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製片主任對池仁比手畫腳地說了些什麼,江百果不知道,她像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面朝瀑布,第一次不知道何去何從。
十四年前,父親死於肝硬化的時候,江百果十歲。她在大病了一場後,被醫院移交給了兒童福利機構。她頭也不回地被人帶走,甚至沒掉下一滴眼淚,她知道她要活下去,就這一條路可走。
大概八九年前,江百果十五六歲,聰明伶俐,堅韌不拔,人人擁戴,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學習跟不上。她在自作主張地輟學後,拜在了孟浣溪的父親孟叔的門下,直到跟着張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甚至迫在眉睫的,無誤沙龍泥足深陷,江百果知道這坎兒她能過去,也知道要過去這坎兒,她恐怕得扒層皮下去。畢竟,無論始作俑者是何方神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眼下,她面朝永無止境的瀑布,耳畔是大自然的永垂不朽,她在毅然決然地飛行了四千六百海里,即八千七百公里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這個男人的身邊後,第一次不知道何去何從。
她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是家,還是更遠的遠方。
直到池仁站到了她的身後,大概是喚了她兩聲,她都沒反應,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還好吧?”
江百果回過頭,陷入了兩難。
你還好吧?這個問題的答案無非兩種。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我沒有親人,我學不會愛,我的心血岌岌可危,我三天沒有洗澡,十二個小時滴水未進,我讓你依靠了四個小時,但我自身難保。
然而,江百果習慣了第二種答案。她吸了吸鼻子,目送那製片主任的背影從哪裡來,又回到哪裡去,連“我沒事”這三個字都能省則省:“他帶來的好像不是什麼好消息?”
池仁默認,接着,目光落在江百果身後的不知道什麼地方,卻說道:“把鞋穿好。”
江百果這才接收到腳底的寒氣,她蹲下身,眼眶脹到酸酸楚楚。
池仁沒有低頭:“百果,我接下來的話沒有言外之
意,說什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照做就是了。我和吳煜之間的事,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的,但也沒有你認爲的那麼你死我活,最關鍵的是,與你無關。我萬分抱歉我幾乎把你牽扯進來,至於吳煜,最後還是把你牽扯了進來,是他罪該萬死。總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三個人之間真的有誰虧欠了誰,那也絕不是你虧欠了我。”
江百果仍蹲在池仁的面前,她知道他不是居心叵測,但就因爲他讓她“把鞋穿上”,就造就了這樣一副她臣服於他的局面。
江百果將鞋帶繫了又系,像是他不讓她平身,她就不能站起來。
而池仁打死也不肯低頭似的:“再有,我拜託你將來不管在做什麼事之前,還是要多動動腦子,你當這裡是華北還是江南?說來就來?拋開你浪費的時間不談,路上任何一步行差踏錯你要怎麼辦?”
江百果埋着頭:“我長這麼大,還從沒有誰敢說我沒腦子。”
瀑布聲吞噬了江百果的抗議,池仁一低頭:“別嘀嘀咕咕的。”
而這一低頭,他才知道爲什麼他打死也不肯低頭。一看到江百果,哪怕是看到她弓得像蝦米一樣的脊背,他喉頭的那股腥味就又翻了上來,像有人攥着他的心,非要瀝出些什麼。
江百果站了起來:“我說我的腦子是有目共睹的。”
池仁對答如流:“所謂聰明人,是要多爲自己着想一點。”
江百果一怔。以往,別人都是搖尾乞憐地求她多爲別人着想一點,到了池仁這兒,截然相反。他當真是和別人不同。
那麼她對他,當真是和對別人不同吧。
江百果回過神來,緊接着,又一怔:“你……該不會是要哭吧?”
池仁嗤笑一聲:“你剛纔站起來的時候,頭撞到我下巴了,很疼的。”
“我沒有。”
“我說有就有。”池仁走到溪流畔,捧了水洗臉,“不管怎麼樣,我和吳煜之間的事,在你這裡到此爲止。你說你來找我要一個答案,這答案我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池仁滴着水回到江百果面前
:“我這邊還有點緊急事要處理,就不送你了。你回宿營地找剛纔來找我的那個Eric,我和他說了,你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會給你安排早餐,吃完你就出發。”
眼看池仁精神抖擻,連每一個毛孔都在水珠的折射下耀武揚威,江百果昏了頭:“我要是和他說,我是吳總的一個朋友,早餐會不會更加豐盛?”
池仁額前的碎髮溼漉漉地垂着,幾乎遮住眼睛,讓人抓不到把柄。
江百果一鼓作氣:“他也是沈龍傳媒的人嗎?不知道那次的舞會他在不在場?要是在,一定會對我過目不忘。”
池仁單手將臉上的水抹乾,又將額前的碎髮攏到了腦後,整張臉露出來,不是讓人抓不到把柄,而是沒有把柄。他友好而戲謔地:“那也未必,畢竟你今天這副樣子……讓人不敢恭維。”
說完,池仁轉身離開。
江百果兩步跨到溪流畔,猛地撩了幾把水狠狠拍在臉上。她那是在做什麼?她說的那叫什麼屁話?池仁擺明了在推開她,她卻滑稽地把吳煜擺上檯面,想讓他嫉妒嗎?想讓他方寸大亂嗎?到頭來,自當是她丟盡了臉面。
而她再也不能留下。
她義無反顧地來幫他,而他謝謝了她的熱心腸,那麼,即便她不知道何去何從,至少再也不能留下。
她和他之間就像一首不被人看好的詩歌,每一句都短小,卻未必精悍,時常停頓,卻又屢屢另起一行,但即便洋洋灑灑,也不過就是那豆腐塊大小的篇幅了。
沈龍傳媒和那揹包客的對決終於迎來了最後一戰。
那揹包客不惜毀約,拒絕和沈龍傳媒“同流合污”。在他認爲,沈龍傳媒追求的浮誇,並不是他用生命在旅行的目的,甚至是對他的質疑。
製片主任告訴池仁,那揹包客今天就要去登喀爾斯峰了,從南面上,北面下,不走回頭路。換言之,他們這一次的拍攝,終於來不及開始,就要game over了。那炙手可熱的揹包客有的是人幫他擦屁股,但沈龍傳媒的損失會不會算到他們幾個的頭上,製片主任光是想想,膝蓋就打了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