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如果說宿醉有什麼好的,大概就是早上起來,頭┅┅好┅┅痛┅┅

吃早餐的時候,阿馨坐在我身旁,同樣捂著額頭,蹙著眉慢慢的吃。

「阿喵呢?」我很好奇,平常吃早飯的時候,那隻肥貓一定在旁邊和我一起吃,或者和我一起看報紙的,今天早上難道也因爲宿醉起不來了?

「小茹帶它出去了,說是要給它減肥┅┅」阿馨可憐兮兮的擡頭看了看我,「你頭也好痛麼?哎~。」

「是啊,每次喝酒過度,都會如此。」我痛苦的笑著點頭,「阿喵的確該減肥了,不然別人會以爲它懷孕了呢。」

阿馨嘻嘻的笑了起來,漂亮的眼波流轉著,嫵媚的瞪了我一眼。我怦怦的心跳著,只能立刻轉移視線,卻沒有找到目標。

阿曼還沒起來麼?懶蟲。

「瞎子,你也該給爸打個電話了,不然爸會很傷心的。」阿馨用小指將漂亮的長髮撩到耳後,端起牛奶慢慢的喝著。阿馨吃東西的時候很淑女,阿曼吃東西的時候就┅┅我總是懷疑,她難道上一頓是在上個世紀吃的麼?

「給他打電話?好吧┅┅不過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我。」我撇了撇嘴。老爸能想起我的話,多半是在有太多衣服沒洗的時候吧。現在有人照顧了,還是個那麼有錢的,應該不會想起我了。

阿馨眨著可愛的眼睛懷疑的看著我,咬著盛牛奶的杯子,沒說話。

我正著迷於阿馨漂亮的眼睛,阿曼下樓來了。

「鑽頭!我的頭好痛啊!~~~幫我按摩太陽穴吧┅┅」阿曼那濃濃的帶著痛苦的**的哭腔,更加惡化了我的頭痛。

「我在吃早餐┅┅」

「可是人家頭好痛啊┅┅」

「你就不會自己揉?」

「自己揉多沒有感覺啊┅┅」

「┅┅┅┅」

「快嘛~~~~!!┅┅」

一陣猛烈的拍門聲,讓我的胳膊從阿曼正撒嬌的抓住我使勁搖的手裡解放了出來,而我的雞蛋,也從快要飛出去的窘境中回到了我的碗裡┅┅是誰這麼好啊,難道是耶穌?!

「哥~~~~~~!快開門!!大事不好了啦~~~!!┅┅」

小茹?!我和阿馨對視了一眼┅┅

「阿喵被車撞了?!」阿馨驚恐的低聲叫了出來。

我立刻起身去開門。不能吧,怎麼也該是車被阿喵撞了纔對啊┅┅不過好像要真是那樣的話┅┅只會讓我更加的頭痛┅┅

「哥!媽剛纔給我打電話┅┅」

「阿喵沒事吧,」我看著小茹懷裡的阿喵,沒事啊,居然還在睡覺!這也叫減肥去了??照這個樣子減下去,它的體格大概很快就能超過熊貓了吧┅┅

「不是阿喵!是爸爸!!」小茹都快哭出來了。

「爸?怎麼了?!」我疑惑的看著小茹。難道老爸他終於決定把衣服留住不洗,打算髮十三道金牌把我召回去幹活?!

「媽剛纔打電話來說,爸昨天晚上被送進了醫院,讓我們趕快回去看他┅┅」

?!

「你┅┅媽還說了什麼?!」我緊張的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爸怎麼了?!!」阿馨跑到我身後,抓住了我的胳膊,也緊張的問著。

「不要問我了,我也不知道啊!!!媽說很嚴重,555555┅┅」小茹真的哭了出來,眼巴巴的看著我,「哥┅┅我們快回去好不好┅┅5555」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訂飛機票,小茹你別擔心┅┅爸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怎麼我的腦子裡漸漸一片空白,心裡空蕩蕩的一陣發虛,喉嚨乾的好像在噴火┅┅突然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哥!!!┅┅」

驀的清醒,我才發現自己差點就趴到地上了,磕在地上的膝蓋傳來一陣疼痛,阿馨也跪在地上,睜大了擔心的眼睛,吃力的扶著我┅┅

「哥,我也要去!!」阿馨哭著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的擔心,就像上次我在醫院裡看到的一樣,讓人不忍拒絕┅┅爸,阿馨這麼擔心你,你爲什麼就不會同樣的擔心她呢?哎┅┅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對著電話說∶「那┅┅請你訂三張票┅┅對,今天中午的┅┅謝謝┅┅」

