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果的手擡到半空中,是要推開池仁的。無論他好不好看,誠不誠懇,有沒有資格,也不管她貪不貪圖他的氣息,關鍵是這是什麼千鈞一髮,劍拔弩張的時刻,他們又怎能爲所欲爲?
可是,他說什麼?
“你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嗎?”江百果吃力地支撐着池仁的重量,脖子梗得直直的。
他這哪裡是擁抱她,根本像是喝醉了,困極了,像奄奄一息地要喪命在她身上。
池仁一動不動:“又何止一件兩件?”
江百果一怔,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一定有事發生:“池仁……”
“嗯?”他卑微地。
江百果早就擡到了半空中的手,到底是有始有終,推開了池仁。她從他的雙眼看進去:“可有些話,不是你不想說,就可以不說的。”
他欠她千萬句對不起,又怎能用區區“不想說”就一筆勾銷。
池仁右側第五根肋骨骨裂,被江百果一推,到底是疼,弓着身子放開了她,但雙手還是握在她的雙肩上:“十七號,我去接你,早上八點,會不會太早?”
這三言兩語,在旁人聽來有多沒頭沒腦,又有多隱晦,在江百果聽來,就有多一語中的,又有多兇猛。她不僅知道了有事發生,也大抵知道了發生了什麼事。
池仁知道了,無論他是幡然醒悟,還是道聽途說,池仁知道了……她是誰。
“你不是說,有其它安排了?”當池仁擺明了迎戰,江百果反倒有些惶惶了。
說真的,她也不過就是貿貿然地對他下了戰書,至於戰術,她又哪裡有?
池仁一錘定音:“先以你爲重。”
“好,那就早上八點,我等你。”江百果像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梁山,但無論如何,是她握有他的生殺大權。她刀就架在那兒,至於他什麼時候把脖子伸過來,是在過去的每一天,是在今天,還是在即將來臨的十七號,她可以等。
池仁點點頭,轉身回了車子,不過,卻是坐進了後排。
“送我。”他關上車門,手往旁邊一搭,按在江百果的“檔案”上。
江百果氣結,從
駕駛位一側降下的車窗探進頭來:“我是你的司機嗎?”
池仁擡手,指了指副駕駛位上的一袋子藥品:“百果,我不騙你,我渾身都在疼。”
“你……受傷了?”江百果可謂是驚嚇連連。
“免不了還得請你幫我上上藥。”
“怎麼搞的?”
池仁皺着眉頭,動了動肩頸:“我們可不可以路上再聊?我還記得你說過的疼痛指數,而此時此刻我的疼痛指數高達五到六之間。”
江百果站直身,氣惱、焦躁,又無可奈何,雙手叉腰,長吁一聲,這纔看到張什還沒走,估計是放心不下她,還遠遠地看着她。她生擠出一個微笑,對張什道別地擺擺手,到底是坐上了池仁車子的駕駛位。
“你家。”池仁發號施令。
“爲什麼是我家?”江百果怒氣衝衝地回過頭。
池仁字斟句酌:“因爲我快要搬家了,等搬了家,再請你去。”
在過去的十五年,池仁對姚會所,就如同對姚曼安寸步不離,但今後的五十年,一百年,他知道他將要陪伴的,是另一個人了。
江百果頓了頓,分了心。
長久以來,和她的“理智”唱反調的人們,總是說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而她一度幾乎被說服,在對這個叫做池仁的男人牽腸掛肚,茶飯不思的四季更迭中,她幾乎被說服,幾乎臣服於蠻不講理的“情感”。但當下再想想,喜歡一個人,又怎麼會是沒有理由的?
她喜歡的,分明是他的分寸。
有太多話,沒到說的時候,他絕口不提。
卻又那麼輕輕地點撥一下,就讓你知道,他記着呢,那些該爲你着想的,他都記着呢。
“六點五。”池仁說的,是他飆升的疼痛指數。
江百果正襟危坐:“那也不能……去我家。”
池仁身子向前傾,靠在駕駛位靠背的背面:“放心,今天我什麼也不會做。”
江百果好笑,高高拎起旁邊一袋子花花綠綠的藥品,又砰地撂下:“呵,這個德性你能做什麼?”
池仁伸手,摸了摸江百果的頭頂:“那還不開車?”
午夜十二點,池仁坐在江百
果家的沙發上。這是他第二次上來,第一次,就在昨天,他的白色襯衫敞着歸敞着,但好歹還在身上。而今天,他赤裸着上身,黑色襯衫被丟在扶手上。
隔着一張茶几,江百果站在池仁的對面。昨天,他還好端端的,天知道,她還偷看了他硬朗的線條。而今天,她用不着偷看了,他將藥品塞給她,不再玩“酥胸半露”的把戲,徹徹底底脫掉了襯衫,大公無私地給她看個夠。
他說的一點不假,他不渾身疼……纔怪。
江百果蹲下身,在袋子裡亂翻:“哪個是口服的?先吃了再說。”
池仁跟着江百果一塊兒找:“你還記得嗎?那時候,在普吉島,你說你之前的每一段戀愛,都是你剪掉的指甲。而我說,我的每一段感情,都是我身上的一道傷口。”
“所以?”江百果埋着頭。
“所以,”池仁找到口服的藥品,不緊不慢地拆開,放進嘴裡,直接吞下,“這些都算在你頭上。”
“你這是栽贓。”江百果還在亂翻,藥盒上的字進了她的眼,像是一隻只走街串巷的小蟲。
池仁又找到外敷的藥膏,拆開,遞給江百果:“說真的,你早就想教訓我一頓了吧?可真要讓你動手,你又未必能怎樣。”
江百果拿着藥膏,聲勢浩大地繞過茶几:“所以我還得謝謝這位好心人,讓我坐享其成?”
池仁輕笑,不接這個話茬,轉過身,背對江百果:“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們都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江百果微微俯着身,將藥膏抹在池仁脊背的一處處瘀傷上:“池仁,人老了才愛懷舊,路走到了盡頭,纔會回頭。我們……走到盡頭了嗎?”
“我們……還沒開始,不是嗎?”池仁反問道。
這是池仁和江百果心照不宣的事實。
在過去的一年間,無論他們是誰先對誰動了心,又是誰付出的更多一點點,也不管他們分離過多少次,又擁抱得有多緊,事實上,在十七號來臨前,整整十五年前的他們的相識,將他們重逢後的每一天高高架起,有如空中閣樓,再美,再壯觀,再鬼斧神工,也是虛幻,也是空談,也有可能在一瞬間轟然坍塌,也算不上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