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偷偷拿眼看峙逸,只覺得他如今生得風流俊逸,氣派非常,心中一時愛到了骨子裡,遂細細咳嗽了聲:“姐姐,我有些話兒想同峙逸哥哥說,你可否迴避一下?”?
在雲英眼裡,雲鳳雖是嫡女,卻是個老實沒用的,被趙氏欺負到死連吭一聲都不會,她剛剛細細打量過,在這府裡,沒有人把雲鳳放在眼中,艾峙逸來了這麼長時間,除了給她布過一次菜之外,便話都沒有同她說過半句?
這麼想着,雲英便更加有恃無恐。?
峙逸皺了皺眉頭:“有什麼話當着你姐姐面兒還是不能說的嗎?”?
雲英正要說話,雲鳳卻已經站起身子來:“你們自說吧,我外間去看看梅花。”?
雲鳳雖然是個老實的,看到雲英此番做派,她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心裡覺得可悲,不想再在這兒坐下去。?
艾府對她來說,本不是個好地方,峙逸雖然待她好,但是他的手段他的心狠手辣,她心裡也是清楚的,本有些話兒想要勸勸雲英,見雲英這般,她都懶得說什麼了,心裡覺得氣惱,轉身就走了。?
峙逸見雲鳳淡淡然走出去了,心裡卻莫名的難過起來,他雖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可她這麼放任自己同別的女人親近,他就是難受。?
峙逸本是個小心眼的,雲鳳之前爲了她爹,對他不管不顧的事情,他心裡還記恨着,如今看她這做派,莫不是想把他拱手送給雲英??
峙逸越想越惱,覺得自己在這傻女人心裡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本來打算打發了雲英追出去的心思都變了,就想着氣氣雲鳳,讓她吃點醋,便有一句沒一句的同雲英敷衍起來。?
雲鳳慢慢往花園裡踱去,看到滿院子的梅花開得正好,不由減了些愁緒,弓着身子就在那大片的梅花裡穿梭起來。?
忽而就聽見有女孩嚶嚶哭泣聲。她轉過一叢花樹,看見一個同杏花差不多大的小丫頭正蹲在那裡哭泣,那丫頭穿着一件舊得可以的褐色袍子,扎着一雙丫髻,抱着腿在那裡哭得好不傷心。?
雲鳳見她哭得着實傷心,不免心生惻隱,走了過去。?
小丫頭一聽見腳步聲,像個被嚇壞的兔子一般躥了起來,她原是艾府裡最低等的雜役僕婢,見了雲鳳,哪裡認得,看她身上衣飾,卻也知道絕對不是個下人,聽說今日府裡來了人客,心想這莫非就是那個人客,也不帶看清楚雲鳳梳髻沒有,躬身行禮:“小婢見過小姐。”?
雲鳳知她誤會,卻也不理會,望着她笑:“你剛剛在哭什麼?有人欺辱你嗎?”?
小丫頭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小姐不要誤會,小婢只是……只是……想家了。”?
雲鳳見她神色,知道她說謊,笑一笑:“你有什麼難處同我說出來便是,我不會到旁人那裡說嘴的,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到你。”?
小丫頭見她和善,自己在這府裡素來都被人冷冰冰的對待,得了這些許的溫暖,忍不住眼裡的那汪淚又被催了出來。?
雲鳳用手中帕子給她擦了擦,小丫頭見那帕子上竟然繡着一隻童趣的五彩小鹿,別緻得很,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雲鳳見她稀罕這帕子,笑起來:“你若喜歡,這帕子就送你了,你得須同我說說,你在哭些什麼?”?
那小丫頭原是個孩子心性,也沒什麼心眼,此時又巴不得有人來幫自己,就把心事一五一十的訴說了。?
原是這丫頭名喚彩泉,家裡雖說不上富貴,卻也有間小小鋪子,爹孃把她當寶貝一般養着,誰知道突然天降橫禍,她爹去年冬天得了癆症,家裡一下子就敗落下來,鋪子典當了,還不夠還債主的債,家裡沒有法子,只好把她賣到艾府做丫頭。她來這艾府不過小半年,前兒她娘捎話說她爹過身了,卻連口棺材錢都湊不出來,她想着她爹待她的好,自己又身小力弱,半點不中用,心裡難過,就躲在這裡哭起來。?
雲鳳想着這孩子原是個孝順的,心裡憐她,又想着自己的爹,忍不住就感同身受起來,她身上沒有帶錢,摸了摸項上珠鏈,怕峙逸事後知道了同自己鬧,就一一拔掉了頭上的花簪:“這些個你拿去換點錢吧,給你爹買口薄棺。”?
那小丫頭哪裡敢要,忙不迭的擺手:“這可不行,我娘會說這是我偷的。”?
“如若真這樣,你就同你娘說,這是艾府東屋大奶奶周雲鳳給你的,她若是不信,你讓她來問我便是。”?
小丫頭原不知道雲鳳是誰,此時一聽面前站着的竟是那京師有名的惡婦,不由怔了怔:“您……”?
