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拉着牛車,趙乾推着牛車,林婉兒窩在帆布下,將手指伸出帆布外面,雨水打在白皙的手腕處,彈射開來,像是綻放的花朵。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刻鐘,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牛車已經在大雨中行走了許久,但是還沒有看到村落。
上天好像可憐這兩個人,突兀冒出一個山洞,好似書生迷路在山野老林中,前方突兀出現一個村落,炊煙裊裊升起,相距半餘里。
趙乾將牛車趕到山洞,山洞很大,也很乾燥。爲了安全,趙乾拿着棍子首先進了山洞,確保裡面的安全無誤之後,纔出了山洞。
林婉兒好像在和趙乾制氣,窩在帆布下面不出來。
趙乾雙手摸了摸臉面,將汗水和雨水一同摸下去,有些哭笑的說道:“婉兒大小姐,快點下車吧!剛剛都是我的錯,行不行?”
林婉兒也不看趙乾,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言不語。
趙乾一擼袖子,將林婉兒在帆布下面“掏”出來,然後攔腰扛到肩膀上,一兩步便進了山洞。
林婉兒又打又鬧,趙乾看似消瘦的身板竟然紋絲不動。
進了山洞,趙乾先是將林婉兒放在乾燥的地方,又找出包裹很好的乾燥衣服,輕輕放在林婉兒的腳邊,說道:“我先出去,你先將衣服換下來。”
林婉兒懷抱着雙腿,看也不看趙乾一眼。
趙乾走出山洞,將老黃栓到大樹下,確保蠶繭不會被淋溼,然後背對着山洞口,問道:“衣服換好了嗎?”
山洞裡沒有聲音。
雨水越下越大,趙乾被傾盆而下的雨水洗刷成了一副抽象的畫作,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改變:“婉兒,剛剛我不該發火,你就將衣服換了吧?!”
趙乾在山洞外面說了好長時間,山洞裡面也沒有迴響。
“趙乾。”一聲虛弱的聲音從山洞裡傳出來。
趙乾心中一驚,扭頭衝進山洞,林婉兒臉色煞白坐在那裡,眉頭緊湊,嘴脣乾裂。趙乾伸手探了探林婉兒的眉頭,暗叫一聲“壞了”,林婉兒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上了風寒。
而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夜幕被看不見的手拉上來,雨卻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趙乾又急又氣,着急的是林婉兒已經病了,荒郊野外,連藥材都找不到。生氣的是林婉兒如此貪財才落了傷寒,最後忍不住苦笑一聲,開口勸慰道:“先把衣服換了,我有辦法。”然後轉過身去。
趙乾聽到一陣陣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音。
再扭過頭來,林婉兒已經將衣服換好,但是臉色還是病態的紅潤。
趙乾再打開火摺子,在山洞裡搜索一番,堆積一些乾柴,將火升起,然後從牛車上拿出準備好的鍋碗瓢盆,簡單燉了一碗稀爛的小米粥,扶着林婉兒喝下。
林婉兒喝完粥,臉色沒有好轉,反而因爲剛吃了飯食,有些腦脹、反胃。林婉兒強壓下那股難受,側身倚着山洞冰冷的牆壁,勉強開口道:“趙乾,還記得你剛看來澶州的時候嗎?”擡頭看去,趙乾在篝火的那一邊,星星火光將趙乾隔開,有些不真實。
趙乾點頭道:“記得,那天也下了雨,你開門還打了我一棍子。”
“呵呵。”林婉兒勉強笑了笑。
“還害我淋了一天的雨,在牀上躺了十餘天。”趙乾回憶道,明明是剛剛發生沒多久的事情,但是卻像是隔了整整一輩子,模糊而又熟悉,“天天喝藥,你還不給加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苦啊。”
林婉兒又是一笑,意識開始不清楚了:“這是不是報應?如今輪到我這幅田地了,如果我死了,幫我照顧好家裡的兄弟們。”
“呸呸呸。”趙乾連着向地上吐了三口口水,然後用腳踩了踩,“說什麼胡話喪氣話,不就是一個小風寒,一晚上就好了。”
林婉兒坐在火光旁邊,臉色被映襯的通紅,一雙大眼睛透漏着疲倦,先是感覺對面的趙乾開始天旋地轉,然後沒有影像,再就是身體輕飄飄的開始向上升騰,好像戲文裡說的騰雲駕霧,朦朦朧朧之間覺得一陣溫暖和安心。
趙乾抱住了林婉兒。
林婉兒向着那處溫暖使勁鑽了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問道:“趙乾,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秘密,但是有人的秘密不能算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只是不點破而已。我知道你有秘密,其實我也有一個秘密,能不能換你的秘密?”
