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 大家屢屢勸解的好意她很感激,可是,沒有經歷過刻骨之痛的人是不會明白她的心情的, 而且, 在心底裡, 她始終覺得浩原並沒有離開自己, 每當想起他的時候, 雖然心難免會痛,但那種隱隱的似懷念又似期盼的感覺卻給了她更多的力量和希望,所以, 她並不認爲這是種負擔,相反的, 他一直都是她的精神支柱, 至少到目前爲止, 還沒有其他人能給她同樣的感受。
英娥當然不清楚月靈的想法,聽她這麼說, 不禁急切地辯道:“本來就是啊!你總是這個樣子,誰看了不心疼?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的嘛!不過……”說到這裡,她的眉頭陡然一皺,“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月靈淡淡地扯了扯脣,“你這張小嘴啊……就算我不讓你說, 難道你就會消停了嗎?”英娥心直口快又沒大沒小的脾氣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嘿嘿一笑後, 英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小姐, 如果你真要選個人的話, 我覺得還是樊隊長好。他嘛, 人是呆了點,愣了點, 長得是粗了點,黑了點,可他是個實在人,認識他的人任誰都能拍着胸脯說一句:這小子,靠得住!你說對吧?”
對樊通作了一番評價之後,她又支着下巴續道:“至於那姓龍的,儘管長得有那麼幾分像少主……哼!”似是想起了什麼,她皺了皺鼻子道,“不知道小姐怎麼想,反正我是至今都忘不了他第一次到望月堡做客就動手打人的事,這副德行,跟少主哪有半點相似?光一張臉像,其他的都差到天邊去了,瞧着多彆扭啊,倒還不如不像呢!”
聽英娥絮絮叨叨地說着,月靈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論調有點熟悉,只是記憶中並沒有相似的原句。努力思索了一下,她的腦海中驀地躍出鳳魈影到迎賓傳舍的第一晚對她說過的話來:
“我知道,龍知政與你的一位故人長得有幾分相似,但他畢竟不是那個人。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做人還是面對現實的好,不要被自己的回憶和幻想欺騙了!”
當時,她沒有反應過來,後來才慢慢品出了幾分味道,現在與英娥的話互相印證,她倒是更加肯定了他話裡的含義。
暗暗思索着他說這些話的用意,月靈莫名地有幾分高興,可更多的卻是疑惑。英娥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並不奇怪,因爲她瞭解內情,可他一個剛來南坪不久的外鄉人怎麼會知道那麼多?而且,這是她的私事,一個和她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又爲什麼要關心這些,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
想着想着,她漸漸地心神恍惚起來,耳邊英娥沒完沒了的嘮叨似乎已變得十分遙遠,腦海中鋪天蓋地的盡是鳳先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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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查得很清楚了,自從龍錦麟到景月族出使以來,水族長與他打過的所有交道都純屬公事上的往來,談不上有什麼特殊交情的。”
聽完了闞經農所報之事,負手立於窗前的鳳魈影緊繃的身軀似乎放鬆了一些,片刻後開口道:“如此甚好。龍錦麟其人,有才固是有才,但若要論爲人,卻似乎不太可靠……”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冷笑了一聲:“迎賓傳舍裡有那麼多人,藍葉爲什麼不給別人下瀉藥,單單就衝着他去?後來,她又早不尋死晚不尋死,偏偏在他去過大牢以後就出事了?雖然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和藍葉有什麼特殊的牽扯,可單看這些跡象,便不能說他不可疑!這樣的人,談談公事也就罷了,私底下還是少來往的好!”
