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聲音回憶 七十七 往事
那天晚上,歸劍明的意識一直處於迷糊的狀態,腦海中有太多的場景迅速劃過,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很想抓住一個人的手,卻一直抓不緊。 超速首發夢境非常的模糊,眼前什麼都看不清,只是一直下着大雨,只剩他一個人走在沒有盡頭的深巷,甚至能感受到雨水冰涼的溫度。
驚醒的時候,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發現夏羽趴在牀邊睡着了,自己的額頭上貼着條毛巾,毛巾已經被體溫捂得溫熱,上面的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浸透了襯衫。
歸劍明皺了皺眉頭,把毛巾拿下來順手搭在牀頭,翻身起來,再把夏羽抱到牀上,替他蓋好了被子。
獨自走到客廳裡,藉着月光,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熱水,再到角落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水杯剛送到脣邊,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滴滴的短信提示音,歸劍明從口袋拿出來,看到一條未讀短信,發件人的名字,是程樂。
放下杯子,幾乎是顫抖着,用拇指按了查看鍵——
“既然分手了就好聚好散,我不會計較誰對誰錯,不會再纏着你。所以,我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也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你和夏羽的手機號我會一併刪除,請你把我的號也順便刪掉。就這樣,不說再見了。”
歸劍明對着這條短信沉默了很久。
這很符合程樂的風格,程樂總是這樣灑脫而隨性,敢愛敢恨,喜歡上了就不顧一切去追求,分手的時候也很決絕,從不藕斷絲連,甚至連手機號都要果斷刪掉。
這樣和自己預期的結果一樣。
很好,不是嗎?
可心裡還是有些輕微的刺痛。那條短信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諷。
本來就是自己提出的分手,現在程樂很乾脆地放下了,倒是自己一直放不下。所以纔會在聽到餘小飛電話的時候緊張地打過去問程樂的下落,還在決賽的時候期待他能來現場。
這樣的自己,讓歸劍明甚至覺得陌生了起來。
歸劍明看到手機左上角顯示的時間,此時正好是凌晨四點鐘,腦海裡突然想起一句話:在凌晨四點鐘醒來的時候,想念的人,一定是你今生最愛的人。 超速首發這句話是很小的時候媽媽告訴他的,不知爲何就那麼清楚地記了下來。
很多年了,凌晨做噩夢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並沒有人值得去想念。
父親是從沒見過的陌生人,沒有兄弟姐妹,朋友都在身邊不需要想念,只能偶爾想一想告訴他這句話的媽媽,卻連她的容貌都記不清楚了。
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居然挺想念程樂。很想知道此時的他在做些什麼,發這條短信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甚至……很想見他一面。
怎麼可能呢?
只是挺喜歡程樂而已,難到會真的愛上他?
說出來,自己都不信,何況是別人。
歸劍明自嘲地笑了笑,用手指輕輕摸了摸手機。金屬的外殼傳遞着冰冷的溫度,如同往常每個醒來的深夜,只有手機陪着他等待天亮,有時候實在無聊了,就上網看看新聞,看看小說。
此時,他卻沉默地看着程樂發來的訣別短信。目不轉睛地盯着發件人那欄裡小小的“程樂”兩個字,好像眼前都會浮現出那燦爛的笑臉來。
突然想起程樂調戲人時沒心沒肺的笑容,想起他在海邊告白時認真的笑容,想起他說“別再見了”的時候,淡漠又疏離的笑容。似乎從認識以來,他就總是在笑着,所以很多時候,自己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笑還是假笑。就如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欣賞他,羨慕他,喜歡他,還是不知不覺竟愛上了他?
歸劍明低頭看回了手機。
凌晨四點,程樂到現在還沒睡,還在像以前一樣熬夜看電視劇嗎?
手指輕輕按着鍵,寫下一行字:“你早點休息。”想了想,又覺得這樣曖昧的回覆挺好笑,已經分手了,這麼發過去他一定會覺得這人太虛僞,反而更加討厭。
自己總不該在他面前顯得那麼卑微吧。
皺了皺眉,果斷把那行字刪掉,只打了一個字:“好。”然後,按了發送鍵。 超速首發
不再見,連號碼都刪了,這就是程樂最後的要求?
