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這麼說着,一個小廝就跑了過來,見了李穆、月桂都同他主子站在一處,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啓瑜那憨直的面孔一變,冷冷道:“怎麼了?話都不會說了嗎?”
“……啊,是,是,回王爺,卓將軍那邊有信兒了,說是石洞裡頭挖出了阮俊誠阮大公子的屍首,連帶這那小叫天的也在時隙下面的地下河裡頭撈了出來。”
啓瑜點了點頭:“艾大人呢?可有他的音信?”
“有了,有了,說是半個時辰前回了府,讓卓將軍同王爺說一聲呢!”
“回去了?他……怎麼樣?”雖然話語說得稍顯隱晦,但是也是個人都能聽懂。
“毫髮無傷,連帶着艾夫人,卓將軍說看他們那樣跟逛園子回來似的。”
一時衆人雖心腸落到了肚子裡頭,卻也不免覺得蹊蹺,都說這艾峙逸猴精似也,經此一事,也不免暗暗稱奇,這究竟是個什麼人物啊。
月桂心下大鬆了一口氣,呵呵笑着拍了拍巴掌:“就說艾公子不會有事兒的呢。”擡眼看眼前兩個男人,神色卻並不愉悅,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
李穆看了月桂那興奮的面龐一眼,面色甚是冷清:“你今日來此所爲何事?”
“……不是公子爺讓月桂來瞧瞧側王妃嗎?”
李穆這才似回想起來,望着月桂的目光中似有探尋。
月桂自小跟着他,兩人默契十足,她一雙亮晃晃的大眼睛把心中那一點難過表現了個十足十,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含在其中了:“她有了身孕,但是身子卻很差……公子……要不……”當着啓瑜的面,她到底沒有往下說。
李穆的臉色卻已然變了。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情同九王爺相商。”
月桂巴不得早點走,難得乖覺得點點頭,往府外走去。
那武將也是個有眼色的,立馬支了個由頭攜了那小廝離去。
一時間只剩下李穆同啓瑜兩個人,竟卻無話了。
李穆突然將手邊的摺扇“噗”的合上,對着啓瑜拱手:“草民這廂恭喜王爺了。”
“小王不知道喜從何來?”
“恭喜王爺又立得大功一件啊。這江南之亂一直是皇上的心頭之亂,王爺此番輕而易舉的就殺了賊首,難道不可喜嗎?”
啓瑜在心底冷笑,那阮俊誠死得蹊蹺,身後重重疑團尚未解開,他還有好多事情想要弄清楚,哪裡又有那麼簡單。面上卻笑得憨然:“狀元爺太客氣了,哪裡,哪裡。”
李穆見他依然同自己演戲,卻並不如往日那般不說破,開口就說着大白話:“只是這結果倒不是王爺喜歡的吧!”
啓瑜餘光顧到四下無人,臉上依然帶笑:“小王不明白狀元爺說的是什麼?”他口裡這麼說着,語氣卻似乎巴望着李穆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纔好。
李穆微微一笑:“此次峙逸涉險,一個想到的能幫他的人便是王爺,說明兩點,其一,他知道現在唯一能幫他的便是王爺您了,因爲此時他最大的靠山六王爺已經倒了,去求皇上也來不及了;其二,以他向來穩妥的性子來看,必然是相信王爺絕對有這個能力的了,王爺在王府裡頭養了多少親兵,他怕也是有些清楚的,王爺的能力和野心,他也必然是心裡有數的。”
啓瑜皺了皺眉頭:“你這是說得什麼話?”
李穆向他走了一步,臉上笑容變得冷清了些:“王爺何必動怒呢,如今皇上跟前兒就您這麼一個兒子了,您的能力和野心都是我們萬民的福分啊,您說是嗎?”
啓瑜的面色漸漸陰沉下來。
李穆繼續道:“只是終究差了一級,還請王爺小心些,旁的不說,懇請您善待我的妹子,我這一生便只剩下這麼一個親人了。何況她前半輩子受了那麼些苦楚,到底是可憐。”
啓瑜冷冷一笑:“那也要看她對我做了些什麼啊!”
李穆輕搖紙扇:“這些事情何嘗不是盡在王爺的掌握之中呢?”
啓瑜知道面前這個人絕不好糊弄,笑一笑:“你莫非要我留下她肚子裡頭的孽種不成?”
李穆收了那一副笑模樣:“草民只懇請您放她同草民回去。”
啓瑜冷笑,眼中閃出精光:“狀元爺是一等一的精明人,自然不會隨便說話,可是有什麼要同小王交換的嗎?”
李穆低頭淡淡一笑,另起了話頭:“王爺是不是非常氣惱艾峙逸在脫險之後,並未在石洞裡頭向您的人求救?”
啓瑜望着他眯起了眼睛,他不過才十八歲,卻已似看透了人間許多事情,也許不是看透,只是看淡,所以那目光格外肅殺,讓人心裡發寒。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賊首一死,叛軍大亂,究竟鹿死誰手,不過只要兩樣東西在手,幾乎已然將半壁江山擁入坐懷,可是?”
“哦?是哪兩樣東西?”
“一樣,便是那捲據說可以號令江南十路的治國良策,一樣,便是那前朝的遺珠公主;王爺的祖父,父親都因國祚未穩,忌憚着那些隱藏的舊部的實力,不敢對那所謂公主有所作爲,可是到了王爺這裡,卻已經想清楚了,未必非要動手殺她,娶了她便是,若是誕下麟兒,更是叫那些反賊無話可說可是?皇上未必沒有想過這個吧,只是上一代的小公主據說十分烈性,連累家裡滿門抄斬,最終魚死網破,誰都沒有落得好處。”
啓瑜聽到這些連他都鮮少聽到的秘辛,突然變了臉色:“你究竟是個什麼人?居然將皇家的事情弄得這麼清楚?”
李穆笑一笑:“您說呢?”
這一瞬陽光折射過來,李穆的臉變得有些恍惚起來,讓啓瑜想起記憶裡的一張臉。
啓瑜小時候常常在父皇的寢宮之外看到一個瘋女人,那女人滿頭插着花在御花園裡頭瘋跑,父皇去捉她,她卻吐了父皇一臉口水,父皇那麼好潔自持的一個人,竟然只是用衣袖將那口水擦去罷了。
啓瑜記得那女人同李穆眉眼也有三四分相似,卻是那般絕世的美貌,尤其是這一管高貴的鼻子竟然是生得一模一樣的。
那是……
如水螟在湖面輕輕拂過一條痕,隨後而來卻是狂風驟雨將那一池水吹得支離破碎。
小時候許多事情依稀回憶了起來。
宮人背地裡絮絮的碎語:
“仙籟公主同皇上……”
“天哪,這是一母同胞啊……聽說生了兩個……畸胎……都被背地裡處死了……”
“怎麼不是啊……怪不得就那麼瘋了……”
“說是送到城外寺裡靜養,人就這麼沒了……”
陳年的往事在腦子漸漸復活,曾經的宮闈醜聞卻沒有在時光長河中湮沒,活生生的人證竟在眼前。
啓瑜突然害怕起來:“你是……你是……那秀月?”
李穆面對他的驚慌十分鎮定,似乎對他回憶起這一切並不意外,冷冷一笑:“你放心,我母親當年只是裝瘋罷了,秀月是她逃出宮後生的,她只是你的表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