雲鳳拿那帕子包了簪子遞給她:“快去吧,你爹還等着安葬吧!切不可讓你娘之外的人見着啊!”?
小丫頭見到雲鳳那溫暖純淨的眼神,這才堅決的深深躬身一拜,將手帕包兒揣在懷中,跑走了。?
看着那小姑娘的背影,雲鳳滿足的嘆了口氣,略略站了會子,轉身卻看到蘭璇站在她身後的一株梅樹旁,正用一種輕蔑而怨憤的目光看着自己。?
雲鳳驚了一跳,蘭璇卻忽而笑了,目光變得同往日一般和煦:“你也來看梅花啊!”?
雲鳳點了點頭:“你不是……”蘭璇之前明明說是回西屋去了啊!?
“覺得這園子裡的梅花特別美,所以就多看了兩眼,不可以嗎?”蘭璇猜到雲鳳的心思,笑道。?
雲鳳沒有再說話,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她也知道蘭璇是個口蜜腹劍的人,雖覺得她有幾分可憐,但並不想同她糾纏。?
蘭璇卻又開了口,望着梅花道:“這艾府裡本沒有這一片梅林的,但是他知道我喜歡梅花,就新闢出這麼個園子,種了這麼多梅花,那時候艾府落魄着呢,他還肯掏那麼多錢只爲哄我一笑……你今兒有這些花賞,原也算是沾了我的光。”?
雲鳳沒做聲,心想這人真是霸道,擡眼看到蘭璇眼角眉梢那抹不去的愁緒時,她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她曾經也是看在眼裡的,只是這些時日裡刻意忘記了。?
蘭璇注意着雲鳳面上憐憫的表情,笑了下:“曾經我以爲我自個兒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無法想象這世上還有人比我活得更開心,更滿足,如今看來不過是個夢罷了,男人吶,最是喜新厭舊貪歡愛美,哼,只有我們女人在犯傻……”?
雲鳳假裝:“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蘭璇原是倚着梅樹站着的,見雲鳳這麼說,用帕子掩着嘴對着她笑了下,轉身去了。?
雲鳳看她那裹着盛裝的背影蕭索得很,一時間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雲鳳暈頭暈腦的往回走,在大屋門前迎面就碰上正領着幾個抱着料子的婆子往這邊走的素琴。?
素琴臉上漾着笑:“奶奶這是去了哪裡了?”她這段時間原是同雲鳳熟稔了些,兩人時不時還能開幾個玩笑。?
雲鳳神色怏怏:“去梅林站了會子。”?
素琴仰着脖子往大屋裡瞅瞅,見到裡頭老夫人、雲英同峙逸三個正有說有笑,只當雲鳳是吃醋了。遂招呼了幾個婆子先把料子送進去,拉着雲鳳的手就說了句體己話:“這麼長時日同奶奶相處,也看出來你是個寬厚的人,其實有些事情也是要想開些。”她見雲鳳不說話,只當自己是說到了她的心坎裡去了,繼續道:“男人嘛,也就是那樣,如今趁着他還有幾分惦記你,你趕緊爲自己着想着些,我看奶奶也是個明白的,東屋那麼些東西,你存着積着,以後也是夠用的,更何況,這還是你親妹子,總比來個不認識的強吧。”?
雲鳳知她誤會了,訕訕一笑:“不是這樣的。”?
素琴卻只當是她狡辯:“奶奶既容得秀雅,又怎麼容不下自己親妹子呢?”?
雲鳳聽見那親妹子三個字,心裡不由更加難受了。?
素琴只當她是執迷不悟,捏了她的手道:“你看看西屋現在,爺連走都不去她那裡走了,剩下個富貴花架子,又能唬得住誰呢!走吧,莫讓老夫人等得急了,我們進去吧!”?
雲鳳搖搖頭:“我就不去了,你去吧,我累了,想回去睡一覺纔好!”?
秀雅正閒的無聊,一個人在廳裡的八仙桌子上翻牌九玩,見了雲鳳回來,擡了擡眼皮子:“回來了啊!晌午的時候爺找你呢,我說你去了老夫人那兒,他急忙忙的換了衣服也去了。”?
雲鳳點點頭,算是知道了。?
打了簾子進了內屋,正在給衣服薰香的柳媽見了她,壓低聲音問:“今兒還好嗎?”?
雲鳳點點頭:“挺好的。”就往繡墩前一坐。?
柳媽想着既然峙逸也跟着去了,應該無妨的,隨意道:“爺今兒命人添了張椅子回來,怪模怪樣的,放在屋裡了,你看見了嗎?”?
雲鳳轉個臉就看到了柳媽說的椅子,原是同平常的躺椅沒甚區別,只是兩個手柄特別長,雲鳳半天看不分明,突然想起來上回跟峙逸兩個在躺椅上做,峙逸說地方太窄,雲鳳的腿擋着他了,若是那手柄長點兒,把她兩條腿分開架上去,那就剛剛好了。?
