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2)
一路上方易都很沉默。男人沒有再觸碰他,轉而跟葉寒說話。
葉寒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這次卻擔負起了挖八卦的任務。他問出男人叫張宏志之後,很快接着繼續問方家的事情,男人正覺得無聊,於是一開口就說了很多。
“我這個表弟就是害羞,不愛說話。”他笑呵呵地說。
葉寒立刻接上:“是啊,我跟他大老遠到這邊來,就是聽說蘭中的臘肉特別有名特別好吃。他又解釋不清楚,連臘肉怎麼做的都不知道。”
男人開始跟葉寒說明臘肉的製作過程,之後又慢慢把話題轉移到了自己家裡。
方易看似漫不經心地幫懷裡的貓撓毛,實際上全程都極其認真地豎耳朵偷聽。
但是方易對張宏志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走了十來分鐘纔到,方易看着眼前沒什麼特色的磚瓦樓房,稍微頓了頓腳。
很奇怪。他和葉寒對視了一眼。
在張宏志帶着兩人往這邊走的十來分鐘裡,方易聽到了幾次系統提示。山林之間向來多這類東西藏匿,所以他並不吃驚。真正讓他驚訝的是,方家的居住範圍太乾淨了。
彷彿無形中有一道隔牆,將方家和外面山上游蕩的東西隔絕了。方易回頭時能看到山路上站着幾個屬性不清的靈體,身影模糊,他們幾乎也在忌憚着某種東西,不再跟着方易。
“我去活動活動筋骨。”葉寒低聲跟他說。
方易點點頭,廢柴從他懷裡溜下來,跟着葉寒跑了。他隨張宏志走進了院門。
方家佔據了這個山腳下很大的一片地,錯落有致地起了幾棟房子。房子大都沒什麼特色,白牆白地,雞鴨在門前覓食。在幾棟樓房之間的一間低矮平房倒是十分顯眼,方易不免多看了幾眼。
方家裡的人看到他回來,不少人隨口打了個招呼就走了。方易並不認識他們,也就簡單點點頭。進了大門,原本坐在檐下打麻將的幾個人都轉過頭,隨後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滿臉堆笑地站了起來。
“哎呀阿易啊,好久不見,讓二舅看看你。”
方易笑着和他寒暄了幾句。
剛剛聽張宏志說過,二舅是他母親的二哥,因爲和方家的生意有各種千絲萬縷的聯繫,住得也近,和大家都十分熟悉。這次也是他出面叫方易回來的。方易對這些親戚之間的關係有些摸不清,隨着二舅的介紹,跟一個個陌生人微笑打招呼。
無奈面前的許多個陌生人對他都甩了冷臉,稍好一點的也只是微微頷首,說一句“回來了啊”。
方易在門口站着,有些茫然。二舅和張宏志在一邊說話,他突然聽到屋子裡傳來非常明顯的關門聲,砰的一響。
方易回頭看去。光線昏暗的屋子裡漏下幾縷陽光,浮塵亂舞。
“阿易,你什麼時候走?”二舅轉頭問他。
現在就想走了。方易腹誹幾句,平靜地回答:“我看看我媽留下的東西,處理完就走。”
身邊默默圍着麻將桌的人們臉上露出非常明顯的鬆口氣的表情。方易只當做沒看到。他在二舅的指點下往母親遺物放置的地方走過去的時候,心裡忍不住開始揣測,方易和自己家裡人的關係爲什麼會冷淡到如此地步。
除了二舅之外,竟然沒有人對他多說一句話。他們擺出來的厭煩神情裡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二舅把他帶到了那處低矮的平房前。
“都在這裡了。”
“……以前,我媽她也住在這裡?”方易突然問。
二舅眯着眼看看他:“是在這裡,沒辦法嘛。你不記得了?”
方易:“不記得了。”
說完他推開門走了進去。二舅沒有跟着,說自己還有事,轉身便走了。
這裡完全不像住人的地方。
房頂的瓦片碎了,陽光投下來,把屋子裡的破敗照得更加清晰。除了一張靠牆擺放的鐵牀和牀頭的桌椅之外,屋子裡的物品就只剩下牆角的三個陶罐和滿地的灰塵了。灰土很厚,沒有腳印,顯然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過來了。
方易家裡的情況,他曾經旁敲側擊地從詹羽口裡打聽到一些。
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父親精神有問題,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再理會。方易基本是放養狀態,只有奶奶還悉心照顧着他。
方易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在踏進這間平房之前,他都沒有過太大的疑問。或者是病死,或者是意外,人世間的猝不及防總是很多很多。
但方易看到了窗子和門上的粗大鐵鏈。
這不是住人的地方,是囚人的場所。
他發了一會兒呆,“早知道就不過來了”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他轉頭朝那三個罐子走過去。二舅說他要處理的東西就在罐子裡頭。罐子簡單蓋着,沒有封緊,不過罐口的陶片有點沉。方易開了一個罐子,把裡面的幾樣東西拿出來。
居然是幾個木製的玩具。
陀螺、人偶、彈弓,都是小孩子的玩物。他又繼續往裡掏,直到把那個罐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倒了出來。罐裡都是玩具,甚至還有簡單塗了紅綠兩色油漆的玩具車,做工很粗糙,方易看了又看,確定這些東西都是手工製作的。這些就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方易覺得不可思議:這些玩具即便是他小時候玩過的,也不應該有這麼重要的意義。
正準備打開第二個罐子時,身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張宏志站在門後,俯視着蹲在地上的方易。
方易頓時警惕地站起來,和張宏志面對面。他的身後就是牆,腳下三隻陶罐,再沒有任何跑路的地方。
張宏志的臉上已經沒了之前的笑意,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沉鬱。那張臉還是很好看的,一個非常端正的男人。
“那個小白臉是你什麼人?什麼時候揹着我勾上的,嗯?”張宏志朝他逼近,“住了幾個月院,居然還有能耐去勾人?”
