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南江市,到了六點已經是夜幕垂垂。
華國劃分南方跟北方,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冬天有暖氣的是北方,沒有暖氣的是南方。南江市處於一個很尷尬的位置,冬天沒有暖氣,但是又靠近北方的位置。
所以每年冬天,都冷的要死。
出了學校沒多久,天空之中烏雲壓頂。
凝結的冷雨從空中慢慢降落,落在頭頂上是小冰晶。
走了幾步,周時扭頭看姜七。
姜七穿着慣常的藍色牛角扣大衣,襯的膚色越發白淨。大概是出門的時候蔣桂英強硬的塞給她一條圍巾,菸灰色的圍巾裹在脖子上,能抵擋一點冷風。
“嗯?”姜七看周時忽然停下來,擡頭看他,目光中有微微茫然。
周時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了擦她頭上已經融化的冰晶。然後解下她裹的亂七八糟的圍巾,抓起她衣服後的帽子給她戴上,再把圍巾仔細給她圍好。
到最後遮擋的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是一隻無辜的小獸,從巢穴裡探出頭看這個世界的第一眼。明明經過了無數風浪,卻還擁有這樣的一雙眼。
周時這樣想着,拇指擦過她的眼角,溫度微微涼。
“走吧。”他收了手,繼續帶路。
到了一間理髮店門口,周時捏着姜七的手臂把她帶進去。
坐到座椅上的時候,姜七皺着眉頭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只在這個時代生活了數月而已,姜七雖然在努力接受這個時代的信息。其實還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不屑,也不願意打破自己世界的規則。
站在一旁的理髮師沒繃住,噗嗤一下子笑出來。
周時冷眼看過去。
理髮師對上週時的目光,立刻垂下頭,覺得身體發冷。
邊上的店長立刻走過來,低聲賠禮道歉:“周少爺,他新來的不懂事。”
周時沒有說話,只是按住姜七的肩膀,通過鏡子仔細的看着她。
店長心裡發憷,立馬說道:“這就解僱他。”
店員身體一抖,但是咬緊牙關不敢說出求情的話,只敢默默地退下。
周時摸了摸姜七柔軟的頭髮,拿起一把剪刀,慢條斯理的說道:“人們常說,頭髮越軟的人,心越軟,姜七,你是這樣嗎。”
姜七垂眸不語。
店長看着周時竟然親自幫姜七剪頭髮,心裡震驚得不得了。半個小時前她得到少爺要過來的訊息,立刻清人閉店,讓最好的理髮師等候。
結果等了半天,沒想到少爺居然自己動手,這位小姑娘到底多大的來頭?
姜七坐在那兒,閉着眼睛。能感覺到髮絲墜落,柔軟又安靜的感覺。
姜家規矩很嚴苛,鐘鳴鼎食之家,有些老舊的規矩必須遵守。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三歲起,姜家的人都得蓄髮,不得輕易割斷頭髮。
她跟周贏訂婚的那一年是十五歲,那會剛訂婚不久,彼此並不熟悉。
但是爲了往後的日子過得順遂點,她總會抽空同這位大寧朝第一美男子約會。
月上柳梢,人約黃昏。
這樣想想,她也有過那樣輕緩而寧靜的日子。
她跟周贏每次出去都是安安靜靜的吃一盞茶,而後各奔東西。她不愛說話,聽說周贏性子極爲跳脫,可是看到她,也很少說話。
姜七總是想,也許她太過乏味吧。十五歲少女該有的天真浪漫,嬌俏動人,她通通都沒有。她曾經聽說族中姐妹在背後這樣說她:哎呀呀,姜七姐姐有什麼好,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模樣,男人看了就覺得厭惡吧。要不是她是姜家族長,怎麼可能跟周贏訂婚,那可是從天上下凡的人物呢。
後來姜七就很少再約周贏出去,不想爲難他,畢竟要娶他,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煎熬。
兩個月沒見面,姜七在一場大戰之後頭髮受損,四零八落的十分難看,出入只能戴上帽子。一日,她站在窗邊畫畫,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她。
“姜七!”
姜七擡眼望過去,那個眉目妖異的少年正站在花樹之下,挑眉看她。容貌豔麗的,把一樹桃花都給比下去了。
少年施施然走過來,毫不客氣的摘掉她的帽子,或長或短的頭髮落下來,實在醜陋。他鞠了一把青絲在手裡,露出個豔麗無雙的笑容:“姜七,聽說頭髮軟的女子心都軟。可我看你心腸很硬,足足兩月不見我。整個大寧朝都在傳,我周贏失去了姜家族長的寵愛啊。”
饒是姜七冷清冷性,對上那麼盛放的笑容,都有些侷促了,只是說了一句:“戰事繁忙。”
“我以爲你厭了我。”少年一手捏住衣袍,翻窗而過,挑了剪刀把姜七按下:“來,我幫你收拾一下。”
……
姜七重生之後,記憶四零八散,有些事情記得清楚,有些卻很模糊。午夜夢迴的時候,常常在噩夢中驚醒。可是她發現,只要跟周時在一起,總是很容易想起一些事情,而且畫面清晰,恍若在眼前。
“睜眼看看。”周時看着姜七老僧入定似的,彈了彈她的額頭。
姜七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頭髮被束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頭,修長白皙的脖頸。顯得乾淨利落,又乖巧安靜的模樣,十足的學生氣。
“多謝。”姜七不再多看,言辭懇切道謝。
她忽然又擡頭問周時:“你從前給人修剪過頭髮嗎。”
周時也詫異於自己技藝精湛,神色冷清清的說着:“那倒沒有。”
“天賦異稟,往後倒可以以此爲生。”姜七扯了身上的圍裙,站起來打趣一句,掩飾自己略微煩亂的內心。
周時從她的動作中捕捉到一絲的不同尋常,他抓住姜七的手腕,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問:“以前有人幫你修剪過頭髮嗎。”
“自然有,我母親。”姜七這次竟然沒有掙脫開他的手,對上他琥珀色的冷眸,從善如流的對答着。
周時瞧着她眸中帶笑,其餘的話再也問不出口,鬆開她的手腕,又說:“我有事得去一趟省城,我不在的日子你安分守己一點。要是等我回來,發現你傷了殘了,我直接把姜衛國丟到青山裡喂野獸。”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語氣平平又冷淡,但是姜七毫不懷疑,他一定會實現他說的話。
周贏的後人,也生了跟周贏一顆歹毒的心。姜七自嘲的扯扯嘴角,沒想到重生一世,她還是逃不過跟周家人糾纏。
她感受到溫潤的靈氣一點點滋養着乾枯的靈脈,這都是在周時身邊帶來的好處。周時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聚靈法陣。
“我正巧有事想去一趟,不如一起?”姜七目光閃了閃,看着周時誠摯的問道。
周時卻沒有輕易答應,藉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這是求人的姿態嗎。”
姜七咬牙,不是你個黑心腸的王八蛋在青山把我打個半死,又封印了我的靈力,我能落在這個下場嗎,竟然還要報酬!
周時看到姜七不說話,也不着急,半眯着眼睛有點勝券在握的霸道:“既然跟你一起去沒有半點好處,我又憑什麼帶着你?姜七,這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