雲鳳當時覺得他不過是那麼一說,現在看到他真的尋了個實物回來,臊得臉都紅了。?
“……也不知這椅子有何用處,那擡東西的小廝說這椅子還是特地定做的,也就見過蘭璇奶奶屋裡有過一個。”柳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雲鳳神色已經變了。?
從雲鳳進門時,柳媽就覺得她神色古怪,好奇問了句:“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爺怎麼沒跟你一起?”?
雲鳳頓了頓,冷笑道:“他愛同誰一起就同誰一起,跟我又有什麼相干!”?
她原是心裡發酸,隨口說的,哪知道峙逸恰好這時候打簾子進了屋,剛好將她那話聽了個十成十。?
他本在大屋坐着鬱悶,不過是耗時間等她罷了,她卻自己先跑了回來,若不是素琴想起來說了句,他怕是不知道要在哪裡傻坐多久。想起來就有氣。?
峙逸冷着聲嗆了雲鳳一句:“你不聲不響就跑了,倒讓我在那兒不尷不尬的坐着,自己還在這兒說風涼話,你什麼意思?”?
雲鳳哼一聲,心想着刺激峙逸,說話連腦子都不過了:“怎麼就尷尬了?那不是你一心想娶的人嗎?若不是我從中間橫插一槓子,你現在怕是同她都兒女成行了。”?
峙逸想起這個來就難受,他以前確實是實心實意的喜歡過雲英,如今不喜歡了,冷眼旁觀着,卻覺得自己當年真是可笑透了,就這麼個市儈又勢利的女人,不過是臉長得好看清純些,怎麼就讓他昏了頭了,心裡如吞了蒼蠅一般。?
他的鄙視就順着帶到了臉面上:“就她……也不照照鏡子,配嗎?”?
雲鳳原是惱着雲英的,看到峙逸這樣,心裡卻泛出一股子酸水來,喉頭都發苦。?
雲英同峙逸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曾經愛得那樣深,她也是看在眼裡的,如今少爺他說不喜歡了,視如敝屐不說,還把人損成這樣。雲鳳自問自己不過是個一般人,小時候,父親還老說她不如雲英,若是哪一天艾峙逸膩味了她,她下場恐怕更是悽慘。?
她以前原是想過這些問題,現在親眼看了艾峙逸的做派,到底是嚇到了,臉色瞬間蒼白起來:“你可不可以不這麼說她?”?
在峙逸心中,雲鳳同旁人都是不同的,自然就不知道她有物傷其類的情緒,見她這麼說話只當她是護着雲英,氣得笑起來:“你也真是個賤的,周家怎麼踩你你就怎麼惦記着,她算個什麼東西,值得你這樣?”?
柳媽一看這架勢,分明又是要吵起來,這兩人都擰得很,她誰也管不了,趕緊收了衣裳帶上門出去了。?
雲鳳笑一笑:“你以前待她怎麼樣,我也是見過的,如今都需要拿鏡子照一照,如若到了以後,你也膩味了我,我又能怎麼辦呢?”她原是個實心眼的,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她既然願意舍了阮俊誠愛上艾峙逸,這對她來說,原是過命的喜歡,想着以後離了艾峙逸,她都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了。?
艾峙逸這纔回過味來,知道雲鳳在氣什麼了,皺眉道:“你怎麼這麼傻?你同她能一樣嗎?她算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已經看透了雲英,聯想着之前同周文晰在獄中的對話以及雲鳳的身份,心中已然對當年的換嫁事件瞭然了。?
雲鳳冷笑:“我怎麼又不一樣了?我可是跟你過命的交情還是怎地?不過一樣是個女人罷了。”她知道自己對艾峙逸已然用情太深,苦笑道:“我也不盼望別的了,只求你以後不要我了在旁人面前給我留點顏面就好。”雲英蘭璇的條件原都在自己之上,在艾峙逸面前,她其實並沒有什麼自信。?
如若不曾相知相愛,他怎樣踐踏過她原都是無所謂的,可是如果曾經將一顆心都恨不得揉碎了同他的融在一起的滋味都嘗過的話,再被踐踏,那幾乎就是致命一擊了。?
還不待實現,雲鳳只是想想那一天,心裡就痛得不得了。?
峙逸見雲鳳這般同自己鬧,又氣又心疼。?
他想同她說她是不同的。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喜歡她什麼?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他就是喜歡挨着她,跟她在一起,聞她身上的味道,聽她講從刻板書本里掏出來的那些毫無意義卻的確好玩的笑話。?
他突然在想,這感情如今如此熾烈,是否會有結束的一天呢?他不知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如何給她答案呢。這麼想想,一面心疼又一面心灰意冷起來。?
他很想告訴她很多事情,很想告訴她自己是拿命在愛她,他卻說不出口,終究只是嘆息一聲,拂袖而去。?
謝謝給我送分的同學們,謝謝砸我霸王票的同學們?
我無以爲報,只能認認真真寫文?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