臨出門的時候,阿曼囑咐我∶「見到伯父幫我問聲好,還有,如果伯父他好些了,立刻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就拉著發呆的阿馨跟著小茹出了門。

「阿喵~~~~~~,來,給姐姐按摩太陽穴~~┅┅」

暈┅┅

冬天的武漢,空氣十分的乾冷。不過這並不能表明,大連就一定很溼潤┅┅

大概就是因爲這種乾冷的天氣,才分外的提醒我注意到,阿馨的臉上,一直是溼的吧┅┅

和父親在一起十幾年,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開心事兒,所以就算是看到他安靜的躺在病牀上,除了悲痛和震驚外,我好像並沒有其他的感覺┅┅

我最喜歡父親的,大概是他看電視的時候,總是要問我的一句話∶「你今天看電視麼?」因爲他不喜歡一個人看電視,卻總是一個人看著電視┅┅

雖然初三的時候我根本沒時間去看電視,他在打開電視前,還是要淡淡的問一句。可是他愛看的是綜藝節目,而我愛看的┅┅是他最不愛看的,卻也是隨處可見的肥皂劇┅┅

愛看電視大概是我和父親唯一的共同點了,只是我看的時候,他在仔細的修改論文,而他看的時候,我則在痛苦的做著作業┅┅

父親做菜做的很好,所以我並不是很懷念媽媽的手藝,只是他不喜歡放太多鹽,還有味精。他總是懷念那股淡淡的味道┅┅而我,則總是要單獨盛出一碗,去廚房自己加鹽,放味精,大概┅┅是我總喜歡懷念那種香濃的味道┅┅妹妹的味道吧┅┅

父親很會吟古文,之乎者也到了他嘴裡,卻少了那種呆板的書生氣息。難道就是因爲這個,媽媽纔會愛上他的?我不知道。可惜他是學理的,不然我可能就是作家的兒子了。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會在同齡的孩子中間之乎者也,順便嘲笑那些正在換牙的朋友們「狗竇大開」了┅┅

父親的朋友不多,可每年來拜年的學生卻不少,其中不乏漂亮的女生,讓我增加一點浪漫的幻想。

他們總要先怯怯的看看家中的擺設,然後才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大方的走進來。大概在他們眼裡,一個才華橫溢的著名物理學教授,家裡應該擺滿了很多物理書籍纔對,就算沒有,也起碼要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才行吧。而書櫃上寥寥無幾的幾本書,只是媽媽留下來的,誰都看不懂的醫書┅┅

家裡的擺設,在我眼中,珍貴的,大概就是電視機和電冰箱了,而父親的寶貝,則是那個掛了十幾年,卻好像還是剛拍完一般的,他和媽媽的結婚照了┅┅

在我面前,父親從來不主動提起媽媽,更不用說阿馨了。可我卻總喜歡問他∶「媽媽什麼時候,才能帶著妹妹回來?┅┅」

於是父親就開始沉默,直到我也沉默了,他纔會起身,欣慰的看我一眼,到廚房做飯去了┅┅

父親是不苟言笑的,但是並不是一直如此。記得妹妹還沒有離開我的時候,父親是愛笑的,他總會將妹妹抱在懷裡,笑著給妹妹講故事,而我,則在媽媽的身旁,進行著我深惡痛絕的學前教育┅┅

父親不喜歡悲劇,我則不喜歡喜劇。當然,我不喜歡的,不是周星馳的搞笑劇,而是那種沒有什麼味道的、情節也沒有什麼起伏的喜劇罷了┅┅當時的年輕人,追求的是刺激,我則更不例外。

父親說∶悲劇不真實,你看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就算名流千古,也因爲最後的化蝶,而變成了假的;可他好像並不知道┅┅我也很討厭梁山伯與祝英臺,因洛ub我眼中,如果一個女人打扮成男人,旁人卻看不出來的話,那她一定本來就長的好像男人┅┅所以他每次看到悲劇,都會走進房間,去看他的書。我則趁機溜出房間,調小聲音,更換頻道,看我喜歡的,他卻反感的,隨處可見的肥皂劇┅┅

小學的時候,我在學校裡被老師責罵的次數,少的就好像快要絕跡的中華鱘。而在家裡被父親責罵的次數,則已經和三疊紀纔會有的鸚鵡螺一樣了┅┅父親最多是帶著很無奈的表情,輕輕的在我沒有拿到滿分的試卷上籤下他的名字,潦草的連老師都認不出來,他到底是姓林,還是我跟的是媽媽的姓┅┅

初中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寫自己的親人,比如∶我眼中的父親,或者我眼中的母親。我很想寫媽媽,但是她不在我身邊已經很久了┅┅而我眼中的父親,卻實在是沒什麼好寫的,難道真的要告訴老師,他是一個總是慫恿我和他一塊兒看電視的,又沉默的好像我幾乎不存在的┅┅父親?