感覺到鳳魈影在提起龍錦麟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滿腔憤憤不平,闞經農眼中悄然閃過了一絲複雜的光芒:“既然,你如此不放心水族長,何不自己出面解決問題呢?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即便有十個龍錦麟擺在她面前,相信她也會不屑一顧的。”
鳳魈影肩頭一顫,一時間竟似有些狼狽的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苦笑道:“你這是扯到哪裡去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希望她和樊通在一起的,樊通是個直心眼的人,自不及那姓龍的會討女人歡心,我若是沒來這裡也就罷了,既然來了,也知道了這回事,那便不能不替他留意着些,別讓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破壞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你真的相信,沒有了龍錦麟的攪局,水族長和樊隊長就能走到一起了嗎?”闞經農皺了皺眉,語氣突然變得衝了起來,“之前那兩年裡,總沒有什麼龍錦麟之流在作祟吧?他們倆要是能在一起,恐怕早就連孩子都有了,還會拖到現在嗎?你爲什麼就是不肯面對現實呢?一直以來,水族長她喜歡的人都是……”
“夠了,別說了!”一聲崩潰的咆哮打斷了闞經農的話,只見鳳魈影死死揪着衣襟,身子不停地顫抖起來,那在中毒之後都依然倔強挺立的身影,卻似被闞經農的一句話擊垮,霎時間虛弱得幾乎站立不穩。
知道自己的話刺激到了他,闞經農有些後悔自己的口快,但話已出口,終究是無法了。況且,他說的也都是事實,他是……真的不忍心看着他一直這樣苦苦地壓抑自己,折磨自己,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去爭取回來的東西,卻偏偏要躲瘟神似的躲着,還要硬往別人懷裡塞,唉,何苦,何苦,真是何苦喲……
心念未已,耳邊已是響起了鳳魈影似是自我安慰,也似要拼命說服自己的低喃聲:“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不重要了!時間,是可以沖淡一切的,總有一天,她會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開始自己的新生活……至於我,此生已不再作兒女私情之想,只要……能幫助她完成部族會盟的大事,這樣就好,就好……”
真的是這樣嗎?闞經農在心中苦笑。如果他真的已經什麼期盼什麼想望都沒有了,如果他真的希望月靈能徹底忘掉那段過去,那爲什麼還會鬼使神差地用葉笛去把她引到那個衣冠冢前,用所謂獨孤浩原在天之靈的指引之說來讓她信任他?他,不還是下意識地希望,獨孤浩原在她心目中依舊是有分量嗎?這個可憐的,矛盾的人哪……
一聲嘆息過後,所餘惟有滿室沉默,那無聲的愁,絲絲縷縷蔓延、糾結着,困住了作繭自縛的人,也困住了那想要忘情,卻偏偏難逃情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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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藍葉死了!”
聽到月靈說起藍葉在獄中自殺之事,原本正在執壺倒茶的龍錦麟驚了一跳,手裡的茶壺險些掉到地上。
“是啊,真是沒想到!”惻然搖了搖頭,月靈凝眸,向龍錦麟投去了詢問的一瞥,“這事你怎麼看?她留下的那份遺書……你覺得是真的嗎?”
龍錦麟的嘴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這……叫我怎麼說呢?”他爲難地聳了聳肩,“我對她並不瞭解,而且這終究是你們族裡的事,我一個外人不便置評。”緊了緊捏在壺柄上的五指,他埋頭繼續倒茶,但壺嘴卻偏離了寬大的杯口,灑出茶水淋溼了桌面。
靜靜看了他片刻,月靈的目光悄然閃動了一下,有一瞬間,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也是。這麼問你……的確不合適。”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此時的龍錦麟已經恢復了先前的淡定自若,飲了口茶,他不緊不慢地道,“因爲這個下毒風波,會盟儀式已經被耽誤太久了。我認爲,再拖下去,會對我們……尤其是你們景月族的信譽造成不利的影響。”
“我明白!”月靈微顰起了秀眉,“這事我也急。不過……桑吉大頭領的身體本就不是很好,又經過這番折騰,不知現在是否還有精力去應付那麼大的場面。要知道,在這次會盟中你們也算是主人一方,勢必要比其他來賓多花些心思的!”
“我已經請示過我們大頭領了,他說,只要你們認爲沒有問題,會盟隨時可以開始,到時,他如覺力有不逮,自會命我出面替他料理一切的!”說到這裡,龍錦麟眼中頓時綻放出了躍躍欲試的光芒,似乎非常期待桑吉的“力有不逮”會成爲現實。
“那好吧,我再回去和長老們商議一下,儘快把日子定下來。”月靈沒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便起身欲行。
“哎!”龍錦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別這麼急着走啊!”
“怎麼,還有事?”月靈身形微側,不着痕跡地抽回了手。
“難道你每次來找我,除了公事就沒有別的話題了嗎?”頗不甘心地擰着劍眉,龍錦麟的語氣顯得有些不快。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大家都是心力交瘁了,沒什麼事的話……還是早點休息吧。”
淡淡應了一句,月靈欠了欠身便款款出門而去,龍錦麟欲待再攔,卻終究怕冒犯了她,結果會適得其反,只得揣着一肚子抑鬱,怔怔地看着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