“林婉兒,厲害啊,第一句說的很有哲學,我要記下來。”趙乾一如既往油嘴滑舌,但是看看林婉兒的臉色,忍不住一陣心疼:“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
“不行。”林婉兒當場否決,“我覺得如果不說出來,我會憋死的。”
“好,好,你說吧,我聽着。”趙乾說道。
“嘿嘿,那我可就說了。”林婉兒覺得頭昏腦漲,眼前的東西已經看不清了,只有那一絲的溫暖那麼真實,守護在身邊,不遠不近,不離不棄,像是陽光那般溫暖,又像是月光如此安靜,“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你可不要隨便告訴他人哦。其實……嘿嘿……我不是一個財迷。”
趙乾聽到這話,忍不住更加抱緊了懷裡的林婉兒,點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屁。”林婉兒無情的回擊,“你什麼都不知道。給你說個大秘密,我沒有見過這個世界的爹孃,但是我看到過他們留給我的東西,我看到過他們留給我兄弟的東西。我告訴你啊,林家大火之後,窮的我們只剩下身上的衣服了,有一回我不經意間看到我和兄弟們的衣服領子上面都繡着小字,仔細看看才知道是孃親繡在衣服上面的,是我和兄弟們的生日。我在另一個世界根本就沒有見過我的爹孃,你知道生日對我的意義嗎?那是一個人存在的證據,那是能證明來過這世界上的證據。我發誓我要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我要證明我的存在,給這個世界證明。”
趙乾不語,臉色有些傷感。
“哦,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是什麼意思,我給你解釋解釋。”林婉兒說着說着話,再也沒有力氣說話,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趙乾搖了搖懷裡的林婉兒,沒有反應,下意識使勁抱了抱林婉兒,林婉兒一陣痛苦的呢喃,輕聲說道:“輕點。”
趙乾將臉頰抵在林婉兒的眉頭上,臉色有些悽苦,像是回憶一般,說道:“林婉兒,不要睡覺,我不准你睡覺。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爲什麼來澶州嗎?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你要聽着。”
林婉兒嗯了一聲,然後迷迷糊糊聽到趙乾的聲音,但是聽不清內容,好像是穿越前大學課堂上面老師的講課聲,一陣一陣,永不間斷,從講臺上飄下來,掠過空間時間,但是就是進入不了林婉兒的耳朵裡。
課堂外,陽光明媚,清風習習,身邊還坐着那個他,很安心,很溫暖。他遞過來一顆話梅,林婉兒眼睛彎彎的吃下,很酸,酸到牙根了,但是也很甜,甜到了心頭。
那時候是笑聲,是歡樂,是兩個人的世界,即使冬天也感覺溫暖如春,北風也迎面撩人。
整個畫面開始破碎,然後是無情的別離、黑暗以及走不到頭的路,陽光不再明媚,風兒不再歌唱,紅色不在是紅色,藍色也不再是藍色,白色滲透出一股泛着朦朧的灰色。
再然後是苦悶,是絕望,是掙扎不出去的泥沼和越來越近的悲傷。
最後是那盞小巧的琉璃杯破碎聲音,在地上打個旋兒,瞬間碎裂,一地晶瑩剔透的玻璃渣,順帶着將那顆心也一同擊碎。
離開那個世界的時候,林婉兒好像看到有個人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那人還喃喃的一句話:“別怕,你看,多麼藍的天啊……走過去,你可以溶化在那藍天裡……一直走,不要朝兩邊看……去吧……”
夢很長,但是不復雜,像是從新經歷了前生的故事。
(想寫這些已經很長時間了,終於寫出來了。林婉兒所作一切事情的動力也出來了:證明自己存在過,無關宅鬥、報仇、情感、財富,只是一種信仰。趙乾的秘密是什麼?抱歉,現在還是秘密。哎,可憐的林婉兒和趙乾。)