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只欠東風
作者:青駒破夜色
那隻紅燈籠,被提在一人手中。一陣陰風吹過,這燈籠就左搖右晃,在濃郁的夜色中若隱若現,看不斟酌。
剛過二更,那兩個黑影就從柳府後門溜出,躡手躡腳地往城西走。她們身形嬌小,步伐並不快,顯然是裹着小腳的女子。風越來越大,就像刀子割着臉頰,走在後面的人,臉被黑紗罩住,不見尊容,在陣陣狂風吹拂中,只顯露出大體輪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她們鑽進城西一處民宅,整個世界就再沒了光亮,漆黑一片。
屋子裡很暗,藉着桌上那盞微弱的燭光,依稀映出了小翠那張蒼白的臉,和高高隆起的肚子。
“主子……”
小翠喊着,盡力彎下腰,像是要跪下去。
面上的黑紗被摘下了,婦人的臉就顯露在燭光中。她伸出手,將面前的小翠扶起來。
“免了吧……”
婦人的眼睛盯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變得複雜,像是涌起了一股渴望。但這神情在臉上稍瞬即逝,眨眼被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笑容取代,幽幽問道。
“翠兒,身子調養的怎麼樣了?”
“回主子的話,我挺好的,您安排的這些媽媽,一直在照顧我……”
小翠的眼眶紅着,言語中帶着感激。
那婦人點着頭。
“那就好,你就在此安心養胎,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主子的大恩大德,我來世就算是當牛做馬,也不敢忘記主子的好……”
小翠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掙扎着大腹便便的身子,又要往下跪。身邊的幾個老媽子圍過來,將她扶住,輕聲安慰着。
婦人笑吟吟地望着她那張梨花帶雨的淚臉,輕撫着手中的一隻木盒,那笑意,就越來越濃。
“給大太太請安……”
何管家跪在地上,有些摸不着頭腦。這大太太已經身懷六甲,轉眼就要生產了,不在房中老實呆着,偏偏傳他問話。他的腦子轉的飛快,不知道這婦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免了,賜茶……”
婦人並不看他,雙手撫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兒中充滿了母親的慈愛。
“是!”
丫鬟雅心端來茶盞,隨即關門走了出去。
“謝太太賞……”
坐在座位上,何管家受寵若驚的同時,腦子裡更迷糊了。他躊躇着端起茶盞,卻遲遲忘了往嘴邊送。看着端茶來的雅心,他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
那婦人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本賬目,不緊不慢地隨口讀道。
“前年臘月十八,櫃上支出紋銀八百兩,說是廚房要進臘八食材若干。我們柳府上下有多少人,能喝下八百兩的臘八粥?這八百兩,恐怕夠整個杭州府的災民們喝上一個月了吧?”
“去年中秋,櫃上支出紋銀一千二百兩,說是燈籠、燭火若干,戲班子搭臺的費用。這個價錢的戲班子,想必是那皇上御封的吧?我看這一整個戲班子,還不如一個何總管你會演戲……”
“這……”
何管家手中的茶盞差點摔到地上,雙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那些茶水就在顫抖中溢出,順着手指滴滴瀝瀝地往下淌。後背的冷汗也一下子涌了出來,大太太突然間如此質問,讓他來了個措手不及,只好結結巴巴地說。
“太太,這……這一定是……一定是記錯了,小人……小人回去查實……小人回去查實……”
“哦!原來是記錯了……”
婦人合上賬本,恍然大悟道。
“那小翠這賤貨肚子裡的孽種,想必也是錯了,是你種錯了種子吧?”
何管家的頭,轟的一聲炸了。他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就像一條被打中了七寸的蛇,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這些日子以來,小翠的突然失蹤,一直是他的心病,這病是讓人如此煎熬,諱疾忌醫。本來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夠讓他心煩了,但當這些煩惱一下子都消失後,他卻感到了更大的恐慌。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恍惚中緩醒過來,跪倒在地,磕頭如雞啄碎米,好懸沒嗑出血來。
“小的該死……太太開恩……太太開恩啊……”
“忤逆奸邪,以奴犯主,你可知道這是當斬的死罪?”
“太太開恩……太太饒命……”
聽着梆梆的磕頭聲,和眼中他的這幅樣子,婦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現在知道怕了?想不想要條生路?”
跪在地上的何管家,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拼命地點着頭,就像要將自己的脖子扭斷。
婦人轉動着手腕上的玉鐲,幽幽地道。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要你幫我一個忙,這一切我就當不知道……”
她衝着管家勾動手指。
“附耳上來……”
隨着她的悄聲細語不斷灌入耳朵,何管家的眼睛,越瞪越大,就像要從眼眶中掉出來。他一臉驚恐地盯着婦人好久,終於下定了決心般一跺腳,答應下來。
“太太,那小翠她……”
管家的聲音打着顫。
“這你就放心吧,我已經給她找好了人家,從此你們再無瓜葛……”
婦人淡淡地說。
何管家長吁了一口氣,漸漸平靜下來。對於他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想着想着,不由暗自慶幸起來。
“你要記住,打今天起,你的命就攥在我手裡。如果我交代的事情走漏了風聲,那我保證,你會死在我前頭……”
婦人的眼睛貌似洞穿了他的心,那語氣依然不緊不慢,卻深藏殺意。這殺意是如此冰冷,讓冷汗淋漓的何管家,再次打了個哆嗦……
二太太有些心煩意亂地把玩着一支玉簪,不知不覺中,雙指較勁,只聽咔吧一聲,那隻玉簪子竟被她生生掰斷。她愣了愣,將斷了的玉簪扔在桌上,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出神。
最近不知怎的,她有些心神不寧。就在剛纔,她起手給自己算了一卦。這卦很怪,怪到吉凶難分。如果從卦象本意來看,無疑是大凶之兆,預示近日必有血光之災的殺身之禍;但從另一層意思上來講,又是一種超脫世俗的吉兆,預示着全新另一種開始。這奇異的一卦讓她陷入了沉思,久久不得其解。
杭州府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嬰孩開始丟失。本身這並沒有什麼,她一個身居大宅的二太太,對這種市井傳聞,自然不用放在心上。但事情偏偏出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就不由她不深想了。
而另一件事,卻是着實出乎她的預料。在三太太懷上雙胞胎之後,大太太竟然也有了身孕,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她深知,這大太太的身孕是假,卻無心拆穿,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點她很清楚。那大太太顯然也是有所防備,一直閉門謝客,自稱養胎身子不適,已經數月不肯見她。這婦人越是如此神秘,她便越是揣測,這葫蘆中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還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些日子,她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窺視着她。這種感覺讓她不自在,這柳府之中,難道還隱藏着什麼別的妖物?其道行之高,竟讓自己無從察覺?
思前想後,二太太還是冷靜下來。等待了那麼久,如今大功即將告成,耐得住寂寞,方可修得成正果。她百無聊賴地又拿起一支玉簪,在手裡把玩着。不知不覺中,那隻玉簪子,又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