歸劍明從名片夾裡找到程樂的名字,手指放在刪除鍵上,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按下去。他突然很想存着這個號碼,哪怕後來程樂換號了,他也想留着這個名字在電話薄裡,偶爾翻到的時候,也會想起,曾經有一個叫程樂的人,帶給過他從小到大最大的快樂和溫暖。
歸劍明把程樂單獨分到了一個組裡,來電鈴聲設置爲“可惜不是你”。
他知道,這個鈴聲,永遠都不會響起。
那天晚上,歸劍明坐在客廳裡等待天亮,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剛纔的夢境,夢裡的大雨一直在下,這些年很多次都夢見那樣像要衝垮整個世界一樣的暴雨,也因此有了靈感,寫下《夢境》這部廣播劇的劇本。後來又寫下《雙戀》,依舊沒有好結局。
只有夏羽才知道,他爲什麼會做這個夢,爲什麼要寫那樣慘烈的結局。
因爲,他們都一樣,是在雨天裡被遺棄的孤兒。
那時候還小,大概也就四歲的年紀,所以很多事記得不太清楚。記憶中依稀有個女人會抱着他給他講故事,還會親吻他的額頭,他按那個女人的話,乖乖叫她媽媽。
小時候的歸劍明不愛說話,只是乖乖聽她講話,聽着聽着就在她懷裡睡着了。因爲是跟她單獨住在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麼不對勁,他以爲,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
有一天,天氣很好,媽媽抱着他到了一個地方,給他買了很多吃的,很多衣服,然後柔聲說:“阿明,乖乖站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買吃的。”說完就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緊緊抱了抱他,哽咽着說,“媽媽愛你。但是……對不起,我沒辦法帶着你一起去的……對不起……”
她反覆重複着對不起,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見她哭了,歸劍明輕輕抓住她的手,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認真地說:“媽媽別哭,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他沒有等到他的母親。只是等來了一場大雨。
南方的夏季總是如此,大雨毫無預兆就潑灑下來,歸劍明沒有傘,就找到一棵大樹,蹲在那裡躲雨,衣服被淋溼的緣故,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他就把媽媽買的新衣服抱在懷裡取暖,幾袋吃的東西就放在腳邊。
他一直望着那個路口,等待那個女人的出現,眼前模糊一片,他害怕媽媽回來了自己看不見,就一直用淋溼的衣袖擦着眼睛上的雨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漸漸黑了,雨一直沒有停,卻有一道手電筒刺眼的光照了過來,歸劍明用手遮住了眼睛,卻聽耳邊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哎?怎麼有個孩子躲在樹下面?”
那人走近了,撐起一把大雨傘,蹲下來說:“這麼大的雨,你在這裡做什麼?你家人呢?”
“媽媽讓我在這兒等她。”歸劍明認真地說。
老人似乎怔了怔,接着,又溫柔地摸了摸歸劍明的頭,輕聲說:“別等了,她……不會回來的。”
“爲什麼?”
“因爲,這裡是孤兒院啊。”老人把歸劍明從地上拉起來,歸劍明卻固執地不肯走。
老人沉默了一下,才說:“你不知道孤兒院是什麼地方嗎?”
歸劍明搖了搖頭。
“就是……沒人要的孩子纔來的地方啊……”
歸劍明還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盯着老人看,老人無奈地笑了笑說:“還不信啊?這附近都沒有人家,如果不是她不想要你了,又怎麼會把你送到這裡丟下呢?”
老人見他還不信,接着解釋道:“這裡是郊區啊……公車站都很遠的。她要買什麼東西纔會特意把你送來郊區呢?你一路過來都沒見到幾個人,對吧?而且看你淋成這樣,一定是等了很久了,她肯定不會回來了,不然這麼大的雨,怎麼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這麼久呢?”
歸劍明的手終於慢慢地鬆開了,良久後,才低下頭,輕聲地說:“是這樣……嗎……”
老人嘆了口氣,把雨傘遞給他,再把他整個抱了起來,“別怕,我們這兒有很多跟你一樣大的孩子,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歸劍明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抗,只是小小的手緊緊握着那一堆被雨淋溼了的衣服。
老人見他那麼寶貝那幾件衣服,就幫他把地上那些裝了零食的塑料袋也撿了起來。一邊往院裡走,一邊柔聲問:“你好像是混血兒吧?長得可真漂亮。眼睛和頭髮顏色跟我們有些不太一樣……你媽媽看來是本地人了,你爸爸呢?”
“爸爸?”對歸劍明來說,這是個完全陌生的詞彙,“那是……什麼意思?”
聽着他認真詢問的語氣,老人似乎也很驚訝,沉默了片刻,才說:“就是……跟媽媽一起的,我們每個人都會有的,父親……”
歸劍明考慮了很久,才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我不知道。”接着又問,“每個人……都應該有的?”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心疼地摸着他溼漉漉的頭髮,一遍又一遍。
從那天開始,歸劍明就開始了在孤兒院的生活,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沒有留下什麼照片,所以,年幼的他很快就不記得她的樣子了。
後來一個雨天,夏羽也被送來,歸劍明跑出門的時候,看見坐在大樹下面的夏羽。他走過去地問:“你在等誰?”夏羽說:“等我哥哥。”歸劍明笑了笑,平靜地說:“別等了,他不會回來的。”
再後來,歸劍明長大了,上了中學。入學的第一天,就因爲帥氣的外表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有熱心人湊過來問:“歸劍明你是不是混血兒啊?不過……看上去不是很明顯呢,你爸媽誰是外國人?或者,你外婆?爺爺?家裡三代以內誰有歐美血統嗎?”歸劍明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抱歉,我不知道。”
提問的人震驚片刻,悻悻走開,不久就傳出他很高傲的言論,還有些人在背後說:“切,歸劍明拽什麼啊,不說就不說唄,有什麼了不起的。”
歸劍明聽着那些議論,只是沉默。
第二天,他獨自一人去理髮店,把頭髮染成了純黑的顏色。這件事情也再也沒有人提過,因爲大家都知道歸劍明很冷漠很高傲,跟他說話就是自討沒趣。
其實他是真的不知道。關於自己的身世、背景、血統甚至國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