錢,少奶奶也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
柳媽和春莉開門的時候十分驚慌,雲鳳中衣外面搭着一件布袍,頭髮結成辮子搭在一邊,驚恐的看着他。
峙逸擺擺手示意人都出去,雲鳳也跟着柳媽他們向外走。
峙逸又好氣又好笑地叫一聲:“鳳翔居士,您老留下。”
雲鳳不知道該幹什麼,轉身沏了杯茶遞過來。
峙逸看了看那茶,放在了桌上,踱到繡墩面前藉着那燈光,仔細看那繡品: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上,深藍的天幕下,美麗的白鶴在翱翔,那白鶴繡得像仙女一樣飄逸。
他伸手摸了摸:“你在仿那《瑞鶴圖》。”
“嗯。”雲鳳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燈光下的雲鳳看起來異常柔軟,全沒了平日的倔強,長長的睫毛被燈光暈成了金色。
峙逸忍不住問:“怎麼了?”
“估計這幅得廢了,是我自個兒自不量力。”
“我看挺好。”
“那瘦金體的行書忒難寫了,我正愁呢。”
她的字他是見過的,忍不住笑了:“你拿筆過來。”
雲鳳遲疑了下,心想自己繡得艱辛,被他糟蹋了怎麼辦,遲疑不決,想到他是當朝的榜眼,姑且信他一回,還是去研了墨。
峙逸一手挽住袖子一手捉筆,正要下筆,雲鳳抓住他的手臂:“這可值五錢銀子呢。”
峙逸:“放開,我給你一兩。”提筆就開寫。
雲鳳心裡正琢磨着他怎麼不看帖,就這麼寫上了,卻發現字是好字,寫得全然是不相干的東西。
“誒,你…..”
峙逸一氣兒寫完,孩子氣的把筆一扔:“我怎麼了?大爺一兩銀子從你這兒買的,字兒你就不用繡了,免的壞了風骨,你明天再拾掇拾掇我讓艾維拿去裱上。”
雲鳳深深嘆口氣,想了想,怕他說的是醉話:“得,那你現在把錢給我吧。”
峙逸指指自己腰上的錢袋:“喏,自個兒拿。”
雲鳳解下他腰間的錢袋,在裡面挑揀了半天,拿出一錠碎銀子,在手上掂了掂:“差不多了。”
峙逸:“還有大的,你怎麼不拿啊?”
雲鳳淡淡道:“不是我的,我不要。”
峙逸頭還有些暈,單手支着額頭假寐。雙眼卻透過指縫打量雲鳳。
燈光柔和了她臉上的冰霜,睫毛長長的,扇啊扇。
雲鳳以爲峙逸睡了,將沏好的蜜水放在他桌邊。
進房去,仔細鎖好門,上牀睡了。
雲鳳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間不斷傳來春莉的哭聲和哀求聲吵醒,轉了個背又睡着了。
錦燕正在給蘭璇梳妝,從水銀鏡裡看到小丫頭打簾子讓錦墨進來。
蘭璇:“怎麼樣?”
錦墨:“回奶奶,少爺昨夜的確去了胡編修那裡,子時回來去了大屋那邊,二更回書房睡下,早上就直接上朝去了。”
蘭璇用手攏攏鬢邊的碎髮,示意錦燕:“這邊還得用篦子蓖一篦。”
過了一會兒道:“大屋又出了什麼事?問了春莉沒?”
錦墨:“就是春莉出事了,早上看她神情恍惚的坐在那裡,說待會子艾維就要領她乾孃來賣了她呢。還求奶奶在少爺面前給她求情呢!”
蘭璇一笑:“這與我有什麼相干?再說她也不是什麼本分丫頭。倒是奇了,她犯了什麼事,爺生這麼大的氣?”
“說是偷了大屋那位的首飾拿出去賣,在屋子裡搜出了百來兩呢。”
蘭璇“哼”了一聲:“這大屋裡這位的可真不是個簡單人啊,平時酸兮兮的,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子?可真不是個簡單人啊。你們想想,當年阮家上百口都死光了,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蘭璇不再說下去,有些話題,不適合她這樣的閨秀談論,低聲囑咐:“你們平時切記要對她客客氣氣的,不要招惹了她。”
錦墨皺眉:“可是有一樣倒是奇了,奶奶是沒看到她做女紅的功夫,真是了不得的很呢!奴婢還沒見過誰繡的那樣好呢……”錦墨看到蘭璇臉色一凝,再沒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