父親有時候會說∶你很聰明,也很乖,就是不太懂得照顧自己。而那個時候,我則肯定是在洗著自己的衣服,順便從他手中接過他不想洗的衣服。如果不是有洗衣機的話,恐怕我已經學著被秦朝統治的貧民們,造反了無數次了┅┅

不過那時候他總會再安慰性的加上一句∶如馨如果在,你就不用這樣了┅┅

因爲,他從來沒用過「你媽媽」這樣的稱呼,所以直到我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學,才從戶口本上知道,他不是沒提起過媽媽,只是┅┅不想讓我知道罷了┅┅

原來那個沉默的父親,一直的深愛著媽媽,卻是走了以後,才讓我知道的┅┅

而告訴我這個事實的,也並不是他本人,卻是媽媽的一封信┅┅

信是夾在父親的錢包裡的,已經有年頭了。而那個錢包,就是我曾經給妹妹買棉花糖的時候,偷偷翻過的那個┅┅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似乎看不出來什麼太濃的思念,除了提到我,提到父親的胃病,提到阿馨外,就是很無奈的訴說,她回不來,不是因爲不想回來,只是經濟已經被外公完全的封鎖了┅┅但是在信的末尾,卻加上了幾句話∶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同飲一江水┅┅如果有來世,我的選擇一定會是中國,就算見不到你,只要能和你喝著同源的水,我也會開心的哭出來的┅┅

媽媽的字跡,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了,現在才知道,原來在中國時間並不很長的媽媽,卻寫的一手的好字。父親的字,我卻很熟悉,草草的,總是和他的頭髮形成強烈的對比,很凌亂,可是那封信的背面,卻是整整齊齊的,一筆一劃寫出來的,細小的卻寫滿了整張信紙的一個同樣的名字∶如馨┅┅

記憶中的父親,是個不擅長表露感情的人┅┅可爲什麼信上的字跡,卻明顯的好像被淚水┅┅無數次的浸染過一樣?┅┅

父親就這樣的走了,笑著走的,沒有等到我誑u^來聽他說最後一句話,阿馨也僅僅是看到了躺在病牀上,已經不能再誑uo走的父親┅┅

小茹的媽媽說,父親走之前,只是重複的說著∶┅┅如果不是阿馨,我也不用等到現在,才能看到如馨了┅┅

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句話帶來的後果,有多麼的嚴重,只是很吃驚的發現,阿馨大叫了起來,接著就跑出了病房┅┅她叫的是什麼?好像是「不!不會的┅┅」吧┅┅而我,只能無力的坐在那裡,靜靜的,繼續的看著父親,發呆,回憶,然後告訴自己,真要是哭出來的話,阿馨怎麼辦?┅┅

「一個人如果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會因爲心裡的那種痛不欲生的失落感,而去毫無理由的痛恨周圍的一切,尤其是那個導致他失去了最愛的元兇,就算那個元兇可能本身很無辜,他也會痛恨終生┅┅」阿轍曾經如是說。的確,當年那隻無辜的蟑螂也只是因爲餓極了,才奮不顧身的偷吃了他的朱古力,而他卻痛恨到忘記了對蟑螂的恐懼,全力的追殺了一個晚上┅┅

那麼爸爸是不是把失去了媽媽的原因,也全部怪罪到了無辜的阿馨身上?┅┅就算她是他的女兒,是曾經被他笑著抱在懷裡輕輕的哄過,疼過的親生女兒,他也無法原諒麼?┅┅

馬克思說,兩個相對的事物,總是相互矛盾,卻又相互統一的。那麼父親對媽媽的深愛,和對阿馨的怨恨,是不是也是既矛盾而又統一著的?┅┅

舉行完了父親的葬禮,我在機場拉著阿馨,與小茹和阿姨告別。阿姨說才幾天沒見,我彷佛長大了很多。只是這似乎是見面的時候才用的對白,卻用在了臨別的時候,讓我感到莫名的驚訝┅┅

「媽,謝謝你一直照顧爸爸┅┅」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心中曾經對她的怨恨,現在已經煙消雲散,反而充滿了濃濃的敬意。相信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鼓起勇氣,和一個已經到了胃癌晚期的人,不顧一切的結婚吧┅┅

「小茹,照顧好你媽┅┅」

「哥,你放心吧┅┅」小茹紅著眼睛,堅定的點頭。

心痛的拉著不言不語的阿馨,再次揮了揮手,我上了飛機┅┅突然發現,機艙裡的氣溫,讓心中的痠痛,終於化成了鹹鹹的淚水,肆虐了我那已經乾冷得幾乎到了麻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