方易冷靜地瞪着他,應道:“你要結婚了。”
他是想提醒張宏志,剛剛他的未婚妻還在麻將桌上打牌,離這裡不過十幾米遠。但說出口之後他就後悔了:若是方易和張宏志之間真的有過什麼,這句話聽上去反而帶着鬧脾氣似的不滿和責怪。
張宏志笑了一聲:“我結婚,我結婚又怎麼了。我結婚你就能跑掉?”
他一手按住方易的肩膀將他推到牆上,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方易被捏得發疼喘氣,張宏志的臉已湊了上來。
“他摸過你哪裡?我他媽碰都沒碰過,他摸過你哪裡?!”他越說越大聲,吼得方易耳朵嗡嗡疼。
張宏志捏着他的下巴,食指擦過方易的脣,想要擠進他嘴裡。
“舔啊,表弟。還是你想舔別的東西?”他眼睛發紅,食指用力,“裝什麼純,怪物……”
方易不想動粗,但實在忍無可忍。他膝蓋猛地向上擡起,重重撞在張宏志的要害部位上。張宏志慘嚎一聲,頓時鬆了手。方易趁他放開鉗制着自己肩膀的手時,立刻彎腰,抄起地上的一個陶罐就往張宏志額角砸。
他砸得並不重,手底下還是留了情的。張宏志痛得跌坐在地上,捂着上下兩處瑟瑟發抖。等他擡頭看到方易手裡的東西之後,瞳孔一下放大,嘴脣發抖,幾乎說不出話。
“你……你用……你用那個東西砸我?!”張宏志從額角抹下一手的血,抖得更加厲害,“出血了……出血了……”
方易拿着陶罐,也在發抖。
陶罐砸中張宏志的瞬間,他耳邊響起了異常尖利的提示音。
【系統提示:五十釐米處檢測到——】
檢測到什麼,方易根本沒有聽到。系統的提示音中途就停了,那時張宏志正好被砸得跌倒在地。方易趕快把陶罐放下,看着張宏志屁滾尿流地捂着額角跑出了小平房。
他不敢再久留,剛剛沒反應過來的情緒現在令他慌亂,心跳得飛快。他拿着剩下兩個沒開過的陶罐,離開平房。
雖然不受歡迎,但還是給他整理出了一個房間,就在一樓的角落,潮溼又昏暗。方易回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個年老的婆婆坐在門口剝豆子。她指指那房間,也不說話。方易拎着兩個陶罐進去了,心裡只想着一件事:等葉寒回來,立刻就走。
他把陶罐放在牀底下,轉頭又出去。
葉寒和廢柴走得不遠,一人一貓悠閒地在林子裡轉,方易一路走過去,果真沒看到來時候見到的那幾個惡靈。狗牙上又多了幾道紅線,他心情愈加複雜。
看到方易的身影,葉寒朝他招手。
廢柴撲蝴蝶撲累了,抱着個拳頭大小的紅色漿果啃個不停。
葉寒朝方易亮出自己外套口袋裡的東西:兩兜滿滿的漿果,有紅有黃,色彩豔麗,飽滿誘人。
“好吃麼?”方易隨口問,拿起一個紫紅色的搓搓,放進口裡。
然後他就被一嘴的苦味嗆到了。
“不好吃。”葉寒繼續把袋口打開往他面前遞,“多吃點,別浪費了。”
方易吐了幾口口水:“你怎麼不吃!”
葉寒皺眉:“不好吃。”
無法與其溝通的方易轉身走了。葉寒把果子都倒在廢柴身上:“都給你了,蠢貓。”
一人一貓互相撓個不停,在道旁看他們打架的方易直覺心好累。
回去的路上方易跟葉寒說他想離開,葉寒走慢了幾步,看着他背後問:“你衣服後面都是灰,出什麼事了?”
方易往後一摸,果然一手灰。他想到也許是剛剛被推到牆上時沾到的,本想說出來,猶豫片刻後搖搖頭:“沒事,我自己蹭到的。”
雖然很想立刻離開,但已經沒有客運大巴了。方易掛了電話,很失望地和葉寒離開快餐店,往方家的方向走。看出他心情不好,葉寒和廢柴也不吭氣,默默跟着他。
葉寒作爲方家的客人,二舅臨時又給他多安排了一個房間。葉寒的房間在方易隔壁,比他的那間條件好,至少沒有那麼潮溼。
“走廊盡頭的房子都這樣。過來和我住?”葉寒說。
方易拒絕了他的好意。葉寒認真盯着他瞅了一會,說了晚安。
躺在牀上輾轉很久,方易都睡不着。
方家人對他的態度出奇地冷漠,就連基本的溝通都不願意,什麼話都由二舅來轉述。他本以爲二舅在方家眼裡也就一個普通親戚,但看着又不像。最讓他沒法理解的,是方易母親住的那個地方。窗門上的粗鐵鏈讓他充滿迷惑。半睡半醒之間,方易夢到張宏志一張被慾念扭曲的臉,他拿起手邊的任何東西往他頭上砸,砸着砸着自己就醒了。
方易擦擦眼睛,正打算起牀喝口水,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十分輕快的腳步聲。
有人在奔跑嬉鬧。兩個人。從笑聲來辨別,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方易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細聽。
腳步聲慢慢消失了。突然有人隔着門板清晰地衝他“喂”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新年快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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